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坐你的车。”陈怀柔压低了嗓音,小的只有两人才能听清。
江元白没理,依旧抱着她往车上走,陈怀柔气急,伸手攥住他腋下的肉用力转了一圈,果不其然,江元白疼的立时咬紧牙关站定,手臂一松,又抬腿垫在陈怀柔身下。
“不行。”他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你是不是脑子有疾?”陈怀柔虽满腔愠怒,却又不敢声张,只得蹙着眉心恶狠狠地低声咒骂。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元白眸色浓黑,看着她的时候,好似蓄了水雾一般。
陈怀柔愣住,不过片刻却又冷哼一声,“你怎知我如何想的?江元白,你少自作多情...”
“阿柔,若是不想被人发现你是装的,便闭上眼睛,别说话。”江元白说完,俯身往车内走。
他的衣领敞开,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肤,陈怀柔的鼻子正好堵在那片温热之中,喘不过气,只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一呼一吸都无比艰难。
她觉得江元白是故意的。
就在她以为江元白想闷死自己的时候,鼻间一冷,压迫感骤然全无,睁开眼的时候,她正窝在江元白的怀里,坐在江元白的膝上,被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是砧板上的肉吗?
陈怀柔站立起身,两手不知按到哪里,转眼便弹到对面,凶神恶煞的瞪着江元白。
“你又装可怜!”陈怀柔烦躁的别开头,悄悄撩起帘子一角,来往的车辆众多,若是半路跳车,方才的假昏便暴露无疑。
江元白右手覆在腰下,抬眼时双目赤红,似在强忍剧痛。
陈怀柔鄙夷的审视着他的举动,忽然脑子一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方才她按得地方,柔中带硬,弹性极好,那是江元白的...
她猛地把手举到眼前,不会这么巧吧。
“无妨。”江元白红着脸咳了声,故作镇静的垂下眼皮,“阿柔,我习惯了。”
他在胡说什么,什么习惯不习惯,脑疾不轻!
一路无言,直到回了国公府。
“老爷,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小姐昏迷不醒了...”婢女的尖叫声从府门口一直传到前厅,陈睢斜站的身子猛然站直,他吐掉嘴里含着的茶叶梗,迎面窜了出去。
几乎就要跟对面的两人撞作一团。
他避开,由着江元白背着陈怀柔急匆匆的往内院奔跑,数名婢女面色惨白的跟在后面,陈睢吓坏了,边跟着跑边大声叫喊,“姐,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江元白跑的很快,大长腿迈过门槛的时候颠的陈怀柔几欲呕吐。
她默默往上爬了爬,侧脸对着陈睢眨了眨眼,陈睢登时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以更大的哭声嚎啕起来。
第5章
支摘窗咔哒咔哒陆续被合上,密不透风的房内,围了整整齐齐四个人。
沛国公夫妇和陈睢,以及满头大汗的江元白。
陈怀柔探着脑袋看了眼门口,确认无人后,这才麻利的爬起来,懒懒的靠向软枕,“爹娘,都说了我是装的,你们紧张什么。”
孟氏听到消息的刹那,立刻着人骑快马去西郊大营,要将陈旌唤回府里。
眼下看着女儿完好无损,松口气的同时,又想知道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扭头望见温润儒雅的江元白,心里难免唏嘘。
当年女儿看中了江元白,不顾门第之分,每每回府都是生动热情的描述江元白如何博学,如何聪颖,恨不得将所有好物倾囊相送。他们见过本人之后,亦是喜欢,甚至生出招他入赘的心思。
可最初有多热烈,分开的时候就有多决绝。
他们一家刚搬到京城,已经见了两回江元白,若说是偶然,他们可不相信。
瞧着江元白紧张焦虑的神色,虽尽力掩盖,却处处有迹可循。再看女儿,嗨,可真是拿得起放得下,根本就没觉察出江元白的情绪。
“今日多谢江大人送怀柔回来,她的情况还请江大人不要对外透露。”孟氏身穿紫色华服,说话声音飒爽铿锵,掷地有声。
江元白拱手一抱,恭敬道,“夫人放心,元白必然守口如瓶。”
陈怀柔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冷冷淡淡的嗤道,“那你还留在这里作甚,难不成想蹭我家的饭,本就不需你的好心,非要强做好人送我回府,多此一举!”
她没有婢女小厮还是没套马车?
陈承弼用力咳了两声,走到江元白身旁,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轻轻摇着头,江元白眼里的光霎时暗了起来。
“那我们就不留你了,江大人慢走。”
江元白握了握手,想上前,却被陈睢挺身挡住,将他跟陈怀柔隔开距离。
“你就别再招惹我姐了,你好不容易坐到礼部侍郎的位子,要惜命。”陈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嘚瑟的冲着陈怀柔挑了挑眉,陈怀柔嫌弃的闭上眼睛,懒得理他。
江元白吁了口气,温声道,“那我走了。”刚背过身去,他又忽然停住脚步,在陈睢大意之时,一把将他推到旁边,躬身面对着陈怀柔,一字一句认真道,“阿柔,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朋友。”
去他妈的朋友!
陈怀柔随手一个瓷枕,朝着江元白的额头砸了上去。
咣当一声,江元白没躲,登时额头开花,鲜血直流。
陈睢跳着脚抱怨,“都叫你别惹我姐,作死也得挑日子啊,真是添乱!”
江元白直起身子,微微晃了晃,估计是被砸晕头了,要不然走的时候,怎么还神经病一样冲着她笑。
沛国公嫡女陈怀柔受伤昏迷的消息,没过多久便传得沸沸扬扬,陈旌火急火燎的从西郊大营骑马奔驰进城,路上听了不少传言,听得他心惊胆战,手指发麻。
好容易赶到府门前,险些踉跄着摔倒,他顾不得什么,跟着小厮径直去了内院。
“小柔怎么样了?!”他神色肃穆,推门后却见陈怀柔斜靠着软枕,右脚抬高搭在几案上,赤着小脚,柔软光洁的皮肤上仿佛渡了一层光晕,正跟陈睢一人抱着一只猪脚啃。
“哥?”陈怀柔含着肉喊了声,陈睢也跟着蹦了起来,油光满面的脸上喜出望外,“哥,你怎么这么黑了!”
陈旌喜爱读书,身上总是带着书生气,后来不知怎的弃了书卷,跑去军营历练,身子倒是强健许多,脸也黑黢黢的,眉眼间皆是英武干练之气。
他嗯了声,摸了摸陈睢的脑袋,喊过爹娘之后,又走到床前,细细打量着陈怀柔,“小柔这是?”
“姐是装的!”陈睢嘿嘿一笑,放下猪脚胡乱在身上抹了抹油。
“装的?”陈旌不解,将犹疑的目光落到陈怀柔脸上,陈怀柔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是装的,娘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拦她,她就风风火火遣人叫你回来。”
陈旌心里绷着的弦好歹松了下来,他坐在床尾,从柜中取出药膏,抠出些抹在掌心,搓开捂暖后,对着她的脚踝涂了上去。
“为何要装昏迷,谁又惹到你了?”他声音和缓,许是因为赶路带着一丝疲惫。
“韦令慧啊。”陈怀柔看着被抹的发亮的脚,想往回抽,却被陈旌按住,“别动,还有一点没涂完。”
“疼不疼?”陈旌收起药瓶,擦过手后,又俯身上前给她擦掉嘴角的油渍。
“不疼,我就是昏给她们看的。”陈怀柔嘻嘻一笑,陈旌亦跟着笑了起来。
孟氏之所以急忙将陈旌召回府中,是因为每回只要陈怀柔身上疼,家中必有亲人受伤,外人只道她被养成了富贵花,却根本不知其中厉害。
陈旌知她无碍,在府中睡了一夜后,翌日清早便骑马赶回西营。
陈承弼难得跟着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尚未用膳就出了府,大摇大摆的去了韦家。
韦府的管家攥着袍尾往前厅跑,跨过门槛摔了跤顾不上矫情立刻爬了起来,“老爷,老爷,沛国公来了,堵着门口骂呢。”
韦正清猛地一拍桌案,嘴角抽筋一般抖了抖,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沛国公一家如此疯狂,不过为了宁永贞,便要跟他们撕破脸皮。
“他骂什么?!”
“他,他说,小姐面慈心狠,把他家小姐打的至今昏迷不醒,他要给女儿讨个公道。”管家支支吾吾,说完,又小心翼翼的看着韦正清,他没敢开大门,沛国公的为人他早就有所耳闻,那是个疯起来谁都拉不住的主。
韦正清气的牙根痒痒,欲拂袖往外走,半路生生刹住脚步,难道真的要去跟那个老东西当街对骂?
他敢吗?
他不敢,故而韦正清狠狠朝着廊柱砸了一拳。
陈承弼根本不带歇的,以文人的热情问候了韦家祖宗八辈,偏又不带一个脏字。
韦令慧的眼睛早就肿的跟核桃似的,韦正清看了心烦意乱,忍不住冲她咆哮,“哭什么哭,就知道哭,看见她在,就不知道躲开吗!
平素里数你最机灵,怎么就撞上她了!这回倒好,退婚也不是,不退又憋屈,叫我这张老脸怎么上宁家的门!”
虽没有正式对外公布,可上次他去宁家的时候,已经明里暗里露出想要悔婚的意思。
昨日被陈怀柔当众挑明了宁韦两家的事,往后无论如何韦令慧也不可能跟好的人家议亲了,还能怎么办,只有硬着头皮再去一趟宁府。
就在此时,管家又急慌慌的连滚带爬跑到前厅,手里举着一封信,“老爷,宁府的信,来人说是,说是同意老爷的意思,两家婚事就此作罢。”
韦正清眼前一黑,险些厥过去。
完了,全完了,闺女砸在手里了。
韦令慧的事情,一时间在京城发酵蔓延,成为诸多贵女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感叹宁家公子的命苦,有人痛斥韦令慧的反复无常,与他们而言,不过都是些调剂生活的趣事罢了。
宁夫人使了个眼色,婢女将黑乎乎的药汁放下,转身出了门。
宁永贞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就像在等人,又像是在发呆,宁夫人吹了吹药汁,送到他嘴边,“别看了,怀柔不会来的。”
宁永贞脸上一热,嘟囔道,“我没在等她。”
“别嘴硬了,若是连这点心思都看不明白,我怎么当你娘。”宁永贞回过脸,将汤碗握在手中,闷声道,“我自己喝。”
药很苦,喝得多了,也就觉不出味道。
“怀柔这几日一直昏迷不醒...”
“她怎么了,怎么会昏迷?!”宁永贞激动的碰倒了汤碗,宁夫人蹙眉,掏出巾帕擦了擦濡湿的衾被,叹道,“听说是在尚书千金的宴会上,与韦令慧起了冲突,被打昏了。”
被打昏了?怕是搞错了吧。
国公夫人孟丛筠出身武家,陈怀柔自幼跟其习武,别说对付一个韦令慧,便是十个也不在话下。
宁永贞狐疑的望着母亲,宁夫人又道,“沛国公跑到韦家大闹一场,我跟你爹商量过,在韦正清登门示好前,先行回绝了亲事。”
那般朝秦暮楚的小人,当时真是头脑糊涂,竟然应了婚事,若非如此,儿子也不会跟他们犯浑,纵马狂奔,更不会摔断腿。
宁夫人吁了口气,胡乱想着竟也红了眼眶。
“我同你爹准备去趟国公府,你要不要跟着过去。”宁夫人试探着劝他,从摔下马之后,宁永贞便再也没有出过家门,日子过得昏天黑地。
宁永贞低头,想了半晌,哑声道,“我不去了,你们代我看过就好。”
他知道陈怀柔是因为自己,才与韦令慧乃至国公府与韦家闹翻,可他去了又能如何,残着一条腿,像没事人一样,说声谢谢?
那比杀了他还要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