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菀如同碰到什么烫手山芋,一甩手,跳到了谢隐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我、我不要!”
谢隐不解地看着她:“嗯?”
“我是恨不得他去死,可是、可是……”在梦中她融合了两个自己的记忆,因为有谢隐的出现,那甜蜜恩爱的一年,已令她的戾气消除许多,单琛既已死了,那她再也不愿跟他有任何交集,只盼着他能赶快离开她的生活,再也不要出现了!
往日这布老虎瞧着憨态可掬,眼下桂菀看着觉得头皮发麻,她意识到自己甚至都没有怀疑谢隐说的话便信了,可见他平日里言行如一,令人信服。“那你的名字是什么?我不想用这人的名字叫你。”
她有点怕那个布老虎,不大愿意靠近,谢隐只得将布老虎拿起来,先告诉了桂菀自己的名字,然后才说:“你若心中有气,拿我出便可。”
桂菀道:“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随后她看见谢隐眉毛动了下,立马恼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谢隐:“你说得对。”
她犹豫了一下,伸展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小脸贴在他胸口:“……其实我早该发现了,你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你既然不是他,那你在哪里呢?你又到哪里去?会留下来吗?”
“嗯。”谢隐一手拿着布老虎,一手抚了抚桂菀的长发,“在你寿终正寝之前,哪里都不会去。”
桂菀其实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可就像谢隐曾经给牙牙讲过的故事那样,问清楚了仙女身份的书生,最终失去了仙女,她也害怕谢隐会离开。
她闭上眼睛,忍住泪意:“你不在我身边,我都睡不好……牙牙睡相好差,老是把脚丫子伸到我脸上。”
她这就是在示弱了,谢隐道:“都是我不好。”
他并不希望她拥有不美好的回忆,可惜他没有能力帮她去除。
“你很好的,是单琛不好。”桂菀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让他从我的人生里滚出去吧!”
谢隐嗯了一声,说:“待过几日,我去一趟县衙,将牙牙的姓改掉,让她随你姓可好?”
桂菀从他怀里抬起头,目露惊讶:“真的吗?”
“不骗你。”谢隐摸了摸她的脸,“我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叫牙牙随我姓也不好,随单琛姓,你又难免如鲠在喉,日后无论风雨险阻,我都扛着。”
桂菀又把脸贴了回来,“谢谢你。”
谢隐莞尔:“不客气。”
确认谢隐是谢隐,而不是单琛那个畜生后,桂菀更黏他,两人就此和好,次日桂老爷还笑话桂菀,说她又哭又笑的,因为一个梦跟女婿发脾气,结果睡了一觉又好了,末了感叹一句床头吵架床尾和,硬是把桂菀臊得满面通红,桂朝还在旁边起哄,他虽年纪不大,却是个小人精,牙牙一见小舅舅如此兴奋,也跟着拍起巴掌,顿时鸡飞狗跳无比吵闹。
谢隐一脸淡定,想看他害羞是不可能的,他在人前向来正经温和。
牙牙爬到爹的腿上,小胖手指挥来指挥去,要吃这要吃那,谢隐脾气极好地伺候着她,她鼓着腮帮子嚼嚼嚼,然后偷笑。
谢隐顺势说了自己的打算,他竟不准备继续考了!
桂菀还没说话,桂老爷便急了:“不考了?这怎么就不考了呢?贤婿,你是不是担心咱们家负担不起?那你大可放心,就是砸锅卖铁,爹也供你考,是不是啊菀菀?”
桂菀抿着唇点点头。
谢隐还是出自对桂菀的考虑,有单琛这个前车之鉴,她心中再信任他,也难免有所不安,举人的身份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还能照料他们,就留在汾安城,开个私塾当先生,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也不会令桂菀生出忧愁,闲暇时还能帮她看铺子。
他只说考了也不一定考得上,倒不如就此划上句点,可这一回强烈反对的不仅是桂老爷,还有桂菀。
她从前不希望单琛科考,是因为知道此人一旦得势便会翻脸,谢隐又不是那样的人,她为何要担心?
他实在是太过周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桂菀分得清是非。
第25章 第二枝红莲(十二)
在桂老爷跟孩子们面前,桂菀不好跟谢隐多说,晚间两人相处时,她靠在他怀中,攥着粉拳捶他:“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怎么就不考了?我在你心里难道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么?”
由于谢隐回答慢了半拍,桂菀气道:“好啊,你果然是这么想我的对不对?”
谢隐握住她的粉拳包裹在掌心,“你不想我整日陪伴在你身边吗?”
桂菀点头:“想。”
没等谢隐继续,她又说:“可我更想你发挥你的能力,而不是因为我就窝在这样的小地方当个教书先生。”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但她知道他很厉害,他能做到很多她无法做到的事,而她不愿意这份才能因为自己渴求陪伴便被浪费,能遇见他,能和家人好好的生活在一起,桂菀已经觉得非常幸福了,人要知足才能常乐,她不贪心。
“只要每天你都回到家里来,对我来说就很足够,世上还有很多像曾经的我一样的可怜人,我想帮他们,也想要夫君你帮帮我。”
谢隐从不在意陌生人的死活,可如果这是桂菀的心愿,那么他会去做的。
他将桂菀拥在怀中,温声道:“好。”
这次得中解元,知州大人对谢隐很是看好,乡试放榜次日本应举行鹿鸣宴,但由于知州大人突发有事,因此暂且稍后,算算时间差不多也要到了,谢隐本来应当参加完鹿鸣宴再返回汾安城,只是他忧心自己不在,一家子老弱小难保遇到事儿,这才赶回来。
桂菀很是不舍,谢隐便让她随自己同去,她有些犹豫,觉得自己去了也说不上话,说不得还要给他扯后腿,毕竟都是举人在的地儿,她连书都没读过几本呢,给夫君丢了脸如何是好?
谢隐却不在意这些,他甚少同他人来往,放榜后许多人结伴寻花问柳,邀了他好几回都叫他回绝了,有人笑话他是妻管严,他也不以为意,因此虽桂菀不在,却流传着属于她的传说,毕竟身为商户女,却能将新任解元管教的服服帖帖,那可不是一般的有本事。
谢隐思索再三,这话没跟桂菀讲,免得桂菀羞煞。
在桂老爷的大力支持下,桂菀终究还是跟谢隐一同上了马车,同去的还有小牙牙和桂朝。
汾安城已算是热闹,可州府比起来更是繁华,一进街道,便是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桂菀瞧见糕点铺子眼睛便发亮,谢隐便亲自下去给她买,每种口味都要一点,小牙牙跟桂朝馋的口水直流,他也大方,掏出自己抄书攒的私房钱给一人安排了一串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小牙牙啃得满脸糖浆,谢隐抱着她给她擦脸,想喂她,小人还很有骨气的不要,坚决要自己吃。
桂菀一边尝着糕点一边感慨:“这个做得比咱家铺子的好。”
谢隐道:“到时候多买些带回去,让爹也尝尝,说不定能尝出什么来。”
桂菀点点头,小心地把油纸包放好,最后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下,客栈里的伙计认得这辆马车,先是殷勤上前,很快客栈掌柜的也出了来:“哎哟哎哟,这不是谢解元么!您可算回来了,您的上房,小的还给您留着呢!”
伙计卸了马车,将马儿引去擦洗喂食,谢隐对掌柜的拱手作揖:“有劳了。”
“应该的应该的。”掌柜笑得宛如一朵花,“自打您中了解元啊,这好些人都来我这小店沾喜气,这不,你看这人来人往的,生意翻了好几倍!”
桂菀心想的确如此,他们家的糕点铺子本来生意也不错,可自打夫君中了解元,那简直是人满为患,每天都早早地卖空了,用夫君的话来说,这应当叫名人效应。
谢隐回汾安城时掌柜的还吓了一跳,以为是在自家店里住得不舒服,得知谢隐是要回家,立刻拍着胸脯说把房间给他留着,就空着等他来住!
看见谢隐扶着桂菀从马车上下来,一张巧嘴更是把桂菀夸成了天上的仙女儿,对小牙牙和桂朝更是一顿夸,那好话都不带重样儿,夸得桂菀脸都红了,她哪里被人这样奉承过,尤其人家又没什么恶意,谢隐失笑:“掌柜的美意,在下心领了,若是掌柜的不嫌弃,在下待会儿为掌柜的重新书写一块牌匾,如何?”
掌柜的大喜过望:“那可真是小店三生有幸啊!来来来,谢解元这边走、这边走!”
他亲自引路,谢隐可跟那些眼高于顶的书生不一样,中了解元也一点架子没有,性情温和磊落,谁不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呢?
当然,喜欢谢隐的有,看他不爽的也有。
每年乡试,州府的一些赌坊都会开盘,将州府下辖十二个县城有名的学子挂起大名,引人来赌,往年都赚得盘满j满,今年虽说庄家也没亏本,可这一放榜,看到头了第一的姓名,竟是完全没听过,直接爆冷!
那些赔了大钱的赌徒,还有被给予厚望却屈居谢隐之下的读书人,自然对谢隐不满,有人愿赌服输甘拜下风,也有人心有不甘,总想着刺挠两句。
迎面而来的便是汾安城临县青蜀城的几个书生,其中为首的那位还是青蜀城的小三元,出了名的才子,也正是他在放榜后主动邀请谢隐去饮酒寻欢,虽说并非出自善意,可谢隐拒绝了那便是谢隐不给面子,因此俨然结了仇。
几人拦住谢隐去路,目光在桂菀身上从头到脚扫视一圈:“单兄不肯赏薄面参加诗会,原是金屋藏娇?不知这位可是嫂夫人?”
来赶考的哪有带妻子儿女的,要么是带貌美侍婢,要么便是孤身一人,读书人聚集在一起,有些下流话说得比市井难听百倍。
谢隐两只手,一手抱桂朝,一手抱牙牙,他平静地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光是从身高上,他们便只能仰望,“阁下是?”
那领头的险些气歪了鼻子:“别说你不知道我是谁!”
谢隐道:“抱歉,在下记性很差,一般只记得人脸。”
那几人微微愣住,片刻后意识到谢隐在骂他们不是人,登时恼怒起来,见谢隐抱着孩子腾不出手,竟想出些阴损招儿,要踩谢隐的脚,奈何谢隐反应更快,反倒是此人落空,踉跄两下才叫左右人扶住,“单琛,你给我记着!”
谢隐懒得理他们,这群书生一个个酸气冲天,尤其是在考试前几日还去喝花酒,美其名曰与红颜共醉,谢隐闭门不出,他们根本无法拉他入伙,这青蜀城的跟永吉城的两拨考生不和,虽说身为读书人,动拳脚太过莽撞,有辱斯文,可私底下拉帮结派孤立旁人,叫谢隐说也没好到哪里去。
桂菀蹙着眉,她生得极美,娇艳欲滴,但并不轻浮,又因为小牙牙一直朝她伸手,就有人笑话:“单琛,这不会是你那个河东狮娘子吧?!怎么,怕娘子怕到这地步,到哪儿都带着?”
桂朝鼓着胖乎乎的腮帮子:“笨蛋!”
在他的认知里,笨蛋就是骂人最狠的词汇了,因为他爹老是骂他笨蛋,每次被骂他都好难过,这人说姐夫,他也要让他难过!
牙牙学舌:“笨蛋笨蛋笨蛋!”
眼见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掌柜的赶紧上来打圆场:“哎呀哎呀大家都消消气,都是读圣贤书的,明儿知州大人就要宴请诸位,这当头可不能闹出什么事儿来,传到知州大人耳朵里多不好?”
几人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掌柜的抹了把汗来道歉:“谢解元莫要同他们一般见识,昨儿这几位举人老爷都吃醉了酒,又为了个花娘与人起了冲突,险些大打出手,想来这会儿酒还没全醒呢!”
谢隐点头:“无妨。”
先前差点打起来,他把桂菀挡在身后,这会儿让她走在前面,小牙牙还挥舞着小手试图去抓娘的头发,桂菀今天的发髻也是谢隐梳的,她宝贝得很,不许女儿碰。
到了谢隐的房间,里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他在外住店,向来不会弄脏屋内环境,就连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极为严谨自律,跟随而来的秋梅跟小厮把行李放下,谢隐则将两只小家伙放到床上,到了新环境,本来还有点怕生的牙牙见爹娘都在,很快就跟小舅舅玩到了一起,而桂朝天生粗神经,离开他爹没人管正好!
“你在外面,竟是这样同人说话的?”
想到先前谢隐那样不客气,桂菀便忍不住想笑,这人在家里脾气可好得很,任打任骂都不见还手的,谁知面对外人竟凶得很。
谢隐道:“是他们挑衅在先。”
桂菀轻笑:“这样好,这样不被人欺负。”
若是单琛,可不敢与人起冲突,怕不是要赔笑讨好去融入人家的小团体才行。
谢隐给她倒了杯茶,又喂牙牙跟桂朝一人喝了半杯水,这才放手让他们继续玩去,“若是我自己都要被人欺负,如何去保护你们?”
桂菀闻言,眼神更加柔和,趁着两个小的玩得欢,伸手悄悄戳了谢隐的腰一下。
第26章 第二枝红莲(十三)
初初被戳一下,谢隐没放在心上,谁知他不生气,桂菀反倒来了劲儿,得得得又戳了几下,他顿了顿,反手将她握住,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很温顺地看着她,桂菀顿时心软成水,哪里舍得再欺负他?
“娘……羞羞,羞羞!”
桂菀:?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撇着小胖腿儿坐床上拍巴掌的女儿,小人儿眨巴着大眼睛笑哈哈,桂朝则双手捂脸,然后偷偷自指缝中看姐姐姐夫,时不时偷笑两声。
谢隐冷静道:“除了爹,没旁人。”
肯定是桂老爷教的!一把年纪了还不着调!
桂菀磨牙:“回去之后,一定把他的甜食全断了!”
远在汾安城,女儿女婿都不在身边于是大快朵颐的桂老爷猛地打了个呵欠,他挠挠头,感慨:“肯定是牙牙想姥爷了,唉,你说牙牙那么小,带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啥呢?留在家里有什么不好?”
小朋友们在边上,桂菀再想在夫君怀中撒娇也得顾忌,她抿着红唇,跟谢隐说话,谢隐说把东西稍微收拾收拾就一家人去州府城中逛逛,桂菀跟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我以前都是在汾安城长大的,很少出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咱们家的糕点铺子了。”
谢隐道:“州府比起汾安城确实热闹许多,日后……”
他不大会说甜言蜜语,总之冲桂菀笑了笑,桂菀双手托腮:“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