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三不服气:“二哥,我只是无法与你相比,我若是多练练多走走,想必不比你差。”
谢隐不知道这家伙是哪里来的自信,但有自信挺好的,他摇了摇头:“走吧,先去药材铺。”
他们家没人懂药材,而谢隐懂,方大方三感觉他这次回来很多地方都变了,一问谢隐就说是在外面看得多了学得多了会的也就多了,兄弟俩仔细想想也是,便不再追问。
进了城,谢隐先是将人参灵芝卖了个好价钱,然后又带方三去买布,方三见他花钱如流水半点不心疼,吓得赶紧拽住他:“二哥,你买这样贵的布干什么?”
“给你做两件长衫,给大哥跟秀宁都做两套换洗,剩下的可以绣成帕子拿出来卖。”
小人参精找到的人参必定是整座山里最好的,谢隐留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全卖了,方家一跃成为富裕之家,他还想把家里的房子给翻新一遍,现在根本没法住人。
不是自己赚的钱,方三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眉头越皱越深,二哥这手未免也太松了,哪里能这样花钱?
最后因为买的东西太多,两人的背篓都装满了,谢隐居然直接去西市买了一辆驴车!
方三:!!!
见他真情实感难受,谢隐解释道:“大哥伤了腿,即便日后能再好起来,他可能也不会再敢进山,那除了农活,总得给他找点事情做,有了驴车,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上县城来都会比较方便。到时候有钱的给个铜板,没钱的给把粮食给个鸡蛋,不也是一项进账吗?”
方三是读书人,读书人远离铜臭,他不懂这些,也想不到这些,听了谢隐的话才恍然大悟,再不说什么了。
有了驴车那谢隐可不客气了,他东买买西买买,最后回家时驴车上已经装满了物件,回村的时候好多村民围观,毕竟村子里可没有一家人有驴车!
这驴子有些瘦,卖驴车的老丈家中有人重病,不得已才将驴子跟车一同卖了,谢隐给了他很厚道的价钱,为此他跟方三还是走回来的,免得这驴子拉不动。
到了家,秀宁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来开门,看见驴车整个人都惊了,方大拄着木棍从屋子里出来,同样目瞪口呆,谢隐指挥方三卸货,然后去看了下药膏,已经放凉,于是让方大去洗腿洗脚,不然皮肤上有汗渍会大大降低药膏疗效。
大米、白面、肉、调料……几乎是所有用得到的用不到的都买了,买的最多的还是食物,还有一大堆布。
秀宁最怕的便是自己没有事情做,见谢隐买了这样多的布,她心里也高兴,恨不得现在就做上绣活,来报答方家兄弟三人的救命之恩。
除了这些日用品外,谢隐还给方三买了笔墨纸砚,赶他回去读书,方三不大想走,他不放心大哥,也……也舍不得秀宁,可惜二哥威严更重,第二天他就得去读书了,每年的束脩交了不少,不去上学岂不是亏得很大?
方三无语道:“二哥,你就知道这样斤斤计较。”
该说真不愧是抠门的卖货郎吗?
谢隐瞥他一眼:“你吃我的喝我的就也得听我的,不考个秀才回来你也好意思?”
他对方三没什么太大期盼,只希望他能考中个秀才,这样以后开私塾也能多招几个学生,不至于喝西北风。
方三不敢跟二哥犟嘴,于是从次日起又开始了老老实实早出晚归的读书生涯,一大早方三出门,谢隐就跟秀宁在一起裁布,方大在边上摘菜,他腿脚不方便,双手却完好无损,不做点什么活就跟吃白饭的一般,心里不踏实。
秀宁得知要给方三做两条长衫、方大也要做两套,甚至自己还有两套,顿时受宠若惊,连连推辞,谢隐却说:“你到现在穿得还是我娘留下来的衣服,这样不合身又老气,还是换两套新的换洗比较好。”
秀宁拒绝不了他,这几日的相处她也明白了,方家三兄弟中,是以方二哥马首是瞻,他脑子最灵活,人最聪明,也厚道,心还善,真不知自己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能被他们所救,能再度拥有这样平静的日子。
方大在边上忍不住说:“二弟,这也太多了吧……全让秀宁做吗?会累着她的。”
一人两套衣服那就是八套,做衣服可不是随随便便一缝就完事,更别提还有帕子方巾一类的物件,那秀宁每天不用做别的了。
而且绣活很伤眼。
谢隐看了方大一眼,坐到椅子上,拿起了针线筐,这下方大跟秀宁齐齐瞪大眼,眼珠子简直都要蹦出来!
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个大男人在穿针引线?!而且还像模像样?!
谢隐真的会做绣活,他的手虽然大,却无比灵巧,看得秀宁一愣一愣的,“我跟她一起做,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大哥。”
方大疯狂瞳孔地震,他家二弟什么时候会做的绣活?什么时候?!
自打娘过世后,三兄弟的衣服就没人补,方大自己笨手笨脚,方三更别说了,只能请邻居家的婶子帮忙,谢隐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方大还真不知道。
秀宁惊奇:“方二哥,你以前学过啊?”
瞧这熟练的模样,感觉比她也不差了。
“在外面跟人学的。”
这是谢隐的万能回答,每当有人惊奇他怎么会这么多时,他都说是跟别人学的,至于在哪里学、教的那个人是谁,卖货郎天南海北到处去,萍水相逢,人家教他这样多,何必过多询问?
有谢隐一起,衣服做得就快多了,而方大也明显感觉到被咬的那条腿从完全无力到渐渐能支撑一点,看样子,这个偏方真的非常有效!
同时谢隐也找齐了材料,又在村子里请了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帮忙盖房,眼见方家一下子就有了钱,新屋子也起了,但方家三兄弟却都未曾娶妻,这便有很多人起了心思,觉得方家没有公婆侍奉,又都是壮劳力,嫁了女儿过来亦不会吃苦。
方大腿还没好利索,方三甚少在家,惟独方二,这段时日是真的让人佩服,又有本事又勤快,关键人还体贴,跟谁说话都带着笑,没见过他红脸,这样的男人,以后肯定不打媳妇。
很多男人在外头受了气,回家便将气往老婆孩子身上撒,官府即便知道了也不会管,除非是把人打死,否则那就只是家务事,即便真的打死了,愿意赔钱,娘家愿意和解,那这事儿也就轻飘飘揭过,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所以不打老婆的男人都算好男人。
好女人要勤快贤惠听话守贞,家里家外的活儿都得干还要伺候丈夫公婆,可好男人只要不打媳妇就成,可见这标准究竟有多低。
既然要盖新房,谢隐肯定不想再跟方大方三一起睡大通炕——这兄弟两个跟村里其他汉子比算是干净的,可远远达不到谢隐的要求,所以还是分开睡比较好,各人有各人的房间,也就没有这种困扰了。
随着房子逐渐重盖,秀宁的事情也得想个办法解决,她没有路引户籍,所以才会有人猜她来历不明,是不是从那种地方逃出来的,直到谢隐宣布她是远房表妹,村里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倒也说得过去。
秀宁不大敢出门,她很多时候宁可躲在房间也不愿意见太多人,一是因为本身不怎么会撒谎怕露馅,二也是不想惹事,住在方家已经给人带来了很多麻烦,她都不知道要怎样报答。
因为房子推倒重建,晚上秀宁便住在胡嫂子家,晚上胡嫂子跟秀宁住孩子的屋,孩子则跟胡嫂子的男人睡,秀宁脱衣上床时,就见胡嫂子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有些羞赧:“嫂子你看什么呢?”
“我看咱秀宁的身段呀!”胡嫂子毫不掩饰地说,“可真好看,以后娶了你的男人不知得修几辈子的福分。”
秀宁低下头,她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气质,这与村子里的姑娘完全不同,胡嫂子怎么看都觉得好看,可惜学是学不来的,反倒画虎不成反类犬,瞧着别扭得很。
秀宁人如其名,秀气又安静,这样的姑娘,胡嫂子才不信她是从脏地方出来的,床上只有她们俩,有什么悄悄话都能说,胡嫂子就问出了一直以来最好奇的问题:“秀宁,方家三个小子,若是让你选,你会选嫁谁?”
幸好胡家舍不得夜间点灯,秀宁听到胡嫂子这话,一张脸瞬间通红,她说:“嫂子,你胡说什么呀!”
“怎么就是胡说了,我这可是只有咱俩,才这样跟你讲。咱们女人成亲啊,可得擦亮双眼,选个好的,这女人嫁人,那是一辈子的事儿,千万不能马虎!”
秀宁说:“那也不行,我可从没想过这样的事儿。”
“我看方家三兄弟是各有各的好,但真让我挑,我肯定挑方二。”
其实秀宁也觉得方二哥最好,“这是为什么?方大哥跟方三哥不好吗?”
“那得看跟谁比,跟咱附近几个村的小子比,方大方三那都是个好的,可只有方二,他把咱们女人当人。你说找男人,是不是得找个把你当人看的?就连我家这老胡,平日出了名的老实人,胆子又小的还听我话,我要真惹急了他,他都对我动手。”
胡嫂子这话里带了点说不出的怅惘,“但咱又能咋办呢?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过来的,一辈子也就这么长,忍一忍过去得了,下辈子我可不给他当老婆,我想投胎当个男的。”
闻言,秀宁只觉得无比难过,她垂下眼眸:“是啊,女人总是最容易欺负,也最容易被放弃的。”
“所以秀宁啊,你要嫁,就嫁方二,方二有本事,人也好,最适合过日子,不过也不能排除他是装出来的,最好再试探试探。”
胡嫂子的话令秀宁脸红不已,她小声道:“嫂子你别说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
她没有户籍,怎么可能嫁人?除非是无媒苟合,就这样留在方家。
胡嫂子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可能是她平日里虽彪悍,却没个能说心里话的知心人,所以跟秀宁躺一个床上,她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就都有了倾诉的欲望。
也不知说到了什么时候,秀宁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地方,甩在身体上的软鞭剧痛无比,腰肢扭得不够妖娆、眼神不够妩媚就通通要挨打,她费尽力气才从里头逃出来,也不知道躲藏了多少天、跑了多少天,终于控制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原以为自己不是被抓回去就是死在那儿,谁曾想却被方大方三兄弟俩遇见,将她带了回去。
他们是她的救命恩人,这辈子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报答。
谢隐建的房子是很常见的农家小院,正屋一间,东屋西屋各两间,彼此互不相通,最大限度的保证了个人隐私,从正屋再往家里大门,是库房、灶房、杂物间还有一间备用客房。院子里种了菜跟花,还有一棵很大的无花果树,鸡圈重新建过,把鸡都围进去,省得它们到处乱跑乱拉,正屋到大门铺的石路,这样下雨天也不怕泥泞,即便弄脏了,挑一桶水直接泼干净就成。
他还在院子里打了一口井,因为自己找水眼自己挖,支出成本很少,看得村里不少人家都眼热,胡嫂子最大胆,问能不能帮他们家也打一口,给钱。
谢隐答应了,胡嫂子平日挺照顾秀宁,打口井不算什么,又不是白帮忙。
他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懂,真是厉害。
这样有本事的后生,想结亲的人可真不少,有胆大的见谢隐好说话,便上去询问,他倒也不恼不怒,笑呵呵的听,然后婉拒,又不让人心里不舒服,连里正都可惜自家没有适龄的女儿,否则嫁过去势必是比嫁其他人家强的。
有人欢喜有人厌烦,女儿在县城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卢家原本在兴江村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可这方家一朝崛起,直接把他们家衬的黯淡无光,叫卢家人心里憋屈又难受,显摆不出来劲儿了,他们家说是富户,也不过是不穿打补丁的衣服,隔三岔五能吃些肉,翻房子的钱是没有的。
那被人比下去,怎么办呢?
卢家男人跟两个儿子不思勤奋耕作,只会让女儿再多朝家里弄点钱回来,她在大户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却不知她爹娘弟弟在家里受苦,真是个不孝女哦!
秀宁从胡嫂子家出来,耳边似是听见有人小声啜泣,像是个姑娘。
因着自己的身世经历,秀宁对同性总是格外关怀,她循着声音找过去,只瞧见草垛子后头有个穿着鹅黄衣裙做丫鬟打扮的姑娘,只是鬓发有些乱,却不知为何在这里流泪。
一问之下,才知她是卢家女儿,一个月一次的探亲就是今日,她欢喜回来,却被父亲弟弟指责了一通,怪她没良心,在外面吃好的喝好的不管家里死活。
“我如何不管了!”卢姑娘抹了把眼泪,“每个月的月钱我全都攒着送回来,主子赏的好东西也舍不得自个儿留用,结果他们还嫌我给的少,说是我私吞了,又要盖房子又要娶媳妇,我上哪里去弄这么多的钱?主人家再有钱,我若是伸手,那岂不是成了贼?”
秀宁见她如此伤心,忍不住问到:“你是签了活契吗?”
卢姑娘摇头:“是死契。”
那也就是说,她早被她爹跟弟弟卖了。
向来卖女儿这件事,甚少是娘做主,家里有男人呢,哪里轮得到女人插嘴?她们顶多被拿来背锅,再不然就是作为男人的发言人。
“既然被卖了,又何必再回来?”
卢姑娘泪眼迷蒙:“那好歹是我爹娘,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何能舍得不管?他们又来寻我,我狠不下心肠。”
第289章 第二十五枝红莲(四)
听了卢家姑娘的话,秀宁顿时哑然。
她轻声说:“他们没有把你当作女儿,你又何必把他们视作父母?”
卢家姑娘又抹了把泪,“家里穷,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若是不卖了我,家里便活不下去了。我刚被卖去做奴婢的时候,心里也怨过、恨过,可我娘哭着来寻我,我又怎么能对他们不管不问呢?他们也不想这样,我爹也说,若家里富裕,我自然是不会被卖的。”
秀宁淡淡道:“家里既这般困难,为何只卖你,不卖你兄长跟弟弟?弟弟年纪小,这样的小男孩可比你值钱多了,许多人家买孩子回去养,好吃好喝供着,难道不比做奴才强?”
卢家姑娘被秀宁的话惊到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秀宁只对她说:“你若不信,我有一计,你可以试一试。”
她附到卢家姑娘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卢家姑娘泪水还在眼眶打转,听了秀宁的话,神情多有转变,秀宁深知救人不如自救,且她自身难保,也难做圣人,只对卢家姑娘说若有难处,可来方家寻她。
因这一事,秀宁心情沉重,又想起诸多痛苦往事,心中百感交集。
回方家时,恰逢方三读书,方大赶驴车送人去县城,只有谢隐在院子里洗衣服,和秀宁所见过的男人不同,无论何时,谢隐都是整齐而干净的,他从不会衣衫不整,待人接物也很是温和,有时候,秀宁觉得他不像男人。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秀宁连忙摇头:“我没事,劳烦方二哥关心。”
看出她不想说,谢隐自然也不会多问,他从来不去窥探别人的秘密。
“方二哥,我帮你吧,床单洗完还是抖一抖比较好,不然晒干了容易拧巴。”
谢隐向她道谢,两人在院子里把床单抖开然后晾上去,接着继续做绣活。
本朝的纺织机笨重难用,所以布匹价格奇高,普通老百姓一年到头都穿不起一件新衣裳,富人尚有绫罗绸缎御寒,平民的日子却是惨之又惨,每年冬天不知有多少人会被冻死。
那芦花做的袄子看似厚实,其实压根不保暖,穿了不过聊胜于无,起不到多少御寒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