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堂垂着眉眼,落在两人背影上。姜文林微微弯着腰,不知与她说了什么,沈清云点了点头,应了他一声。
那样身姿高大人高兴连路都不会走了,浑身僵硬,同手同脚起来,整个人都掩盖不住雀跃。
殷勤至极。
“世子。”长街上,马蹄声响起,侍卫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立即跪下:“南疆那边回信。”
赵禄接了信封,递了上去。
姜玉堂将目光收了回去,接过信封。只低头看了一眼,眼眸如同一团浓墨,漆黑一片。
捏住信封手一寸寸收紧,掌心下青筋暴起。
赵禄站在一边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很久之后,一直僵站着人才抬起头。夜凉如水,姜玉堂眼帘一点点垂下。
眼帘闭着,瞧不出情绪,但那开口声音却格外沙哑。
他说:“尸骨找到了。”
翌日,姜玉堂又住回了竹苑。
上次之后,沈清云去了几次他听雨轩,却是没人。赵禄回府里给世子爷拿卷宗,一眼便瞧见沈清云背影。
回了马车上时,没忍住,将卷宗放下来时候,顺带提了一嘴:“刚奴才回去时候正好瞧见表少爷在您书房门口。”
姜玉堂听闻后,举着茶盏手顿了顿。
他这几日心情不好,身侧伺候人大气儿都不敢喘。赵禄瞧见他这幅样子,后悔自己多嘴了。
这次南疆大军回京,沈少卿尸骨寻到了,却是没有带回来。为着这事,世子已经上火了好几日,他再提表少爷,岂不是多嘴。
赵禄将头埋在地上,丝毫不敢动作。
姜玉堂扣在茶几上手敲了敲,发沉面上瞧不出情绪。赵禄屏住呼吸,大气儿都不敢踹时,就听世子道。
“去醉仙楼。”
明日,南疆大军就要抵达京都,刘横这颗棋子也该动了。
这几日,他人一直盯着刘横,知晓他最近新得了个寡妇,很是喜爱,威胁人家儿子,这才把人留在身边。
白日里,他会去赤药姑娘那儿听琵琶,到了晚上一定会去那寡妇那,一醉到天明,过浑浑噩噩。
永昌侯马车停在角落,树荫下停着一顶暗轿。姜玉堂换了暗轿,去了醉仙楼。
出来时候,天快黑了。
赵禄赶着马车,往竹苑走。
车厢内,姜玉堂抬手捏了捏眉心。沈清云药赤药姑娘已经开始给刘横用了,遵循他意思,一次只下了一点。
明日就是最后一天。
指尖敲在窗棂上,他面色平静。夜晚风撩开了窗帘,他往外看了一眼。枝繁叶茂梧桐树在眼前掠过。
摩挲了两下玉扳指,姜玉堂才垂着眼帘道:“回侯府。”
马车停在了永昌侯门口,赵禄跟在世子爷后面,看着他一路不是往书房去,而是往墨荷园走。
他低下头,嘴角里憋着一丝笑,同时心下也松了口气。世子这会子正难受,表少爷陪着也算是好事。
眼看着快到了墨荷园了,隔得远远儿世子爷却是停了下来。
赵禄心下不对劲,赶紧跟着看过去。就见前方,表少爷与二少爷姜文林在一起。
姜文林怀中抱着那只橘黄色猫,不知与表少爷说了什么,表少爷眉眼弯弯,对着他笑了一声。
他心下不妙,赶紧抬起头看了眼。日暮西沉,世子爷脸笼在晚霞中,瞧不出面色。
可赵禄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手脚发凉,世子爷眼神冷像块冰。
微风吹在衣袍上,月白色长袍人转身就走,像是毫无留念。赵禄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了上去。
只没几步,那修长身影又猛然停了下来。
姜玉堂转头,眸色淡淡道:“去跟祖母说一声,二少爷年纪大了,该娶亲了。”
赵禄低着头,这二少年比您还小呢。
心下一紧,却是道:“是!”
前方,沈清云从姜文林怀把千金抱了回来。千金在屋子里待闷了,跳出窗外去抓麻雀,她找了快一个时辰,幸好姜文林帮忙。
“多亏了你。”她松了口气,冲着人笑了笑。
姜文林看着她脸,心脏就跳动厉害,赶紧低下头。手指却不安分摩挲着袖口里帕子。
那日他来找沈清云看画,敲了好久却没人反应,但他听见里面有细微动静声,这才推门进去,才发现原来里面有只猫。
千金被他吓了一跳,撞开了衣柜。
他赶紧去收拾,这才发现原来她是女子。看见那些裹胸时他实在是羞红了脸,却情不自禁捡了个帕子收藏在怀中。
解了日夜相思。
“不……不客气。”姜文林不敢看人,好久才憋出一声。
沈清云抱着千金,转身往身后看了一眼,微风吹着柳树,那里除了树影却是没人。
她转过头,大概是自己多想了。
南疆大军战胜回京,姜玉堂为陛下钦点,亲自去城门口相迎。
最近多雨,早起时天还未亮,依稀带着晨雾。
姜玉堂骑在马上,带着礼部众人在城门口相迎。南疆大军昨日就抵达京城,在离京都十里之外驿站。
今日吉时一过,城门大开,无数百姓自发站在城门口,相迎在外征战英雄们回家。
马蹄声响起,派去打探侍卫骑马跑了回来,翻身下马:“大军在前方三千米,快到了。”
姜玉堂骑在马背之上,身后,天光乍破,霞光万丈。
擂鼓之声相继响起,一路从城门口,再到朱雀街。鼓声响震天动地,随着晨曦微光,遍洒大地。
黑压压脚步走来之时,擂鼓声响越来越大。无数人目光看向大军,擂鼓响,沸腾声开始热闹起来。
这些人背井离乡,镇守南疆十余年,如今终于可以回京,回到自己家乡。百姓们人山人海,挥手相迎。
在热闹沸腾声中,在百姓们虔诚目光之下。唯独姜玉堂一人,坐在马背之上,眼眸深深地往前看去。
大军在后,前方人第一个身披银色铠甲是沈家次子,沈琼。
沈琼在京都多年,一直被压在沈少卿光环之下。一年前,沈少卿战死沙场,沈琼立马去了南疆,接替了他位置。
整整十年,三千多个日夜,沈少卿在南疆出身入死。
如今一朝就被沈琼顶替。
他目光往下,其后,第二个是陆家人,陆家三子,陆棋。
紧接着,是与沈陆交好王家,李家……他目光一个一个看过去,这里面人大多都是与沈陆两家交好。
南疆镇守十年,几乎算是固若金汤,大军尚在,却还打了一年之久。这些人在京都时,只不过是喝酒赏画少爷。
去了一趟南疆,可能连军营都没出。战场之上,刀剑都不知怎么拿。
摇身一变,就成了流血流汗英雄。
但真正出身入死人,是那些用血肉扛刀战士,南疆黄土之下,不知埋了多少无名尸骨。
缰绳被握在掌心,粗粝绳子勒他手掌心一片血红。
姜玉堂想,本来今天他也能回京。
沈家生他一命,他还了一命。国家养他一场,他为国征战十年。他十九岁从京都去往南疆,那样光风霁月,温润如玉一个人,如今却连尸骨都回不来。
眼帘闭上,里面血红一片,到最后,姜玉堂目光放在了最右侧那人身上。
刘满,沈少卿前锋。
他坐在马背之上,紧靠沈琼身侧位置。生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子。手背上一道长疤,瞧着十分吓人。
这人无情无义,蛇蝎心肠,漠北军攻上之时,是他关闭城门,带兵撤离。若不是他,今日,沈少卿也不会连尸骨都回不来。
捏着缰绳手松开,姜玉堂驾着马上前。
对比他人,沈琼还是有些本事。何况,这是在城中百姓面前,礼部也只有相迎份。
“陛下在宫中设了宴,请各位将军过去。”
姜玉堂坐在马蹄之上,面上带着笑,挑不出任何破绽。沈琼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之后又挪开。
礼部人停了擂鼓声,在前方相迎众人入宫。
城门口,忽然响起一道马蹄响。四周都是百姓,侍卫们之前就清过街,不准马车骑马等人上前,马蹄一响周遭百姓慌乱不安,开始出现躁动。
姜玉堂握着缰绳手放开,他停下来,眼神不着痕迹往刘满那儿看了一眼。
“前面怎么回事?”
听见声响,礼部尚书立即出身。四周人山人海都是百姓,侍卫们抽出刀剑,一脸警戒。
“谁人敢在此处闹事!”
话音刚落下,那马蹄声非但不停,反倒是不管不顾闯了过来。将拦挡侍卫踩在马蹄下,引起了巨大恐慌。
“放……放肆!”齐大人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快快来人,将人给拦住!”
“爹!”马背上人像是喝醉了,穿着一身红衣,面色绯红,衣裳凌乱。
骑在马背之上,嘴里一个劲儿喊着:“爹!”刘横这几日被那寡妇勾了魂魄,又被赤药姑娘缠着,日夜不分,居然忘了今日是他爹回来日子。
他今日可是要来城门口亲自迎接他爹!
他爹从南疆争了军功回来,刘府可就他一个血脉,从此以后他在京都可就是横着走了,看谁还敢拦他!
永昌侯府世子爷又如何,日后还不是得被他踩在脚下!
他离得远,密密麻麻找不到人,侍卫们骑着马挥刀上前制止,他却像半点不怕:“滚开,敢挡我!”
他一脸阴沉,眼神涣散,拎着马蹄就要往前冲:“我爹……我爹可是刘满!”
侍卫们哪里听见他疯言疯语,怕他出来冲撞了贵人,挥刀下去对着他马蹄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