赫然发现,里面干净整洁,而且牢房虽小,却五脏俱全,案几与床榻之间隔着一扇屏风,将里面的两张床榻遮的严严实实,案几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与一些只有宫中和贵人才能吃得起的鲜果。
蔚姝怔楞在原地,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这与她听闻中的诏狱,与她刚进来时看到的场景截然不同。
她实在不知谢狗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牢房与外面连接的,也仅有一扇铁窗而已。
蔚姝坐在绣墩上,心神不宁的望着铁床外明亮的天色,云跪坐在蔚姝脚边,握住小姐冰冷的一双手:“小姐,奴婢看到禁卫军从殿内拖出来一具女尸,小姐有没有事?陛下可有欺负你?”
想到在承乾宫发生的事,蔚姝仍心有余悸。
如果没有守卫军突然闯入禀报蔚家被东厂抓走的事,她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蔚姝轻轻摇头:“我没事。”
云芝气呼呼的哼道:“东厂这群狗跟陛下一样可恶,不过还算他们有点人性,没有将小姐关进脏污的牢房里。”
“再对东厂不敬,割了你的舌头!”
外面陡地传来拍门声,是还未离去的潘督史的声音,他皱了皱眉,蔚小姐他说不得碰不得,一个丫鬟还把她能耐了不成?
云芝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捂住嘴不敢再说话。
蔚姝:……
她看了眼关上的石门,唇畔紧紧抿住。
狗就是狗,专门躲在门外偷听的狗。
暮色暗下,牢房里的灯烛摇曳着烛火。
午膳是狱卒送进来,四菜一汤,伙食甚是好,晚膳倒是潘史送来的,他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先是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恨不得躲在屏风后面的云芝,随后对站在一旁,谨慎看着他的蔚姝道:“蔚小姐用膳罢,今晚就这一顿了。”
说完,转身关上石门走了。
蔚姝:……
今晚…就这一顿了?
说的晦暗不明,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姐!”云芝走过来,死死的盯着案几上的食盒:“潘督史的意思是不是…这是我们最后的一顿饭了?吃了这顿饭,掌印就会杀了我们?”
蔚姝攥紧的手心浸出冷汗,须臾,她放宽心,对云芝道:“早晚都是一死,能做个饱死鬼也不错,而且在临死前知道蔚家被行刑的消息,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对!”云芝重重点头:“临死前能拉上蔚家陪葬,我们死也值了!”
她打开食盒,将里面精致的饭菜端出来。
夜色愈发的深了。
蔚姝站在铁窗下,抬头望着窗外被云雾笼罩的弯月,云芝将外衫披在她肩上。
“小姐,夜里凉,当心着凉。”
蔚姝拢了拢衣襟:“你先睡吧,我还不困。”
“奴婢也不困。”
云芝靠墙抱膝坐着,下巴搁在膝上,不停地叹气:“也不知道他们何时来杀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奴婢心里慌得很。”
主仆二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一夜辗转难眠,直到翌日天快亮两人才沉沉睡下,没过没多久,门外忽然传来潘督史的声音。
“主子,您来了。”
牢房里的主仆二人瞬间惊醒!
云芝快速为蔚姝穿上外衫,扶着她走出屏风,坐在绣墩上,两人都未洗漱,一夜没睡好,眼圈下都泛着淡淡的乌青,她们焦灼不安的等了一晚上,终于等来了谢秉安。
蔚姝蜷紧双手,死死的盯着缓缓打开的石门。
身着黑色飞鱼服的潘史走进来,他站在边上,垂首低眉,神态恭敬。
石门外走进来一人,那人身姿高大颀长,身着玄褐色暗袍,腰封革带上镶嵌着黑色的暗扣,衣袍上用金丝绣着栩栩如生的四爪金蟒,蟒的眼睛是黑色的,在暗色的牢房中更显森森寒意。
仅仅只是一双金蟒的眼睛便让蔚姝心生恐惧。
她鼓起勇气抬眼,看向恨了三年却从未见过的谢秉安。
第29章
本以为看到的会是梦中猥琐阴狠的老太监, 不曾想,却是带着一张鎏金的黑色面具,整张面具覆在脸上, 将他的脸遮的严严实实, 就连面具下露出的那双漆黑的眸也幽暗神秘。
这张面具让她想到了温九。
只是温九带的是黑色的面具,只遮住了鼻唇以上,虽带着面具,可依旧能看到他刚毅的下额。
蔚姝看着对面的谢秉安, 自他出现在牢房里, 她就无形中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一种难以名状的危机、紧张、害怕一股脑涌上心头。
她实在坐不住了, 搭着云芝的手, 两人小步子的挪到案几后面, 谨慎戒备的盯着对面的谢秉安。
蔚姝的眸底,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两名狱卒搬来太师椅放在牢中。
谢秉安撩袍坐在太师椅上, 颀长的身子慵懒的靠在椅背上, 长腿交叠,手肘搁在红木扶手上,以手支额,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紧张局促的女人, 刻意改变的声线从面具中缓缓溢出。
“蔚姑娘,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偏暗色, 与温九清冽的嗓音截然不同, 也与梦中老太监猥琐难听的公鸭嗓子不同。
蔚姝攥紧手心, 脸上彻骨的恨意遮住了原有的害怕与恐惧,她的眸是难得的明亮, 只是亮色之下都是愤怒与柔而不屈的坚韧。
她在府中时,谢秉安派锦衣卫层层把守,防止她逃走。
现在她终于落在他手里,怎么死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了,只是她有些疑惑,也问了出来:“你为何会将我安置在这处牢房?我们之间还没有这么好的情分让掌印大人这般相待。”
谢秉安薄唇微勾:“咱家与杨老将军也曾是旧时,他老人家的外孙女进了诏狱,怎能怠慢了。”
“你不配提他!”
蔚姝压在心底的愤恨涌上心头:“你诡诈狡猾,奸佞成性,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宦,杨家满门忠烈,你给外祖父提鞋都不配,哪里来的脸与杨家攀旧识!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若是我有舅舅那般英勇的武功,今日必杀了你为杨氏一族报仇!”
一口气冲着谢狗吼完,蔚姝心里舒坦了不少。
她不后悔今日的莽撞,索性都是一死,能在死前痛骂谢狗一顿也算值了。
站在边上的潘史:……
在这世上,怕是只有蔚小姐指着主子鼻子骂还安然无恙的例外了,就连当今陛下待主子也得迎着笑脸,不敢与主子明面上产生分歧。
云芝站在蔚姝身后,瑟瑟缩缩的探出一个脑袋,重重点头:“小姐说得对!”
潘史:……
他斜乜了眼云芝,那一眼蕴含着冷厉的杀意,云芝吓得低下头,但又想到自己等下就要死了,也就不惧了,鼓起勇气仰起头怒瞪潘史。
潘史:……
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牢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谢秉安的食指有节奏的点着鬓角,漆黑的眸看着蔚姝因怒气而染上绯色的脸颊,倏地低笑,只是笑意森然冷冽,从严实的面具中传出来,让人由心底里生出一种即将要被凌迟的恐惧感,他闲散的拍了拍手,语带戏谑:“不愧是杨岳武的外孙女,还算有点骨气。”
蔚姝挺直脊背,愤恨的瞪着他:“谢秉安!你杀害杨家一百口余人,杀害大周朝的忠臣良将,就算你现在得不到报应,将来也定会下到十八层地狱,为你做尽的坏事得到应有的惩罚!”
“小嘴挺会说的。”
谢秉安凉凉的睨着她,眼皮微动,潘史会意,将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双手递过去,谢秉安拿起匕首在指尖把玩:“小姑娘不是想知道咱家为何如此礼待你吗?咱家这就告诉你。”
他站起身走向蔚姝,蔚姝纤弱的身子瞬间绷紧,拢在袖中的一双柔夷用力攥紧,眼里努力隐藏着胆怯。
不怕。
没事!
不就是一刀的事吗,说不定死了做成鬼还能有机会掐死谢狗。
这么想着,蔚姝挺直了脊梁,等待即将来临的死亡,云芝忽然伸臂挡在她身前,即使害怕到身子发抖也没有退开,而是冲着谢秉安喊道:“你要杀就先杀我,不准碰我家小姐!”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哆嗦。
谢秉安声色冷漠:“拉开她。”
潘史上前揪住云芝的后衣襟,跟提溜小鸡崽似的,将她提到一旁按住,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蔚姝紧抿着唇畔,即使杏眸里因为害怕逼出的生理性眼泪,也隐忍着没有让它流出眼眶,谢秉安身上凛冽的气息让她浑身发冷,来自他身上的压迫感也让她感到心尖发颤。
她倔强的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身躯高大颀长的男人,故作凶巴巴的:“我不怕你!”
这副模样就像闯入陷阱的小兽,虽然害怕,却在努力呲着獠牙伪装坚强。
谢秉安眸色逐渐浓深,在她布满红痕的脖颈处一扫而过,伸手握住她纤细脆弱的手腕,锋利的匕刃在她手腕上比划着,冰冷的铁器擦过肌肤的那一刻,就像有无数根雪丝顺着毛孔钻入血肉里,蔚姝强忍着颤栗,不让自己在仇人面前露怯。
看着蔚姝明澈的杏眸里隐忍着洇湿潮雾时,谢秉安倏地低笑:“蔚小姐怕什么?”
蔚姝嘴硬道:“我才没怕你!”
谢秉安垂下眸,用匕首在蔚姝手腕上划过,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溢出,随后朝一侧伸手,声线低沉冷冽:“拿碗。”
锦衣卫拿着瓷碗递过去,谢秉安握住蔚姝薄颤的手臂,没有去看女人因为疼痛而洇湿通红的杏眸。
云芝挣扎着,嘴里不停地骂,被潘史一掌劈晕了。
蔚姝咽了咽口水,手腕的疼刺激着神经感官,她恨恨的瞪着谢秉安:“原来你是想让我血尽而亡,何必多此一举呢?划破脖子不是更快吗?”
“谁说咱家要你死了?”
谢秉安收回手,视线掠过她腕上的伤,掀起眼帘看她:“你的血可是陛下的灵丹妙药,陛下让咱家好好养着你,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好一辈子给陛下当药引子。”
蔚姝错愕的怔在原地。
原来这就是谢狗以礼相待她的缘由?
可是,她何时成了那暴/君的药引子?
谢秉安转过身,匕首在腕间划过,血顺着伤口流出,只一息间盛了大半碗,他拢了下袖袍遮住伤口,将瓷碗递给锦衣卫:“郑公公,进来罢。”
郑察从牢房外进来,看到蔚姝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手腕上一道刺目的血痕,他笑着走到锦衣卫跟前接过一碗血,抬头看到带着黑色鎏金面具的谢秉安时怔了一下:“掌印,您的脸怎么了?”
谢秉安:“今早帮李道长试了一种草药,脸毁了,需要一段时日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