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末将来迟了!”
在缇骑和孙锡恩的部下全部赶到,把四千多残敌围在方圆四五里地的战场上,拼命狠杀的时候,任怨和孙锡恩并肩赶到衙门的大门前,在血迹斑斑的石狮子之下,两人都是尽收脸上得色,一并跪下请罪。
“起来吧!”张佳木没好气,但也并没有怪这两人,从任怨和孙锡恩脸上的神色来看,这两人也是经过了一夜苦战,当然并不是故意来迟,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必要责备了。
“是!”孙锡恩一跃而起。
接着就是扫视四周,看到一地的尸体,再闻着呛鼻的硫磺味道,连他也不禁变了颜色,道:“末将以为这里最多是曹家的几百鞑官,大人进攻肯定打不过他们,但守门是绰绰有余,没想到,居然是如此惨烈!”
“是的,真是太惨烈了!”不知道是谁接了这么一句,任怨以下,所有缇骑没有上战场的武将,还有孙锡恩所部将官,俱是一起点头。
经过一夜的苦战,尽管天空还在落雪,但锦衣卫门前真的是一点儿积雪也没有,只有三道长垒上有一些被大批甲士踩平踩秃了的些许积雪,在几块大的空地上,到处都是断臂残肢,还有或趴或伏,或是仰面朝天,死状各异的尸体。
除此,就是被鲜血冲涮的一点儿不落痕迹的空地,只有泛着热血的泥泞土地,还有深黄色的被踩成泥水一般的残雪,雪和血融在一处,已经叫人分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死的人太多,此时也没有人来搬运,能动的都去追击残敌了。
被人压着打了一夜,死了不知道多少同僚,此时局势反转,只要能拿刀上的,不惧生死,只凭一股气顶着,就算是体力透支的,只要能上,也是跟着追了上去。
“直卫和内卫,全死光啦。”有个负责点检死伤的指挥上前来低声禀报:“略点了一下,咱们这边战死的兄弟总在三百人上下,受伤的……那可没法算,人人都挂了彩。重伤的有二百来人,现在已经叫人搬进去妥善医治,不过总得有几十救不下来的……”
“唉!”张佳木深深叹一口气,挥一下手……不过,他立刻也紧紧皱起了眉。
“快过来,给大人包扎!”那个指挥失惊打怪的叫起来:“大人受伤了!”
“什么?”外围刘勇一群人跑了过来,叫道:“伤在哪儿,要不要紧?”
“没有什么要紧。”张佳木皱着眉头道:“小臂被砍了一刀,可能有点儿重。别的就只是皮肉伤了。”
这会儿过来两个医生,小心翼翼的把张佳木的臂甲除下,再剪去衣衫,这么一看,果然伤的不轻,犹如婴儿嘴巴大小,三指多深的一道创口。
再看衣袖颜色,已经变的紫黑,显然是流血不少。
“大人,需忍着些疼。”医生要用药酒消毒,同时用浸透了药酒的棉布擦洗干净,这一套当然也是张佳木的吩咐,伤药和救治程序对救治伤员极为要紧,救治得当,就是捡回一个有经验有勇力的老兵的命,救治不当,可就是白送给敌人的。
眼下就是没有合用的酒精,还有止血消炎的伤药……这两样已经叫人着手,无论花多少人力物力,也是一定要得手的。
张佳木记得,在十九世纪中叶,美国连续两个总统被刺而死,都是因为火药子弹入体,而且当时的医生完全没有消毒的概念,几十双名医的手在总统伤口摸来摸去,其中一个倒霉鬼就是感染了败血症而死的。
这会儿不论是中医还是西医,对感染和消毒,甚至是通风洗手等最基本的东西都没有认识,要是任由大夫乱治,他的忠勇将士没死在敌手,却死在自己人之手,那是何等凄惨的一件惨事!
“你们放手施为,我理会得!”
有他的话,几个医生才敢放手施为,用大量的棉纱擦洗伤处,再放上伤药,接着再细心的包扎好……饶是张佳木健壮如牛,比起普通人不知道强壮了多少的身体,在这般的一番动作之后,也是有点儿撑不住了。
为了分散注意力,当然,也是当真关切,他向着孙锡恩问道:“怎么样?”
“很好哇!”提起这个,孙锡恩就是眉开眼笑,拍着腿道:“石亨这厮也真是奸险,我们整队出发时,他正好也带队出来,倒是真的向这里来的。正好,被我们堵在家门口的地方,可不就打起来了。”
“狭路相逢么。”
“是的!就是狭路相逢,好在,咱们缇骑和内卫力士,校尉,大汉将军,都是挑的卫中一等一的豪杰好汉,甲重兵利,虽然石亨麾下很有一些能战的将士,有不少都是打过十几二十年仗的,但人不及我们多,武器甲胃不如我们好,打到下半夜的时候,可就真顶不住劲了。”
“就算是这样,”任怨在一边插话道:“也是费了多少的劲!”
“嗯。”孙锡恩面色沉重,一改刚刚欣喜,也道:“缇骑战死就过百人,其余各部战死也在三百人以上,石亨部下约有千人左右,先前死了几百,被我们杀到府中,逢人便杀,一个不留,他娘的,怕是死绝了吧。”
“全杀了?”张佳木吃了一惊,盯着眼前诸人,问道:“石亨呢?”
“老贼胆小,”孙锡恩颇觉愤愤:“不出来替下属顶刀,一逃进府,就自己投了井。我怕耽搁时间,叫了一小队人在那里守着,叫人去掏井,过一会儿,总就能提着石亨的首级赶过来了。”
“真的就这么死了……”张佳木倒是有点儿难以置信之感。
这位忠国公是正统朝发迹,景泰上升,到天顺一样得意的一位奇人。说他莽撞,他又奸邪险毒,说他是小人,他又是国朝第一的勇将,这一点也没错。
锦衣卫以孙锡恩和缇骑两部,几千人都是卫中最强悍的精锐,以众敌寡去击石亨,这么泰山压顶之势,居然被石亨拖到天亮才完事,要不是锦衣卫这里抵抗激烈,把几千大军拖到疲惫之极而不能破门而入的境地,这里被攻破,施聚等人只要派出一半援兵去帮石亨,胜负就会立刻易手!
冷兵器做战就是这样,有时候胜负就是在一线之间,强或弱没有太明显的分野。因为军队的建制,训练,人员素质,组织编成,大致都差不离。
就是勇武,经验,恩结,军法等各方面来分出一些高下,军队肯打敢打,就有可能获胜,哪怕是以弱敌强,以少敌多。
因为这一点认识,张佳木已经打算在此事过后正式建讲武堂,编练锦衣卫下的新军!
“可不就这么死了?”孙锡恩也大有感慨万分之像,也叹着气道:“还想生擒他到大人这里,扔在阶下,还看他狂妄不狂妄了,谁知他就这么不惜命,居然就死了。”
“石府家人呢?”刘勇在一边问道:“不分良莠,全杀了?”
“是的,”孙锡恩昂着脸道:“那会儿还能分什么良莠,辩什么黑白?大军入府,自然是见人就杀,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杀光了事。”
这一等事一般人不敢做,就是因为得胜的一方绝不会在报复上留有余地,胜负一分,常常就是一个家族的生存或灭亡。
胜利者,是绝不会留着败者的血脉,以防他们将来成长之后来做报复之举的!
而且当时军人杀红了眼,就是一群人形野兽,指望这些人留手,根本也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张佳木看向任怨等人,一群军官颇有惭色。
看来,不仅是杀人,石亨是世家,又是叔侄掌重兵,又是岁俸极优的国公,大明一品文武虽然年俸只一百来石左右,但国公或宠爱的太监年俸也不算低,时有赏赐,还有大量庄田收入,再加上喝兵血,吃回扣,贪污受贿,家中所藏一定不少。
军士们入府,肯定要顺手拿一些,当然,军官们的收入也不能少。
看着张佳木的眼神,孙锡恩也是动作极细微的动了一下,其中的含意,张佳木一看就知道了。
石府财富,最多的当然是张佳木所得,孙锡恩办事很妥当,一定会派人细细密密的捡索归藏一处,然后在风声过后,悄没声的送到张府。
至于张佳木是充公用,还是自己留着,做下属的就不必多管了。
不过大家一定知道,会有相当一部分拿出公用,张佳木让人服气的地方很多,这也是其中一处了。
“连锁定侯也杀了?”刘勇虽不吃惊于石亨满门老幼的被杀,不过想起来仍觉凄然。年近花甲,他家中自然儿孙成群,再过几年就已经抱重孙了,年老之人,下地日近,在世日短,自然思想起因果之报的事,做事不敢太不留余地。
锁定侯其实并不是侯爵,只是石亨亲得幼子,抱到宫里,皇帝为了给这个国公面子,亲手把一条金锁链放在这孩子的脖间,道:“此真虎子,俟其成长,朕当与卿约为婚姻。”
这么一弄,一条锁链算是把亲事锁定了,当然,现在的公主不能许配,只能期待将来。至于皇帝是真心,还是忽悠石亨,这个可是谁也不知道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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