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阳城东十余里外,高顺部的中军大营里。
“孟获本身不足为虑,但孟获现有刘备作为靠山,刘备的西川与孟获窃据着的以花阳县为核心的牂牁郡大部地区完全接壤,敌军和叛军已经连为一体,不容小觑。”正在召开着的战前会议上,高顺表情平静地看着集结一堂的将领军官们,“此战,我军上下不可抱着轻敌速胜的心态,应当稳扎稳打,一可避免冒进,二可消耗刘备。孟获和刘备既是一体的,我们剿灭孟获就是攻伐刘备,战事持续越久,汉西消耗越大,这对我军在整体大局上是很有利的。”
唐飞若有所思:“高将军,末将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不应该只把目光局限于剿灭孟获、收服花阳,应该在这里跟敌军、叛军久战下去,借助剿灭孟获之战进行打击刘备、消耗汉西。”
高顺点点头:“花阳是个大铁矿,在我们手里是第二大铁矿,在汉西手里是第一大铁矿,没了它,我们损失不小,但我们还有别的多个大铁矿作为补充,至于汉西,则是很难先得它、再失它。汉西急需大铁矿,好不容易得到了花阳,岂能轻易地放弃?我料定,在此战爆发后,汉西会不断地投入兵马钱粮用于此战,以求花阳不失,如此,我们就达到了消耗汉西的目的。花阳是汉西很难放弃的地方,这一点,恰恰可以被我军所利用。”他看向骆俊、王邑、朱皓、孟节,“四位大人,此战将会持续很久,我军的后勤运输补给需要多多拜托你们,还请你们多多费心。”
骆俊等四人连忙道:“高将军言重了!职责所在,我们一定会保障大军的后勤运输补给。”
高顺又看向皇甫坚寿:“皇甫将军,丰州矿产丰富但耕地稀少,交州则田亩辽阔、产粮丰足,我军前线部队的粮食大多需要从交州运来,因此,我军的后勤运输线就交给你负责了。”
皇甫坚寿肃然领命:“喏!”他随即有点质疑,“我军如此长期久战,固然可以消耗汉西,但我军迟迟不攻下花阳,岂不是让汉西一直源源不断地得到花阳的钢铁?”
高顺笑了笑,道:“我军要收复花阳,但无需战于花阳。牂牁郡与益州巴郡接壤,巴郡边界之地就是阆中县,花阳县和阆中县距离二百五十里,两县之间尽是崎岖坎坷的山间小路,这是花阳通往西川的唯一道路。汉西得到花阳,每日每夜地把花阳的钢铁通过这条山间小路运入西川,如果我们攻取阆中县,截断这条山间小路,那么,汉西还如何继续把花阳的钢铁运入西川呢?”他看向张任,“张将军,我说的对吧?”
张任是原西川军的第一大将,对西川的山川地理了如指掌,他点头:“高将军所言甚是,其实,想要截断这条山间小路,无需攻取阆中县的县城,只需攻取阆中县南部边界的天门垭即可。这条山间小路在进入阆中县时会穿过天门垭,天门垭就好像这条山间小路的天然拱门,拿下该地,便可锁住这条山间小路。”——“垭”,即两山之间的狭窄处,跟山谷、山隘、峡谷不同,它更短。
杜誉道:“我懂了。我们攻取天门垭,截断阆中县和花阳县之间的道路,迫使汉西无法继续得到花阳的钢铁,同时,我们还未拿下花阳城,城池和矿山仍被叛军掌控,在汉西看来,如果既丢了天门垭也丢了花阳城,他们重新获得花阳的难度是很大的,那么,他们很有可能选择放弃,但是,只丢了天门垭却没丢花阳城,花阳城的叛军仍然可以接应他们,花阳处于他们的‘远程控制’之中,那么,他们就认为还有希望重新获得花阳,此战就会一直打下去。”
王峥看向高顺,猜测道:“高将军,你的意思是……我军接下来佯攻花阳城、实攻天门垭?”
高顺摇摇头:“我已探知,汉西三大军师之一法正就在花阳城内,此人精通兵法、深明韬略、足智多谋,其智谋不逊于诸葛亮、庞统以及我们的几位军师。我能想到的,法正必然也已经想到了,甚至,他想到的比我更深一层,因此,我们必须慎重行事,切不可自作聪明。”
就在这时,牙将林宇飞奔而入,气喘吁吁地道:“高将军!大事不好!殿下的三位夫人跑到花阳城下搦战去了!”
高顺吃了一惊,继而暗暗叫苦,他当初就已预料到孔明的三位夫人跑到他的部下当校尉必然带来麻烦,没想到这么快就印证了。
祝融儿在来到丰州后见到了跟她一样披麻戴孝的弟弟祝灿,姐弟二人抱头大哭,恨不得立刻杀进花阳城,亲手斩杀了孟获,按照道理,她应该服从高顺的调遣,但她显然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在她看来,天下第一大的女皇帝是她的五姐,天下第二大的汉东亲王是她的丈夫,她连这两人的话都爱听不听,何况只是一个提督的高顺?于是,在高顺忙着开会时,她已经风风火火地“单干”了,杨青苦口婆心地劝她,她表面上连连点头,但转过身就跑去搦战了,孙仁看到祝融儿前去开战,立刻迫不及待地加入其中,跟着祝融儿一起去了,杨青为之气结,急得连连跺脚,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一起去。
没有高顺的命令,杨青三人是调不动高顺的部队的,但没关系,杨青三人各有各的部队,三个团差不多五千兵马,直接开到了花阳城下。
接到报告的高顺无可奈何地看向将领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整顿兵马,前去助战哪!三位夫人随便哪个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他的脸几乎皱成了核桃壳。
花阳城下军列如龙、尘土飞扬,旌旗招展、鼓声大作,为首四将里倒有三员女将,正是孔明的三位夫人,另外一将是祝灿。三员女将都是铠甲鲜亮,祝融儿一身火红,但外穿孝服,杨青一身青绿,孙仁一身水蓝,尽皆骑着高大雄骏的大宛骏马。祝融儿背插五口飞刀,手持丈八长标向着城上厉声大骂:“孟获贼子!你这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东西!你害死我阿爹,我定要亲手取你狗命!用你的狗头祭奠我阿爹的在天之灵!狗东西!快快滚出来与我交战!”
花阳城上,孟获恼怒无比同时心思微妙地看着城下的祝融儿,心情有点复杂,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那时,他还不大,祝融儿也还很小,把他收为义子的祝融多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把祝融儿嫁给他为妻,不管祝融有没有当真,反正孟获当真了,没想到,祝融后来闭口不提这件事了,祝融儿也不在南中了,大惑不解的孟获经过百般打听,得知祝融儿被祝融送去了汉地,并且还把祝融儿许给了一个汉人男孩,顿时,他又黯然神伤又愤慨不已,他觉得自己被祝融欺骗了,祝融觉得他不错,就打算把祝融儿嫁给他,祝融觉得别人更不错,就打算把祝融儿嫁给别人,如此一来,他算什么?虽然孟获不知道“备胎”这个词,但他的心情跟后世所有意识到自己只是备胎的人是一样的,这种深埋在心里的怨怼之情也是他选择反叛祝融的原因之一。
“父王!”孟获身边的一名膀大腰圆的南蛮青年开口道,“城下的那三个女将都是孔明的夫人,杀了她们,肯定得不偿失,孔明必然派来更多兵马为她们报仇,但要是生擒活捉她们……”他两眼放光地道,“我们可就赚大了!因为我们可以用她们狠狠地勒索孔明!父王您觉得呢?”
这名南蛮青年名叫孟虎,位居孟获的八大义子之首。孟获在多年前就悄悄地发展自己的嫡系势力,他在彝人中四处挑选勇猛彪悍的青少年收为义子、纳为己用,先后收了八个义子,尽皆赐予“孟”姓并且亲自为之取名,分别是孟虎、孟熊、孟狮、孟豹、孟风、孟云、孟雷、孟电,八人个个武艺精熟。孟获在自称南蛮大王后把孟虎八人封为“八骠骑”以为心腹爪牙。
一旁的孟优连连摇头:“不可!王兄,我觉得这是高顺的诱敌之计,我们不能上他的当。”
孟获点头:“确实,我们不可大意。高顺部下将领众多,为何偏偏把孔明的这三个身娇肉贵的夫人派出来打头阵?其中必然有诈!”
孟熊瓮声瓮气地道:“难不成,我们就任凭这几个娘们在我们眼前耀武扬威却不敢出战?这太打击弟兄们的士气了!”
孟狮显得十分愤慨地道:“父王!那个臭娘们一直在对您破口大骂!孩儿实在忍不住了!恳请父王允许孩儿出城应战!”
孟获沉吟着,有些举棋不定。
就在这时,城外沙土冲天、轰鸣雷动,高顺率领大批部队赶来了。在看到祝融儿三人后,高顺硬着头皮地靠上前,他就像下级跟上级说话一般低声下气:“三位夫人,我军还未做好攻城准备,你们何必如此心急呢?”
杨青看向祝融儿:“六妹,高将军说得是啊……”
祝融儿斜看高顺一眼:“那你就去做准备呗!我又没叫你过来!”
高顺顿时无语凝噎。
城头上,法正、黄忠、严颜气定神闲地走到孟获身边,犹如局外人一般表情云淡风轻地看着兵临城下的汉东军。
孟获看向法正三人:“法先生、黄将军、严将军,敌军大举来犯了,我们应该这么办啊?”
法正呵呵一笑:“孟大王,这里是你的南蛮国,敌军大举来犯了,怎么办不是应该由你这位大王来决定吗?”
孟获顿时有点恼怒,他听得出法正此话似乎有股“别样的意味”,他阴沉着脸:“法先生,你我两家已是同舟共济、同气连枝,大敌当前,你我两家难道不应该精诚团结、并肩作战吗?”
法正再次呵呵一笑:“孟大王,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亲兄弟,明算账’,你我两家自然同舟共济、同气连枝,自当精诚团结、并肩作战,可是,我军将士的鲜血也不能白白流淌啊!敌军打到了你的南蛮国,你的军队不出战,难不成叫我们出战?我们只在你们撑不住时才会出手助战,另外,你也要向我们支付合理的、足够的报酬,比如,花阳铁矿,原本五五分成,是否可以改成六四分成呢?我们六,你们四。”
“什么?”孟获顿时又惊又怒,他差点儿大发雷霆,但他的理智让他强行地忍住了情绪,他狠狠地看了一眼法正,阴沉着脸走到一边。
“王兄!”“父王!”“大王!”孟优、孟虎等人一起聚在孟获身边看向孟获。
“这帮可恶的汉人!”孟获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汉东也好,汉西也好,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吃定我们离不开他,所以对我们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孟虎道:“父王,依孩儿之见,我们必须主动地、独力地出击一下,一来挫挫敌军气焰,二来振奋我军士气,三来间接地警告一下汉西人,告诉他们,不要小看我们,不要以为我们可以任凭他们鱼肉,必须重视我们、尊重我们。”
孟获点点头:“言之有理,好!整顿兵马,准备出城应战!”
“王兄!”孟优拉住孟获,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地道,“这其实是法正的诡计!王兄,你难道不知道刘璋、刘琦、宋建、西羌王彻里吉的事吗?刘璋、刘琦、宋建、彻里吉与刘备联手,但刘备却把他们的兵马送到战场上送死打光,从而借刀杀人,削减刘璋、刘琦、宋建、彻里吉的势力,使得刘璋、刘琦、宋建、彻里吉最终任他摆布,如今,他要对你用这一招了!法正故意刺激你主动出击、独力应敌,就是为了借助汉东军消灭你的兵马,你的兵马打光了,南蛮国以后还是你的吗?”
孟获恍然大悟、如梦初醒:“说得对啊!”他随即感到左右为难,“不打不行,打也不行,那该怎么办?”
孟优想了想,道:“只能稍微地打一下,不跟敌军全面厮杀,只跟敌军斗将单挑,赢了,效果跟打胜仗是一样的,输了,也无损王兄你的整体实力。还有,王兄你本人不可亲自出城,我担心法正他们会在你出城后趁机作乱。”
孟获点点头:“好,就这么办!”
城下,祝融儿已经不骂了,因为她已经骂得口干舌燥,实在没精神再骂了,就在她打算听从杨青的话,率部撤退时,却见花阳城东城门大开,数百名南蛮的精兵悍将呼啸着出城了。
“贼将休得猖狂!”为首的孟优大喝道,“我这里有八员猛将,你们敢跟我们八对八吗?”
祝融儿举目看去,喝道:“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也配跟我动手?滚回去!叫孟获本人出来!”
孟优大怒:“废话少说!到底敢不敢?”
高顺笑道:“有何不敢?”他回头看去,“谁愿上阵?”
众将个个精神抖擞,纷纷争先上前,与孟优身前的南蛮八将展开八对八的厮杀,祝融儿一马当先,手中丈八长标直取孟虎,杨青不敢懈怠,急忙跟上截住孟熊,孙仁已与孟狮大打出手,杜誉战孟豹,吴文战孟风,王峥战孟云,张强战孟雷,程飞战孟电。顿时,城上城下,鼓声冲天、喊声破云,两军官兵齐齐摇旗擂鼓、呐喊助威,声浪滚滚如潮。双方十六员战将杀作一团,兵器盔甲闪烁令人眼花缭乱,马蹄人臂交错使人目不暇接,飞沙走石间火星四溅,金属颤音密集不断,场面真可谓“征尘迷铁甲,杀气罩银盔,绣旗风摆团花,骏马烟笼金”。
短短几分钟,双方十六员战将已经分别厮杀了二三十个回合,飞尘中飙起了一道道血水,吼叫里响起了一声声惨嚎,杨青飞手一枪刺死孟熊,吴文一刀剁掉孟风右手,孟风惨叫落马,被吴文上前补刀枭首,程飞的铁脊蛇矛正中孟电咽喉,直接贯穿捅透。霎时间,汉东军这边欢声雷动。孟虎、孟狮、孟豹、孟云、孟雷和孟优一起心惊胆战,急忙勒马回头,逃向城内。孙仁趁机张弓搭箭,一箭正中孟狮的后心,孟狮惨叫一声,落马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