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阳郡,汉安。
汉安,又称内江,是圣人孔子之师苌弘的故乡,位于江阳郡北部,紧靠沱江中下游。
此地南接泸州,西连自贡与眉山,北邻资阳;地形多丘陵,东南、西南面皆有低山环绕,故而地形优越,是江阳郡一大城。
江阳郡最大的家族,李家,便扎根于此。
程畿自江阳出兵,途中正好经过此地,李家又是程畿此次出兵,江阳郡内最大的支持者,自然也要尽一下地主之谊,故而程畿命大军暂停进发,在此歇了一日。
再往北行军,就要到犍为郡了。
是夜,程畿孤身立于帐外,看着郎朗星空,只有稀疏的星辰,扼腕长叹。
叹息声刚落,便听一声响起:“太守领兵讨贼,正在建功立业之时,何故叹息?”
程畿闻言回望,只见此人身高八尺,面貌魁梧,只是发须皆短地出奇,与寻常汉人极不相搭。因为没有长发,所以只是空系了束发,实际上头发都是披在肩上,正好披在脖颈处。
如此有标志性的相貌,自然让程畿一眼就分辨出了此人。
“原来是彭从事。”程畿拱手打了个招呼。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彭羕,字与张松一样,都是字永年。
彭羕,也就是把秦宓推荐给许靖的人。
彭羕的籍贯是广汉郡,自幼才华横溢,为人素来桀骜放纵,对人多不理睬,只敬重同乡好友秦宓。
这种高傲的性格,让彭羕的社交关系非常糟糕,几乎除了几个至亲好友外,其他人都没有对他有好脸色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彭羕虽然才华不俗,但从仕多年,只是做一些书佐类的小官,平时就抄写抄写文书,传达传达公文啥的。
远大的抱负无法实现,职场的勾心斗角却毫不留情,因为彭羕非常差劲的社交关系,使得彭羕遭到了众人的诽谤。
有人在刘璋面前诽谤彭羕,刘璋大怒,下令对彭羕施以“髡钳”之刑。
髡钳,也就是削去头发,并以铁圈束颈的惩罚。
汉朝以儒理政,以孝治国,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使是失去也没有什么害处的头发,古人也是视若珍宝,认为既然是父母留下来的,就应该格外珍惜,若是弄丢或者遗弃了他们,就是对父母的大不孝。
汉人为了恪守孝道,即使是人身上的毛发,也是可以和人的性命尊严划等号的。
夏侯惇当初被曹性暗算,失去了左眼,大喝一声:“父精母血,不可弃也!”,将眼珠吞入口中,随后一枪搠透曹性面门,将其刺死于马下。
曹操也曾因为战马踩踏民田而削发代首,立下再犯不饶的铁律,从而使得军法军威得以彰显,士卒更加信服。
彭羕受了髡钳之刑,被削去了头发,就等同于水浒中好汉们的脸上被刺上了“发配”的印记,虽然无碍于性命,但是却等同于留下了一个非常不好的身份印记,尊严大辱。
彭羕如此心高气傲之人,也不堪其辱,只是身处益州,无法为事,所以才来到了江阳,投身到了程畿的手下。
程畿并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甚为赏识彭羕的才学,虽然彭羕是“奴隶”的身份,却不耻下用,将其任为幕僚,彭羕也尽心尽力,慢慢成为了程畿的左右手,程畿也将其提拔为了江阳从事。
如今听到程畿长叹,彭羕心中其实大致已经猜到了程畿的忧虑,所以故意开口相问。看到程畿对自己拱手行礼,彭羕也急忙回了一个礼,随后正襟说道:“吾知将军所想,亦有对策之计。”
“你知我心中所想?”程畿眼睛一闪,好奇地看向彭羕。
“正是。”彭羕镇定自若地轻笑道。
“请试言之。”
“将军是否正在考虑李家存亡?”
“永年真乃我心腹也!”程畿闻言,当即身躯一震,急忙抓住彭羕的手,说道:“永年有何计策,我当洗耳恭听!”
虽然大多数人都毫不知情,但是作为程畿心腹的彭羕,自然是知道,程畿这次出兵,表面上看来,是为了袭取成都,其实只是与广汉郡处的王平大军遥相呼应,一同聚歼庞羲而已。
如今自己即将出江阳,摆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两条路。
一条路就是按照之前和邓芝所商议的,分兵而行,一支兵马佯奔成都,一支兵马直扑汉水,杀庞羲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如此一来,恐消息传到江阳,李家生变。
毕竟这次出兵,李家可是下了血本,给了自己不少的支持。
除了李家,就是江阳其他的大族,也都不是安分的主儿。
自己一但分兵,世家一定会得知!那个时候,他们会不会在后面搞事?这个非常难说。
而且极大的可能,世家大族们会趁乱占据江阳,那个时候,形势可就不妙了。
莫说自己的家眷妻小,就是自己麾下都尉的家眷,基本也都在江阳,一但被这些世家掌控,就算自己不打算回军,将士们也不会答应。
而另一条路,就是直接趁着今夜,灭了李家,然后也不分兵,直接全军出动赶往盐亭,去顺着汉水从侧面夹击庞羲。
这样做的话,虽然免除了江阳的动乱危险,但是却使得计划提早暴露,一定会给庞羲反应的机会,包围之计只怕要不行了。
若是没法对庞羲形成包围,只怕无法完全剿灭敌军,被庞羲溜走,留下后患。
如此选择,确是让程畿陷入了两难之中。
若是选择前者,则恐祸起萧墙。选择后者,则恐功亏一篑。
实在是难以抉择。
程畿这才叹气,只怪当初自己和邓芝商讨的时候,居然没有想到江阳世家也会支持庞羲,这才有了今天这样两难的选择。
对此,彭羕只是哈哈一笑,道:“将军何必忧虑?在我看来,这不过是鸡毛小事而已。”
程畿一拱手,腰弯成了九十度,请教道:“请先生教我!”
程畿将称呼从从事换成了先生,这在汉人众是非常尊敬的礼称了。
彭羕十分受用,也不再绕弯子,直接将心中之计和盘托出:“将军何必非要李家生死?却不知兵法百变,为敌者亦可为友,用来扰敌耳目,岂不妙哉?”
程畿亦是熟读兵法之人,只是一听彭羕这么一点,当即便明了了他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