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木倒是确实有事。
从于谦府里出来,绕道走,没敢从西市一带回去,好不容易又过了崇文门,直奔北,没过多久又进了正南坊。
进坊之前,就先甩掉随从,自己只和曹翼两个一起悄没声的回到百户府,接着就是叫马夫牵了马去洗涮喂料,自己换了衣服,和曹翼一样,两人都是青衣大帽,看着就是普通的小厮仆役一般。
等装扮好了,就一起出了侧门,溜过几条胡同口,就到了徐有贞府邸所在的胡同。
胡同口摆着一长溜的车马,各家带的长随奴仆好几十个,挺胸凸肚的站在墙跟说话聊天,天也没太阳,也就是避个风。
府门前,几个徐府的奴仆坐在长凳上聊天说话,隔的老远,就能听的真切。
“嘿,你们说真是奇了,姓张的没听说和于老儿怎么相与,怎么就这么起劲救人”?
“就是说啊。”有个长着山羊胡子的门政使劲一拍腿,很起劲的道:“也真邪了!咱们家老爷板上钉钉的事,头响还在高兴,这会儿拍桌子拍板凳的骂人,看看气成啥样了。”
“瞧吧,和咱老爷过不去,姓张的也准定要倒霉。”
“就是,将来姓于的也讨不了好儿,这一刀还是躲不掉。”
豪门奴仆一旦投进主人府里,不要说自己这一辈子就靠主人家生发,就是下辈子,祖孙多少代都得跟着主人家一起了,主人荣,奴仆荣,主人倒霉,当奴才的也讨不了好。这才是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人不痛快,当奴才的当然也得跟紧,这会儿一群门政大爷说的唾沫横飞,对张佳木和于谦当然可就不会客气了。
他们说的热闹,府里情形当然也就叫人听的明白。
徐有贞家里的宴席没到午时就摆开了,请了不少的知交好友,他是要组阁的人,位高权重,帖子一下,谁敢不卖他这个面子?
于谦等人上刑场,徐府里掐着点儿上酒上菜,结果消息传来,张佳木在宫中取了金牌,带着人赶到西市,三言两语带走了于谦。
消息传回来,整个徐府上下鸡飞狗跳,徐有贞死了亲娘一般,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呆了半响,后来就是掀桌子,摔碟丢碗,闹了个沸反盈天。
这会儿,酒席散了,宾主中彼此相得的齐聚小书房,彼此商议,看看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为什么定下来的铁案,就这么被人翻了过来。
人多嘴杂,张佳木混在里头,听的是津津有味,听到徐有贞在府里头摔碟砸碗的时候,倒是忍不住和曹翼两个相视一笑。
他从昨儿半夜起就忙活,一早进宫,候见,托了蒋安打通关节,再请起面见,说动朱祁镇赐了金牌,一溜烟跑到刑场救了于谦,到这会儿已经早就过了午时,从早晨起水米未进,在这里慵懒下来,肚子可就咕咕叫了。
可巧,正好来了个馄饨挑子,这种豪门外头简直就是个小型的闹市,主人在里头吃,奴才可是不管饭,卖烧饼的,卖卤煮的,卖油炸鬼的,卖馄饨的,这些小食摊子来回的转悠叫卖,热闹的很。
“大婶子,给咱们来两碗馄饨。”
穿着青袍戴着大帽,张佳木也是标准的奴才打扮,藏在人堆里也不显眼,两人把馄饨挑子叫过来,卖馄饨的婶子动作熟练,挑子一头原本就有现成的锅,里头是永远不换的鸡汤做高汤,加了把火把汤烧沸,接着把馄饨下进去,搁上虾米等佐料,锅开之后装在两个大蓝边碗里头,再撒上一把香菜,拌上一点麻油,色香味俱全,张佳木原本就是饿狠了的人,一吃之下,眉飞色舞,一边“吸溜,吸溜”的吃着,一边赞道:“婶子,你这馄饨味道可真好。”
“当然好了!”卖馄饨的大婶生的粗壮,动作也是麻利,这会被人夸了,红通通的脸膛上直放光,一边收拾,一边笑:“这小哥儿生的俊俏,嘴也甜,寻常馄饨,哪有什么好的?”
“我说好就是好。”张佳木吃的确实香甜,这阵子,忙的脚不点地,而且人心思也浮了,做梦一样。从上到下,没个安生的时候,庆功酒倒是吃了几回,都不踏实。倒是在这里吃这么一碗小馄饨,感觉不坏。
“我说,你们是哪家大人府里头的?”
卖馄饨的大婶忙活完了,凑在张佳木和曹翼身边闲聊,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低声道:“不是婶子说,你们跟的大人们可真是缺了大德。午时前就开宴,听说是高兴于少保老人家要开刀问斩,那高兴劲儿,就差放鞭炮了。现在好了,一拍两瞪眼,一个个气的什么似的,大兄弟,不是婶子说,听听他们都说的什么话,你还小,可别卷到他们一起里头去。”
说话的那些豪奴倒真的和张佳木不象是一路人,张佳木看着年轻和善,斯斯文文的也不蛮横,就算是哪家大人府里头的下人,也未尝不是能说上两句,要不然,这卖馄饨的大婶还真的不敢随意开腔。
“说什么哪,找死是吧?”
徐府的几个门政正是满脸的不痛快,山羊胡子正好听到大婶的话,立刻满脸不痛快的奔下来,抬手一推,把个妇人推的不停后退,接着就是扬起手来,做势要打。
“这位大哥,”张佳木将手一架,将山羊胡子拦住,笑着劝道:“何必呢,都是下苦的人,叫她自己走就是了。”
“自己走?没这么便宜!”其余几个徐府门政也都奔了下来,听了事由,都是横眉立目的样子,把个妇人围在当中,都道:“别叫她走了,一会吊起来打,看看是谁教她说的这些混话。”
“咱说的可不是混话。”别看被这么多豪奴围着,馄饨大婶倒是一点没怕,只冷笑着道:“你们就和咱这样的小百姓厉害,于少保当年保北京城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横?俺家就在德胜门外,丢石子,扔砖头,给官兵摇旗呐喊,什么样的事俺没做过?少保骑着马,顶盔贯甲的各门巡视,俺也是遇到好几回,那会你们又在哪儿呢?”
这会儿那些卖小食的摊贩也是过来,听的这边闹的不象,各人都是劝和,都道:“算了算了,什么大事,争这些有什么好争的?咱们彼此让过,咱们走路就是。”
“想走,不成!”
徐府的人原本忌惮小贩中那几个卖切糕的色目人,见他们事不关已的样子,底气大增,当下只是围着馄饨挑子,要把人带进府里头去。
众小贩自然不肯,各人都是一起做生意求口饭吃,都是街坊邻居,要是看着人被徐府的人带走,回去之后也不好交待。
正是闹的不可开交,张佳木和曹翼也不出声,别人看他俩一个十七八岁,生的高大健壮,模样也象是有担当的,一个更是壮年汉子,身上全都是腱子肉,壮的能撑破衣服,脸上也是一脸的桀骜不驯,众人原是指望这两人上前说和两句,见他们只往后退,各人都是一脸的失望。
眼瞅着人要被拖进去,卖切糕的色目人唿哨一声,突然推起小车就走,这般模样,各人正是诧异,再回头看时,巷子口那里却是来了大队的锦衣卫,已经把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能吧?”被挟在中间的馄饨大婶还在诧异:“谁报了官了?俺这点小事,值当派这么多锦衣卫出来,这可当不起啊。”
张佳木听的大乐,噗嗤一笑,只道:“婶子,你当得起。”
他站将过来,身上已经有了一股不怒自威的味道,冷眼打量着徐府上下,一群看门的豪奴被他打量的心里发虚,没来由的,就各自丢开手,又重新拢作一堆,这才又看着张佳木发呆。
豪门奴仆狡猾过狐,张佳木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如此作派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不但徐府的人看了出来,就是刚刚其余的那些长随伴当们,原本站在一边看笑话儿,说些话来挤兑这些小贩子们,甚至打太平拳拉偏驾,到这时候,一看大队的锦衣卫过来,各人都是慌了手脚,再看张佳木的模样,这些人都机灵的很,立刻就缩到一边,有人更是直接蹲在地下,一副躺倒挨捶的死样就摆了出来。
张佳木也不理会,只是叫道:“是谁带队?都过来!”
“咦,是大人!”
李瞎子眼尖,第一个过来,双手一抱,叉手一躬,上来先行一礼,接着就是余佳黄二等人,百余人齐齐躬下身去,向着张佳木行礼问好。
锦衣卫这几年虽然威风不比当年,但好歹也是国朝最凶狠的特务机关,这会儿百余个身着校尉服饰的凶蛮大汉竟是一起向一个年轻后生行礼,而且执礼甚恭,一时间,那些小摊小贩,还有几十号侍候着车马轿班的长随伴当们,都是看的呆了。
至于那几个色目人,原本就推着小车要跑,手中还持有小刀,预备反抗,这会见了如此情形,哪里还敢?当下一个个目瞪口呆,手脚俱软,哪里还敢有反抗的念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