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秀秀赶紧推推弟弟,让他去拿酒,自己去拿碗。
她没料到有客人来访,准备的菜色极为简单,一个炝炒苕尖,一碗泡芋头茎。
自家吃没事,用来招待客人就显得太磕碜了。周宗兰心道一个荤菜没有属实拿不出手,到家后便到到灶房风风火火忙了起来,迅速弄了一道小葱炒鸡蛋,一碟白切腊肉。
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直到——
“你说什么?”米老三额际青筋暴跳,怒目相向。
他震怒拍桌,酒碗发出脆响:“你小子再给我说一遍?”
“老赵,这也是你的意思?就因为我没一口答应你和弟妹的提议,你们连几天都等不了是吧?啊?”
米老三气得脸胀红,妻子周宗兰也沉着脸。
六岁大的米饭隐隐约约听明白赵哥哥不想娶他姐姐,登时气得一蹦三尺高,抡起笑拳头朝赵文斌砸去:“坏人,你敢欺负我姐!”
赵大有暗道不妙。
连忙苦笑着赔罪:“老三,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秀丫是你闺女也就是我闺女,我要是早知道赵文斌有了当陈世美的心思,哪能带着他上门来气你们?我这老脸还要不要了,你说是吧。”
说完见米家人仍是一脸愤愤,赵大有眸光沉了沉,狠下心当着米家四口的面,一巴掌朝赵文斌脸上呼过去。
“啪——”
清脆响亮,屋子里刹那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变得凝滞。
米家人不约而同往赵文斌脸上看过去。
“你这浑小子,一回来就要气死我们啊?有没有顾着点两家走动十几年的交情,啊?我看你是当兵当得越来越没人样了,是吧。大小子,老子告诉你,你今天敢跟秀丫解除婚约,老赵家以后就没你这个人!”
赵文斌上半身坐得笔直,没有躲,任由老父亲的巴掌扇过来。
很快,黝黑的左脸便又红又肿,但他只是抿紧嘴巴坚持不松口:“叔,婶,是我对不住秀秀。”
话音刚落,又捱了赵大有一巴掌:“文斌啊,你真是要气死我和你妈啊,这门亲事订了十多年,村里人人都知道,谁不说秀秀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你现在说取消就取消,有没有想过村里人咋看咱们两家,有没有想过他们会在背后咋样说秀秀?”
这话说进了米老三夫妻俩的心坎里。
赵文斌长时间呆在部队,他一个大男人甭管退亲原因是什么,流言蜚语几乎扯不到他身上。
可他们家秀儿不同,照如今的形势,即使秀儿非常优秀也很难成端上铁饭碗,吃上供应粮,这样就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秀儿都得留在村里生活。
那些多嘴多舌的说不着赵文斌的闲话,还能放过近在眼前的秀儿?
凭谁成天被别人指指点点也不可能活得恣意舒心。
光是想想那画面,周宗兰就心疼不已,她这辈子最受不了自个儿的孩子被欺负。
“文斌,婶子只想问你一句,你能老老实实回答我吗?”
“你是不是在部队里有人了?”
赵文斌沉默。
周宗兰:“那就是有了?”
不等赵文斌回复,周宗兰爆|炸了。
嗤道:“好啊,好得很,我倒要找你们领导问问,背弃婚约跟别的女同志搞一块算不算犯错!”
米秀秀正神游八方,被这一连串动静惊得怔了半晌,恍恍惚惚的。
她听到了什么?文斌哥说退亲?
顷刻间,茫然,困惑,震惊……各种各样的情绪糅杂着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瞪圆了眼,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文斌哥,你刚才说……退亲?”最后两个字她声音很轻很轻。
赵文斌原以为自己问心无愧,他不过是破四旧,反抗包办婚姻罢了。
可对上她明亮灼人的目光,却下意识想要闪躲。
同时他也清楚,眼下的情况不容许他逃避。
米家婶子一贯泼辣,若知道自己在没处理婚约前就有了对象,真可能干出跑部队讨公道的事。
赵文斌默了默,斟酌着语气,决定先安抚米家人的怒火。
无比坚定道:“叔,婶,我绝对没有跟别的女同志处对象,我提退亲是因为我跟秀秀年龄差太多,如今我妈身子不好,她只想早点抱孙子,为人子我不能不顾我妈的意愿……不管怎么样,这事的确是我对不起秀秀,您二位要打要罚我都认。”
赵大有闻言,立即松了口气,顺势给儿子圆话。
佯怒骂道:“你妈病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二十好几的人办事还一点章程都没有,你妈那儿我回去劝她,现在赶紧给你叔你婶你秀儿妹妹赔礼道歉。”
有了台阶,赵文斌也就借驴下坡:“叔,婶,是我想岔了,对不起。”
“秀秀,你能别生文斌哥的气吗,我刚才真是急糊涂了。”
他五官端正硬朗,从外表上看就是一副不屑说谎的相貌。
此时态度诚恳,摆出任打任骂的样子,米老三两口子的怒火多多少少被扑灭了些许。
两口子心不甘情不愿,然而确实没证据证明赵文斌有二心,便想着先将今天这一出按下不提。
就听闺女突然开口:“文斌哥,你认识一个叫方安娜的女同志吗?”
赵文斌错愕,而屋子里再次陷入死寂。
就在新的风暴到来前。
“叩叩——”
大门被敲了两下。
随后是一道年轻的男声:“米三叔,方便我进去吗?”
第8章
门外的声音对其他人而言很陌生。
对米秀秀来说却无比熟悉,正是上午才见过面的郗知青。
郗孟嘉的突然到来打破了屋里的死寂。
长凳跟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嘎嘎声,米老三深深看了赵文斌一眼,“我去看看。”起身出去看外面什么情况。
米秀秀也放下筷子,但目光灼灼依然看着赵文斌,等着他的答案。一旁的周宗兰忧心忡忡,怕女儿伤心难过,伸手包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
米秀秀回头看着她妈,努力绽放出笑容,似要告诉她自己没事的。
事实上,要说此时她心情如何,确实很不愉快。
但不像她妈想的那种因为未婚夫可能变心就伤心欲绝,更多的其实是困惑、气愤,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对待,某一瞬间,此刻的她仿佛跟梦里备受屈辱的她重叠了,全是莫须有的嫌弃。
她必须闹明白自己是不是被方安娜涮了,想知道赵叔和赵文斌是不是拿他们一家当傻子耍弄。
赵文斌表情很复杂,错愕,思索,迟疑。
米秀秀见状,心里微沉。
终于忍不住出声试探:“她说她也是秦城军区的,同你的关系不一般——”
赵文斌皱眉。
远在乡下的米秀秀是如何得知安娜的存在呢?会是安娜不相信他能妥善处理婚约,背着他做了多余的事吗?
这是几乎不需要推理就能得出的答案。
这样一想,赵文斌感到挫败之余,又多了几分不满。
对他来说,与面临被人质疑的窘境相比,喜欢的姑娘的不信任更令他难堪和恼怒。他忍不住问自己,难道在她心里,他就这么不值得托付吗?
赵文斌毕竟不是毛头小子,或许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掩饰情绪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很快调整好,语气比之前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嗯,我确实认识一位叫方安娜的女同志,不过只是普通朋友。”
说完,他仔细看了一下米秀秀的眼神,问她:“如果你想知道,我慢慢说给你听。”
米秀秀听到他的问话愣了愣,半信半疑:“可她不是这样说的。”
说??
她们见过面?
可安娜这段时间有别的任务,不可能离开。
赵文斌眸光暗了暗,一面在心中推算方安娜离开军区下乡表演的时间,一面不露痕迹道:“你见过她?有可能你认错人了。秀秀,我们从小就认识,你还不相信文斌哥吗?就算从前我没有把你当成未婚妻,那也不是因为不喜欢你,而是你还小,我把你当我的亲妹子,就和小桃一样。”
说完,他严肃着脸,突然厉声道:“秀秀,文斌哥希望你明白,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但首先不能缺乏信任。”
米秀秀瞪大眼,神色诧异地看着他,随后别开眼,觉得莫名委屈。
不熟就不熟,凶她做什么?
他的生气是想表达如果自己揪着不放,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就是她心胸狭隘,是她多疑,他们俩确实不适合结婚吗?
好笑哩。
她都没嫌弃他丑成黑炭,他居然对她这么不满意,还没结婚就开始训她了。
米秀秀从小就被家里捧着长大,米老三夫妇对着谁都说她是家里的宝,自家闺女最聪明最可爱,谁都比不上,大了后就变成外面的小伙子谁也配不上她,就连赵文斌在他们嘴里都只能算勉勉强强。
她在彩虹屁的包围下长大,骨子里流淌的不是怯弱顺从,而是耀眼夺目的自信。
大伙儿夸她脾气好,不轻易与人闹矛盾,夸她聪明能干宜家宜室,但不代表她真成了泥人性子。
米秀秀没被赵文斌的责难吓到。
恰恰相反,她的逆骨被触动了,赵文斌的避重就轻,“反客为主”让她更加怀疑。毕竟,在方安娜嘴里,文斌哥对她颇有好感,甚至用情至深。
而眼前这个明明白白说拿她当妹妹。
想通这点,米秀秀抬眸,看着赵文斌一字一句道:“文斌哥,你是怀疑我无中生有,疑神疑鬼吗?”
一直没说话的赵大有听到这句质问,微微皱眉,显然非常不喜她的咄咄逼人。
他琢磨着,这还没进门呢,就这样颐指气使。等文斌真娶了,秀丫还不得爬他们头顶屙屎屙尿?
老三两口子又是个护短的,或许真跟老婆子说的那样,到头来帮衬不上家里就算了,反倒拖文斌后腿。赵大有越想越觉得退亲或许真的是不错的决定,可到底不能闹太僵。
今天文斌不同意他们的办法,说他妈那做法太缺德,以为自个儿坦坦荡荡提出来就行了,却没想过米家愿不愿意放弃到手的肥肉,现在好了,周宗兰都威胁上部队告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