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严厉安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这种事不仅是陈老三的问题,还牵扯到陈老,他不能自己一头扎进去啥也不说就抓人,他还得向上级打报告,上级又向公安部甚至公安部的主管单位报告……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严厉安甚至还把证据证物备份了好几份,将重要证人也绕了好几个弯藏起来。
毕竟,他不相信陈老会对自己儿女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就是原配生的老大老二,也不一定干净,因为这两年池上老贼一家是被通缉的,进不了华国境内,可东西却还在源源不断外流,就像一张渔网破了个洞,明面上看不见洞在哪儿,但鱼儿就是源源不断的少了……这说明啥?
说明国内这股走私文物的势力一直存在,且越来越嚣张。
人出不去,自然是东西自己出去的,还能有什么办法和途径呢?肯定就是出口货物呗。
而陈家老大主管的就是出口贸易这一块,严厉安隐而不发,一直默默地找证据,自然是不想打草惊蛇,要么就不动,要么一动就要能一招毙命才行。
两个孩子不知道大人在琢磨啥,他们就准备等着听好消息,结果等了好几天,那消息还是没传来,一天得问安然三次咋严叔叔还没打电话来。
安然倒是老神在在,她相信陈家这棵大树不是一朝一夕能扳倒的,严厉安是在搜集充足的证据。
***
“厂长,您看谁来了?”小何在门口说。
正伏案疾书的安然一抬头,门口站着那核桃皮,不是罗书记是谁?她赶紧站起来,”哎哟罗书记您来了,最近身体怎么样?”
“放心吧,死不了。”罗书记甩开她想要搀扶的手,大踏步走进厂长办公室,看她正在写的东西,是一份报告会的发言稿。自从年初精梳机改良效率大大提高后,这半年来东风纺织厂出的风头可不小,别说工业系统内,就是省里那也是排得上号的改革先锋单位,作为产研结合的提出者和东风纺织厂实际上的一把手,安然最近总是被邀请到各家单位做汇报。
其实就是演讲,成功的、优秀的、有创新性的经验分享者,忙得不亦乐乎。
罗书记很不是滋味地说:“忙呢小安?”
“暂时不忙,书记您有啥指示,咱们这就去办。”
罗书记气哼哼一屁股坐沙发上,指挥着门口的小何,“把门关起来。”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俩人。
罗书记挪了挪屁股,把皮沙发摩擦得“吱吱”响,“首先我得感谢你,让卫东去劝我儿子,他现在还没回来照顾我,但帮我找了个保姆,每天都会给我送一顿晚饭,光这一条我以为有生之年再不可能看见了。”
安然什么也没说,她能说她一开始并不知情吗?都是卫东那小子因为觉着老罗可怜去帮忙劝说的。听说小罗知道他是来替老爷子求情的,让他吃了半个月闭门羹,最后实在是被他磨得没办法了,终于肯去看一眼老头。
老头也是真知道自己当年错了,真心悔过,父子俩敞开心扉的谈了一场,虽然永远不可能变成正常的父子关系不计前嫌,但也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了。就这么礼貌的维持着,能让他吃上一顿儿子家的晚饭,他觉着人生也值了。
因为心结打开,心情也格外的好,整个人神清气爽,走路也利索了,“我决定明天回来上班,你欢迎我吗?”
安然自然欢迎,反正这一年时间已经把该掌握的都掌握了,他回来自己就当多个拿主意的人。
再说了,她厂长只是负责生产这一块,真正的党政负责人还得是书记。安然还担心他总不回来,省厅用不了多久就会空降一名新书记来,跟不熟悉的不知来头的空降兵比起来,安然更喜欢“老熟人”。
不用花多余精力去磨合应付,就维持以前的状态挺好的。
不过,安然笑了笑,神色有点为难地说:“自然是欢迎的,只是我有个朋友,有点事可能还得请您帮个小忙。”
罗书记脸色一敛,“先说来听听。”
安然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书记您还记得陈老吗?”
罗书记正在喝水的动作就顿住,停顿了两秒,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水喝下去,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压根不存在的茶叶沫子,“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安然看他脸色平静,没有反感,也没有伤痛,估计是自认为欠陈家的还清了。其实要说欠,他从一开始就没欠过陈家,是陈家欠他才对,因为当年在战场上他曾经救过陈老的命,后来被提拔做他的警卫员也属于正常的职务变动,不存在欠人情,后来转业回地方更是,就分配到小地方小单位从基层做起,他能升到现如今的职位,其实完全是自己靠汗水打拼出来的。
这些他以前就想不通啊,经常被陈老耳提面命要懂得感恩,要记得他的提拔,所以他也一直以为自己能走到这一步是靠的陈老,可去年为了儿子和陈家闹翻后,他发现自己的职位并未受任何影响,他这才幡然醒悟,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恩”其实就是陈家的驭人之术。
安然要他做的,其实也不是什么违背本心的坏事,“你只需要原原本本说出这么多年你所知道的陈家做的恶,以及他们以旧恩要挟你做的事就行。”
老罗一愣,“那你不是让我自打耳光吗?”到时候谁都知道他用人唯亲,把陈静那个祸害安插进单位,外人可不会理解他的无奈和迫不得已,只会认为是他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
“放心吧,陈静已经被处置了,祸不及你,外人顶多就是说几句闲话而已。”犯错就是要挨打,天经地义。
老罗坐沙发上,抖着腿,像心里有一台缝纫机,显然他很纠结。
安然倒是无所谓,反正严厉安养精蓄锐收集证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不急,罗书记先回去想想,考虑一下,后天下班前再给我答复,成吗?”
老罗有点气急,又有点挫败,指着她想说啥,抖了抖手指,最终啥也没说出来,颠颠的走了。
张卫东在门口等着,忙追上去说:“我送您吧书记。”
“不用,你俩都是一伙儿,狐狸。”
话虽如此,张卫东还是把他扶上车,一直到工业厅家属区,又给搀扶上楼,安顿好才回单位找安然复命。
“厂长,罗书记真能答应出庭指认吗?”安然不瞒他,他也知道想要陈家倒霉还差点火候的事儿。
“等着瞧呗,他们老一辈有老一辈的自尊。”陈家用“感恩”“提拔”之类的诱饵,把他当一条哈巴狗一样呼来喝去,让他觉着亏欠,所以不停的报答,现在嘛,五六十岁的老人了,很多事情知道透过现象看本质了。
张卫东点点头,既然都撕破脸了,那就是各自为自己的利益而战。
“你看他说话的样子,像是放弃尊严的吗?”
张卫东立马笑着摇头,老头精神好着呢,还有力气骂人,上下楼梯把他和厂长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们是“蛇鼠一窝利欲熏心”,但身体却又很诚实。
“那如果指认,岂不是不打自招,他的工作怎么办?”
安然从来不做无准备的事,她已经事先跟严厉安打听过,即使罗书记任人唯亲的事情落实,那也不属于犯罪,只是受点内部处分而已,不至于丢了工作。
***
安然预料的不错,两天后,老罗精神抖擞的来到办公室找安然,“你的朋友在哪里?事先说明,我不是被你说动,只是自己想通了,不想背负着愧疚走进棺材,我……这一生,做过几件错事,全是自己选择的,现在我只是想做自己。”
当然,他不愿承认的是,做一次有良心的事,当一个有良心的人。
别说,安然还真有点感动,老罗现在其实已经不受任何人牵制了,他能够冒着晚节不保的危险出去指认陈家,单纯是他良心发现的选择。
果然,有了老罗的指认,他还找到以前几个同样处境的老战友,劝说大家一起主动指认陈家,有了五名老部下痛心疾首的指认,又有严厉安搜集的证据,再加小保姆的证词,查出来的陈家贩卖走私文物罪铁证如山。
听说光查明的证据确凿的,从他们手里流失的,具有重要历史文化价值的珍贵文物就有三十余件之多,这还只是查明了的,因年代久远,买家失联而追溯不到的文物不知道还有多少,陈老三和老大用国家和人民的财富换成自己财富和境外房产存款的罪行,给整个国家造成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最后老三判刑是枪毙,老大是无期徒刑。
他们虽然付出了生命和自由的代价,可是不计其数的流失海外,再也回不到祖国母亲怀抱的文物,又有谁心疼呢?
陈家老两口则因贪污罪、渎职罪、隐瞒境外存款罪等几项罪名,数罪并罚,都进去吃牢饭了,至于本该享受到的高昂的退休金、人民群众的尊重,没门儿!
安然可以肯定,上辈子这老两口是一直吃国家粮吃到老死的,偏偏俩人还身体贼棒,活到一百多岁,现在因为自己的重生,虽然历时三年之久,但至少扳倒了两条老蛀虫,心里也是很有成就感的。
心情一美,人更美,当真是人比花美。
“爸,放哪儿?”俩孩子和宋致远回来了,一大早的三人就神秘兮兮出门,不知道干啥去,问也不说。
“抬楼上去。”
“好嘞!”文篮大声吆喝着,一口气扛上楼两个大泡沫箱子,安然赶紧过去帮忙,“你们这是买的啥?”
“惊喜。”
安然笑道:“得了吧,老宋能给我惊喜?别是惊吓我就阿弥陀佛了。”
宋致远正好楼梯口拐过来,一脸得意,“这次的东西我是投其所好。”
小野也拎着几个口袋上来,“妈你就等着感动吧,那叫啥,感激涕零,喜极而泣,欣喜若狂。”
这三人,卖什么关子,真是讨厌!泡沫箱被文篮扛得高高的,她跳起来也看不到,心里还真是好奇,高不高兴还不一定呢。
“当当当,妈你快看,这我爸给你准备的惊喜。”小野高兴得蹦跶起来,指着几个大泡沫箱子。
安然一看,原来是几箱花,墨绿苍翠的叶子,鲜红欲滴的花朵,以及沁人心脾的香味,那红色十分艳丽,十分新鲜,仿佛还带着露珠一般。
原来,宋致远自从去年听闺女说妻子喜欢红玫瑰后,就找植物所的同志讨了几株苗,怕玫瑰花不适应石兰省的气候,他多要了几棵,放在实验室里精心呵护着,浇水施肥捉虫修剪,熬过了严寒酷暑,好容易今年居然开花了。
他一直等到花开了好几朵,也适应温室外气候,这才搬回来的。
安然是个俗人,不喜欢那些粉的白的黄的,就爱红玫瑰。也了解过一些红玫瑰的品种,像啥黑魔术、卡罗拉、自由和红拂,她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这样的:叶片不大,花苞却很大,而且花瓣很多,质地非常之厚,非常光滑,有种丝绸的触感,但颜色又不是黑魔术那种黑红,而是非常正的鲜红,香味也比一般玫瑰浓郁……一看就不好养活,他居然悄悄养了一年。
难怪这家伙每逢刮风下雨睡到大半夜的人都要跑实验室去,问他去干啥他又说是关窗子,安然也曾疑惑过,他这个人不应该下班忘记关窗啊。
安然的开心溢于言表,其余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松口气,总觉着要哄家里这太后娘娘开心太不容易了。
因为住的是楼房,走廊是公用的,安然还真不放心把这几箱宝贝放门外,她跑遍好几个花鸟市场,挑回来几个巨好看的花盆,然后一棵一棵移栽盆里,又让宋致远在家里阳台上搭了一个高低正合适的三层花架子,一盆盆摆上去,整个家里仿佛都鲜活过来。
宋致远这家伙,快十一年了,终于知道讨她欢心了,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安然才不会感动呢,她活了这么多年又不是没见过玫瑰花,没被男人献过殷勤,他也就是比别人长得帅一点,比别人会搞科研一点……而已啦。
栽花真的能陶冶情操,能让人开心。
反正宋家四口是开心了。
“听说你们家有玫瑰,不会是月季吧?喂,小石榴你可骗不了我,你妈我可不像安然是个土老帽,我是见过玫瑰……哎哟,我看看,哪儿来的?”萧若玲一只纤纤玉手伸过去就想摸花,安然一把将她手打开。
这可是她爱情,哦不,婚姻的结晶。
萧大小姐刚洗了头,头发还湿着,这几年开始留起了长发,已经快到腰间了,烫成大波浪后披散下来。再加上又没生过孩子,身材越来越窈窕,真就是走哪儿都是回头率杠杠的。
安然以前跟她一样漂亮,甚至比她还漂亮点,可现在因为工作性质,穿得都很正式很规矩,已经被她给比下去了。“哼,你不是觉着是假的吗,还来干啥。”
“能送我一盆吗?我有用。”
安然想起粉钻项链,“你又要跟谁求婚?”
萧若玲妩媚一笑,吐气如兰:“你猜。“
安然直接翻个白眼,早知道这萧若玲会从宋致远双胞胎变成行走的荷尔蒙,她就不跟她做邻居了,“懒得猜,我可警告你,不许打我花的主意,这是我家老宋送的。”
“说得跟我家老石不会送似的。”
“那你让他送你一盆呗,不,一朵也行。”安然相信,这书城市他们很难找到玫瑰花,更别说是品相这么好的,真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萧若玲斗嘴败落,却忽然脸色一转,“你闺女上哪个学校?”
安然现在最头疼的就是小野的学校问题。因为小野中考结束,分数不错,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和地理是全市单科第一,但语文、历史和英语却并不怎么突出,只是考了八十多分,安然有点着急。
为她的学校选择,按理来说全市升学率最高、重本率最高的是八一中学,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这是综合总分来说,要单说理科最好的话,还得数书城市二中,就在省委机关大院不远处,以前是默认的省委机关学校,这两年也开始接纳吸收很多区级学校的优质生源,安文野作为所有理科成绩最高分的取得者,当然是被积极争取的。
到底让她去上哪个学校,安然有点头疼。她的文科算是没救了,因为即使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达到普通偏优秀的档次,想到特备优秀是几乎不可能的。
而且,安然发现闺女不是不努力,是努力也没辙。
所以高考注定是要走理科路子,为了有针对性,去理科强的学校能将她的优势发挥到极限。可小野却觉着,自己那些考上高中的同学们,好几个玩得好的都在八一中学,她也想留在这儿,不愿去二中。
于是吧,母女俩之间就有矛盾了。
老宋在中间调和了好几天,反倒是谁都不记他的好,在实验室不小心跟她们流露出来,萧若玲这不就来看热闹了嘛,“哎呀我啊就喜欢咱们小野,有想法,不像别的孩子妈妈说啥就听啥,对吧?”
安然:喵喵喵??
萧若玲见“刺激”到她了,优哉游哉扭着腰走了两步,“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跟你家老宋很像的男人?”
安然知道她说的应该是秦京河,“怎么,你在哪儿看见的?”
“就月亮洞胡同那边,看第一眼我还以为是你家老宋呢。”
那儿就是秦京河安家的地方,那应该就是他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