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他倒什么茶?还有,谁让你坐过来的?
也是因为陆微酩的动作过于自然,现场居然没有人阻止他靠近,连池饮自己都没发现不对。
永栗知府动作一顿,疑惑道:将军,他从您的马车下来,我就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你,给我站起来,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别忘了我在风月楼说过的话。
陆微酩从下马车到这会儿,倒是没有作妖过,此时也顺从地站起来退到一边,还冲永栗知府露出个歉意的微笑。
他本就长得好,当眉眼温和下来,薄唇轻抿的时候,十分能唬住人,上到九十岁老婆婆,下到六岁小孩童,没人会不为他这个样子心生好感。
包括知府大人。
知府看了他好几眼,心里咂摸了几下风月楼,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里,知府带着官兵继续搜罗记录没完全带走的赃物,池饮和陆微酩就在大厅等。
又两个时辰后,一位参将进门,对池饮拱手道:将军,谈教头命属下前来传话,张兴确实没有隐瞒的窝藏地点,可以回城了。
嗯,他人呢。
谈教头一个时辰前带人去几个有疑点的山头搜查,看时间,应该差不多时候回来了。
池饮不明显地勾了勾嘴角,站起身命令道:好,那便回城吧。
刚进门的知府:???
他疾步上前:回去了?将军,不审了也不查了吗?
你没听到他说么,我的人都审过了,基本不会有问题,回去吧。
知府一脸茫然,不是,这也太突然了吧,他之前见池饮那笃定的态度,还以为他手里有线索,只是张兴嘴硬不肯说。
可是这只来了一趟土匪窝,审了一下,就甚至准备回去了?不查了?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看着众人纷纷跟着池饮离开大厅,他正要再问问,他的师爷就拉了拉他,小声说:大人,别问了,这位池将军办事就是这样,没人琢磨得透。我刚得到消息,他还敢把皇帝亲自下旨,要请回京的郁神医带到青楼,把人气得拂袖离去,都不知道还能否顺利带人回京呢。
什么?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还有住在府里的韩公子,就是长得特别招人喜欢的那位小公子,是当朝太尉之子!本来人家是探亲结束准备上京的,半路硬是被池将军掳了过来非要一同回去,我听说啊,池将军也喜欢这位韩公子呢。
这个也字,就非常灵魂了。
知府皱着眉思考着什么,师爷在他面前摇了摇手:大人?您还是少点招惹他,我们能安安稳稳把他送走就很好了。
知府回神,骂道:行了行了,本官还不懂轻重吗?眼见为实,今日接触下来,我觉得这位池将军还可以,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说完就跟了上去。
刘师爷跟在后面叹气,心想,那是因为前几日都是我来接待他,你没看到他的另一面啊!
此时已近傍晚,但天色还亮。
山里更冷些,池饮裹紧了衣服,缓步走出来。
山脚下一片空地中,池饮带来的士兵和知府的官兵都在收拾整理东西,准备把剩下的赃物都带回去。
侧前方传来一阵愤怒的吼叫: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官,同流合污,滥用私刑!你们迟早会被自己反噬,你们迟早不得好死!
池饮看过去,这张兴,中气倒是十足。
他四下扫了眼,终于在人群最后方看到了谈稚。
谈稚远远地冲他一点头。
池饮彻底放下心来,藏宝图拿到手了。
正好此时,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陆微酩说:你不是要查藏宝图?找到了吗?
池饮暗笑,其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主要是吧,陆微酩压根没给他带来什么压力。
他原本计划不是这样,只是在见到陆微酩后临时改的,他不知道藏宝图的所在之地,但他知道,这一份藏宝图所在地的信息就纹在张兴的背上。
所以他让人把张兴身上的泥污冲刷干净,果然在他背上和上臂上显露出大片纹身。
这片纹身纹得很莫名,一眼看去只有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池饮知道信息是怎么藏的。因此他后来找机会告诉了谈稚,安排他去找。
不仅是他,所有土匪身上都有乱七八糟的类似纹身,因此没人有反应。
他收回目光,没回头,对跟在身边的陆微酩说:找到没找到都没你份,你先上车吧。
说完,一个人晃晃悠悠地朝张兴走去。
陆微酩看着他上扬的嘴角,目光略过谈稚的方向,若有所思。
张兴身上满是鞭痕,形容狼狈,见池饮过来,反而闭了嘴,只狠狠瞪着他。
实际上他很紧张,不知道池饮究竟搞什么鬼,总觉得他之前的行为十分可疑,总不可能他知道吧,可是这怎么可能?
池饮双手背在身后,心情很好地说:觉得委屈?倒也不必,你一点儿也不委屈,先不说别的,就是你当土匪之后杀了那么多人,你就死多少遍都合适。
之前坐在山寨里等的时候,知府就把很多百姓的请愿书呈了上来,看到那么多泣血哭诉,池饮面上不显,内心震动。
这让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这里对他来说已经不只是一本书,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在狗血剧情背后,还有很多东西。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池饮凑近他的脸,低声说,你究竟为了谁,要这么死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是忠诚。
他恶劣地说:可惜可惜,你注定功亏一篑,如何,爽吗。
张兴双眼蓦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绝对不可能的话。
原书里对这一段只是略写,池饮自己猜测,张兴很可能是前朝某位与藏宝图有关的人的后代,不然不会这么豁出性命死守秘密。
看着他瞬间涨红的眼珠和破出脸皮的愤怒,池饮感觉十分痛快,冲这个杀人犯露出一个嚣张跋扈的笑,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背影透着深藏不露的潇洒。
谁料刚走出四五步,他还在细品这种爽感,就听到身后传来两声惨叫。
池饮惊讶回头,身体还没完全转过去,就觉眼前一花,后背一凉,同时整个人被大力扯了出去,额头在对方坚硬的胸膛上狠狠磕了一下。
惊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保护将军!
保护将军!抓住他!!快!
池饮甚至听到了知府那破了音的叫声:啊啊将军!
第5章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那之前,知府刚好走过来,边跟刘师爷说话边看向池饮。
池饮披了件淡青色的薄披风,乌发披在肩头,把脸衬得很小,正微微靠近张兴说着什么。
说完后,池饮转身,从知府那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张兴的变得极其可怕,那眼神,就想要把池饮整个吞掉一样。
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从脚底升上来,而下一刻,张兴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暴起将左右两边控制着他的人挣脱开,然后往池饮扑过去。
那个瞬间,知府居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到张兴手里的武器闪过的一道黑光。
周围很快响起各种惊怒声,还有惊慌地叫着将军的声音。
知府回神,眼睛转到一边,发现池饮已经被坐过将军马车的男人抱在怀里。
而池饮的左肩的衣服被划破一道大口子,鲜红刺目的血不断涌出来,浸透了他半边身体,脸颊边上染了点血,把他的脸色衬托的更加惨白。
简直触目惊心。
这个时候,他才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池饮其实全程有点懵,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抱着,刚想说话,后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疼得他好像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冷汗立刻冒了出来,身体也逐渐变得没有知觉。
四周一片嗡嗡声中,他只听清了一个声音:先忍忍,我身上带了上等伤药,先给你止血,不会有事的,放心。
力气流失得很快,他疼得说不出话来,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他以前跟陆微酩打架受的伤,跟现在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扣进泥土里的手逐渐冰凉,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要流干了。
他听到有人喊:刀刃上有毒!
快快快,把将军抬进去!小心点!
池饮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才来几天就遇到性命之忧,这是什么倒霉运气?
最后,他支撑不住,还是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他感觉有人极为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饮低低呻吟了一声,在一阵细密难忍的疼痛中醒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
是陆微酩的声音。
池饮趴在厚厚的被子上,额头布满冷汗,衣服虚虚地盖在身上。
他闻到了浓重的药草味。
我这是,被人砍了么他有气无力地说。
是啊,要不是我,你还要被人补刀呢。
池饮:我都这样了,你还落井下石,趁我现在是伤患好欺负是吧。
陆微酩端过来一碗水递到他唇边:你的伤都是我给处理的,要是真想欺负你,还用等到现在?
窗外天色黑沉沉的,已是深夜,山里的虫鸣声传来,盖住了细微的呼吸声,显得夜更加寂静。
池饮盯着那碗水看了一会儿:我的伤口是你处理的?可以啊,都能当医生了。
这是习武之人的基本功,我从十二岁开始,就自己给自己上药了,经验很丰富。这个毒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只是让伤口没那么容易好。就这么喝吧,别动了,万一牵扯到伤口。
陆微酩声音很轻,怕惊着什么似的,融进了夜色里,端着的碗轻轻碰了碰池饮干裂的唇。
池饮抬眸扫了他一眼,烛火下,陆微酩侧脸沉静,有种跟以往不一样的感觉,看着倒是顺眼了不少。
还给他喂水呢,挺新鲜。
池饮哦了一声,把头埋下去:咕嘟咕嘟
不客气。
池饮惊讶抬头:你居然听懂了。
陆微酩轻笑。
这时候,有人推门而入,一见到池饮醒了,立刻上前:公子。
是谈稚来了。
跟我说说什么情况,张兴身上怎么会有武器?
谈稚一顿,看了眼坐在池饮床边照顾他的陆微酩,说:回公子,张兴的刀是在刑具房里拿到的,是属下失职,让公子受伤了。
唉,是我太嘚瑟了,没忍住,早知道就
谈稚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还有吗?
谈稚垂下眼帘,黄色的烛火下,他的眸光还是冷的:公子,属下带人调查了一晚上,张兴在我离开后,被转移到另一个房间。小刀是藏在地面的,十分隐蔽,加之张兴狡猾失职的将士们已经在外面跪了一整晚,还请公子手下留情,留他们一命。
他语气很沉,头一次用恳求的语气跟池饮说话,也是头一次,说这么多话。
池饮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明白谈稚为什么要这么说。
原身是个专横且冷血的人,五年前,他年仅十五就随父上场,虽然武功一般般,但依然染了一身血腥回来,那时已经初见残忍的端倪。
之后,池老将军为国受伤,直到现在都卧病在床,圣上更加恩宠他,把未及弱冠的池饮封为将军,顶替父亲。
他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逐渐成了这副性子。
所以那么多人怕他,连他的士兵都不例外,以往他每次受伤都会在将士身上发泄回来,就连跟了多年的亲信也不例外。
何况他这次伤势是有史以来最重的,按照他以往的性子,极大可能会杀掉相关的人员。
池饮的沉默让房间里气氛愈发紧张,谈稚看着他说:将军,属下是将军的贴身护卫,却没能护将军周全,若能用属下一命换诸位将士的性命,属下也是甘愿的。
陆微酩看着池饮毫无表情的苍白的脸颊,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就见池饮闭了闭眼。
扶我起来。池饮用另一边的手撑起自己。
看到他的眼神后,陆微酩收回了反对的话,上前将人小心扶下床,还给他披了件衣服。
池饮这是重伤,刚站起来就闷哼了一声,陆微酩稳稳扶着他,慢慢往前走。
经过谈稚身边的时候,池饮没有停步:你还没保护过我,要是死了,本公子岂不是亏了,这么傻逼的事,傻逼才会做。
谈稚怔住,陆微酩则勾了勾唇角。
这个时节,虽没下雪,但夜里更加寒冷,池饮哆哆嗦嗦地被搀扶着穿过走廊,陆微酩说:干嘛非要出来找罪受,让人进屋子不行么?
池饮气道:那你怎么不早说,我都走出来了。
陆微酩:
空地上确实跪了五六个人,两边还有更多士兵沉默地站着,看着。
四周插着燃着火的木头,映出一片片晃动的影子,宛如冬日的鬼影。
众人见池饮出来,不管是站着的还是跪着的,都齐齐跪趴下去齐声喊:将军。
旁边,永栗镇知府也跑了出来:将军,将军您开恩吧,天那么冷,诸位将士都是随您上阵杀过敌的,您要不,要不留他们一命?他明显也知道池饮以往的传闻,刚说完就被他那下属拼命扯衣角。
池饮看着这些身穿盔甲的将士,他才刚来,虽叫不出名字,但也都眼熟了,里面还有个年纪很轻的小伙子曾经被他调戏过。
他叹了口气:都起来吧,命令是我下的,若是要罚,那本将军岂不是要连自己也一起罚。
众人吃惊地抬起头,不约而同地怀疑自己耳朵被冻坏了。
旁边的知府倒是听得很清楚,登时欣喜道:诸位还愣着干什么,快快起来,谢将军大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