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木笑道:“倒也没甚出奇,不外是人家添火,我想办法抽柴。”
他说的简单,但于谦知道肯定复杂无比,当下延客进堂,宾主就在清冷的于府客厅对坐,于家已经抄过家了,好在原本就是穷的掉底,家里一点金银也是没有,只是抄走了那些景泰皇帝御赐的宝剑蟒衣之类,象这些不值钱的茶炊家俱什么的,倒还是全留了下来。
至于银子米粮,根本不值一问,便是朱祁镇自己,也知道于谦是个难得的清官,也知道于府没有抄出什么钱来,早就有恩旨,于府财物,一律不问,这也算是皇帝难得的极有良心的表示了。
好在如此,这才使得于家还能烹了一壶茶来,张佳木这会已经够资格和于谦对坐,倒是于冕只能侍立在老父身后,还是一脸的惊喜交加,还在不停的拭泪。
于谦虽然刚铁心肠,此时也不免是一脸的歉然,祸及家人,想想自己若是无眼前此子搭救,怕是身首两断之余,家人不得收敛奔丧,要有遗尸刑场之辱,想一想,真是何苦由来。
人到了这种时候,心思自然不免要柔和很多,于谦思来想去,倒是比平时要谦和的多了。待张佳木坐定之后,不免把这种感慨向着张佳木娓娓道来。
“不,少保,”张佳木答说道:“朵儿指挥就在西市不远,我属下的人早看到,这会已经知会到他,怕是过一会就过来了。”
“喔!”于谦重重一点头,道:“他真有心。其实,他的前程都是曹太监给的,我倒是没有帮过什么忙。而且,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怕是他受我的气多。”
“哪里,少保大人向来清节廉明,秉性刚正,就算是说下面几句,大家也是心服的很。”
张佳木扯过话题,倒是把范广等人的遭遇也说给于谦知道。于谦虽性直,但也不笨,当下知道他的意思,慨然道:“我一会便修书,劝劝范都督,还有,耿九老的话,我也说得。”
这两人都是朝中的文武大员,其实朱祁镇也是很倚重的。这会儿范广有张佳木保,倒是没有什么危险,要是表示效忠,愿意出来做事,恐怕权位也不会受太大的影响。于谦有事,这两人肯定誓死不出,于谦无事,又修书相劝,张佳木心里就可以放心的多了。
“少保不激于意气,为国家保全正臣,请受后生一拜。”到了此时,张佳木才是真心诚意的又向于谦拜了一拜。
刚刚还差点身首异处,这会儿又一心为国家,为朋友寻保全之道,虽然明末的读书人实在都不是东西,虽然张佳木对大明的读书人好感也并不多,但在于谦身上,还是看到了很可贵的东西,令他心折不已。
“后生,不要给老夫一壶一壶的灌迷汤了!”于谦笑道:“且说说你,怎么讨来的这道金牌。”
张佳木笑道:“也就是做了些转擅跋扈的事。”
他其实一直有两手准备,要是皇帝听劝,又能斗跨徐有贞,再救得于谦,则也罢了。要是这些都不成,倒是有一个办法,能够使得皇帝回心转意。
朱祁镇最恨的,就是传闻于谦和王文等人暗中召襄王来京。这位襄王是朱祁镇的亲叔父,也是国家现在与帝室最亲近的宗藩,宣宗之弟,听说成祖皇帝在时,对宣宗和襄王这哥儿俩都很喜爱,修十王府时,襄王的府邸堪比宫室,就是明证。
后来襄王之国,在朝野间也很有贤名,不象代王那爷孙,青衣小帽,闹市袖锤,看到不顺眼的就用锤子击杀,这般行止,哪象个亲王?
襄王就让人敬佩的多,而景泰坚持不立太子,国家不可无君,召立襄王一说让朱祁镇极为紧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论说起来,他先重任王振,大失文臣之心,再出征土木,丧师辱国,比起向来庄重自持,在士大夫心里是一个标准贤王的襄王来,也是逊色的多了。
这种惶恐与害怕,再加上嫉妒不安的心理,使得朱祁镇心中极为愤恨,也大为不安。
张佳木做的,就是派李瞎子早早出京,到襄王府去,所做的有两件事。第一,请襄王修书自辩,绝无进京之心,亦无人请他进京。
第二,是襄王同时自请入朝觐见,以定君心,以定官民之心。
这般举措,对襄王自己,也大有好处,毕竟皇帝的猜疑是很要命的,尊贵如亲王,国朝被削藩致死的,也不是一位两位了,李瞎子一至,陈说利害,则襄王自然一一照办。
有这两样一起来,朱祁镇对襄王的怀疑自然可以消弥,而对于谦的愤恨也就无形中开解了许多。
于谦毕竟不是王文等辈,并没有公开同意另外择储,所以王文有取死之道,于谦对社稷有大功,又经过襄王辩白,则一切指控,自然能够烟消云散。
至于所谓师出无名,也就弱化了许多,不再是必死之由了。
一场泼天般的大案,几乎是必死的前朝重臣,终于在他的努力之下,得保首领。这件事,对张佳木的手腕,势力,应对,还有属下能力的考验,都是极有意义。
从这一件事来看,张佳木知道自己势力尚弱,根基极浅,从此又有新的打算和做法,这其中有不少东西又是与于谦的信念要背道而驰,当着这位人品学识都无可指摘,就是不谙权术斗争,不懂得自己争夺权位富贵的花甲老人,还是把这些心思藏起来算了。
对于谦来说,张佳木的办法确实是匪夷所思了一些。不经允许,擅见藩王,而且,暗中唆使亲藩自请入京,以他来说,当然不觉得这做法高明。
但对方保的是自己的性命,则指摘的话又说不出口,原本也有很多嘱咐的话,想要叫这个年纪不及弱冠,却已经是从龙复辟的大功臣,权位已经至锦衣卫都督的少年人善用权力,效法先贤,谨慎小心,这些话头,原本都是话属老成,本就害怕对方听不入耳,到了此时,更觉得对方应变智计都在自己之上,想一想,似乎不必为无谓之举,于是也就只得噤口不言,只是听着张佳木说起入宫请见的经过,于谦含笑而听罢了。
场面一时有点冷,但外头老仆很快进来禀报,只道:“朵儿指挥来了。”
“请他进来!”
朵儿也是在酒楼里等着消息,左等右等,并没有于谦被斩的消息传来,他已经是心胆俱裂,不知道如何是好,待张佳木和他自己府中的人来说起张佳木持金牌赦免于谦之后,朵儿只觉两眼发黑,当场差点晕翻过去。
醒来之后,自然是大喜过望,当下当然不会留在刑场看别人的热闹,也不管自己伴当亲随,牵起匹马,便是一通狂奔。
张佳木话刚说完,朵儿便也已经赶到了。
这个蒙古汉子真的是一点不会隐藏自己的情感,进得门来,先就是大哭,接着于谦抚慰他几句,便又是大笑。
待情绪稍稍平复,朵儿便郑重其事的跪在张佳木面前,只道:“今日朵儿以大人而称,日后也以大人视之,今后卫中诸事,只要都督大人吩咐,朵儿绝不敢打一点折扣,请大人放心好了。”
蒙古人中自然还有好汉,朵儿便是其中之一。今天的话,说出口来,便是再无更改的可能。张佳木自然欢喜的很,他在卫中,除了自己原本的心腹可以提拔重用后,根基很浅,有朵儿这样的老指挥相助,再加上朵儿是四卫出身的鞑官,亲朋旧友很多,无形之中,他在京中鞑官之中又有了一个得力的臂助,今日有朵儿的这一席话,真的是没有白费苦心。
他笑着将朵儿扶起,只是道:“你我兄弟一般,不要如此。以后,大家一起共事,把皇上交下来的差事办的漂漂亮亮的,也就是了。”
于谦在时,从来不这么说,只是说锦衣卫亦不可全然听从帝意,此时听的张佳木如此说,朵儿自然也是答应,但一边的于谦,自然也是不免要皱眉了。
张佳木很见机,知道这些话不为于谦所乐闻,当下摸了摸自己脑袋,笑道:“有件事,倒是忘了,我得立刻去办!”
“什么事?”朵儿很关切的道:“要是我能帮上忙,叫我去就是了。”
“你不成。”张佳木摇头道:“我要去卫里赦出朱大人,叫他来侍奉少保大人回乡,这些事,由朱大人来操办,我也放心的多。”
朱骥毕竟也是锦衣卫世家,免了指挥,一个千户也走不脱,有他一路护送于谦回乡,自然比一家白身上路要强的多。
于谦也是不能在京中久住的,一是怕事有变化,二来,犯官差点被大辟重惩,勉强脱罪,又没有充军,还是自己知机识趣,早点离京的好。
于谦想一想,这个安排当然很是妥当,当下也是含笑答应,张佳木起身,告辞而出。
今时不同往日,于谦毕竟还是送他出了二门,又请朵儿待为送到大门之外,这才算全了礼节。
待朵儿回来,兴冲冲的向于谦道:“少保,张大人真是仗义,国家有此正臣掌锦衣卫,要少了很多事非!”
“倒是未必啊……”于谦苦笑摇头,有些话,他自然不便多说。当下只是心道:“这后生心机很沉,他倒是未必光是释出朱骥,怕是还有极重要的大事,要去操持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