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方破罐子破摔,再一次提到了四通现在立场敏感,结果负责人奇怪:“那国家部委还买了他们的打字机呢,难不成全都砸了不用?”
得,可怜的小李同志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农科院的政.治敏感性似乎不强,一点也没嫌弃四通打字机的意思。
回城的公交车上,李东方还主动跟徐文文还主动谈起要如何打动农科院。
这家单位太有典型性和代表性了。一个是已经拥有了打字机,第二个是对政治敏感性不强,或者说反应正常,不是那种风声鹤唳的表现。如果能够拿下农科院,后面碰到这种类型的单位,他们就能依葫芦画瓢了。
这回徐文文倒是没嫌弃他,也绝不说风凉话。他们是搭档,为了同一个目标前进,当然不能互相塌台。可这两人都是半路出家,在销售方面完全菜鸟,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渠道。
徐文文困惑:“要不我们干脆专攻政府机关吧,像这种科研机构先放放。”
李东方坚决反对:“恰恰相反,科研机构才是真正需要用到电脑的人。你看多少机关的电脑都放在那里吃灰,根本不知道他们买了干嘛,完全浪费行政经费。而科研机构, pc机买回来都能派上用场的。”
徐文文摊手:“那你要有办法把东西卖出去呀。人家油盐不进,不愿意花钱,也不觉得四通的打字机有什么不好,你说他们为什么还要掏3000块?请你注意,李东方同志,去年通货膨胀严重,今年大家的日子过得都紧巴巴的,办公经费估计也紧张,你说怎样才能让他们再掏钱?”
李东方迟疑道:“要不,让他们把打字机退了?”
这话说完了都不等徐文文嘲笑他,他自己先扭过头去了。真是痴人说梦啊。
两人嘀咕了一路,愣是没找到啥好办法,只能满心惆怅地先回“天下一家”自助餐厅。
两人到的时候,刚好赶上自助餐厅最忙碌的时刻。徐文文二话不说,直接换了制服开始干活。
结果她刚出来,迎接的第一位客人居然就是老熟人。
何谓兴高采烈,直接点她的名:“唉,你不是卖软件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上班?换了换了,把衣服换掉,我今天请你们的客。”
徐文文哭笑不得:“你吃你的吧,我随便对付两口就行。”
干餐饮行业的,要么提前吃,要么推后吃,反正都是跟正饭点错开的。
周秋萍跟过来,却也让她换衣服:“你现在是电脑部的人,就该干电脑部的活。你后面的工资从电脑部发,拿谁的钱就该给谁干活。”
徐文文蒙圈了,瞬间紧张起来:“那我以后没工资了?”
周秋萍哭笑不得:“谁说你没工资?我给他开多少钱就给你开多少钱,等到他走,只要你能把两个人的活都撑起来,他的那份也归你。”
徐文文瞬间精神,眉飞色舞地强调:“我们今天已经基本上卖出去一套,在省政府卖的。其实我想应该不止一套,因为他们的部门很多,绝对不止有一台电脑。打字机都有好多台呢。”
周秋萍点头,痛快的很:“只要货款到账,你们的提成一分不少。除了省政府之外呢,你们有没有跑其他地方?”
李东方皱眉毛:“还跑了一个农科院,不过人家不想买。”
他把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又配上了自己的分析,难掩失落:“其实我觉得农科院比省政府更需要龙卡。”
“那你就把它卖给他们啊。”周秋萍满脸以所当然。
李东方瞪大了眼睛,怀疑这位周经理的耳朵不好。他刚才说的很清楚,人家农科院没兴趣,人家根本不想买。
3000块钱也不是小数字,够去商场抱一台彩电了。起码还能看看电视,打发打发时间。
他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不是所有人都盯着政治,想投机倒把的,研究技术的人,其实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周秋萍笑了:“你还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是搞技术出身呢。你自己想想看,一台电脑摆在你面前,你最看重的是什么?你周围的同行,你的研究生同学,除了你们专业其他专业的人,最希望电脑能帮他们干什么?而龙卡能不能实现他们的目标?”
李东方愣住了,作为研究生,他和他的同学们最希望电脑干什么?帮忙整理资料,帮忙排版论文啊。
对,他今天搞错了方向。农科院的人对花团锦簇的领导讲话稿压根就兴趣缺缺。他应该现场帮他们整理分析资料的,这才是大家日常工作最需要的东西。
李东方迫不及待,他借用了店里的电话机,打去询问自己的朋友。这倒霉蛋当初本来也要跟他们一块行动的,结果在实验田里打农药防护措施没做好,直接被撂倒了,躺进了医院。
于是阴差阳错,他躲过了一劫,最后虽然没能进实习的农科院,但顺利留校,开学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教师了。
“我问你,你们在农科院的时候,日常涉及到处理文字资料,最头痛的是什么问题?”
周秋萍只管点拨下属,不管人家怎么发挥,完全不关心电话内容。
徐文文不好意思起来,支支吾吾道:“我太不像话了,我还想着要是农科院拿不下,就专门攻政府机关。”
周秋萍点点头:“其实这观点没什么错,市场那么大,谁也不可能吞掉整块蛋糕。如果发现力有不殆,那么集中精力专攻有把握的项目,反而有可能事半功倍。”
徐文文却被激起了好胜心,不愿意呆在安全区内:“那起码也该试试。对了,还有大型国营厂,他们应该也有电脑,而且电脑还不少。”
为啥呢?因为80年代的工厂比政府机关有钱啊。
这时代不是光嘴上讲讲工人最光荣,而是实打实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抓。甚至很多大中专院校毕业生分配工作的时候,不愿意进政府机关,而是挖空心思进国营大厂。
有钱的国营厂,有电脑的国营厂,也是他们的目标客户。
周秋萍笑了,给小姑娘打气:“加油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对了,你夜大同学要是没有合适的工作,也可以介绍到电脑部来。还是那句话,干活就有钱,我这人只认干活的态度和质量。给他们开200块一个月,给你同学也开这个价钱。”
徐文文莫名心虚,小心翼翼道:“我们不是正规的大学呀。”
虽然国家承认夜大的文凭,好些领导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实现了学历提升,但夜大毕竟不同于正规大学,说到底,面对真正的大学生,他们还是会自卑的。
周秋萍笑道:“我是用同样的标准来招人,必须得给同样的工资。学历只能代表过去,没办法证明未来。想要拿到更高的工资,那就表现出来,让大家都相信他有这个实力。况且夜大的学生基本都有工作经历,真正搞起推销来,说不定他们还占优势。”
徐文文高兴起来,她感觉自己被夸奖了。
没错,就好比她,她学历比不上李东方,但面对客户的时候,她自认表现一点也不比对方差。
她能做到,她的同学们也一样能做到。
小姑娘认真地点头:“好,我跟他们说说看。”
她心里还真有人选。
跟她交好的女同学,已经当了5年临时工。本来厂里说得好好的,只要她拿到夜大文凭,就给她转正。
结果今年经济不景气,工厂效益一塌糊涂,就没有扩大招工的计划。
偏偏这时候厂里的老工人们听说他们的子女不能通过顶替获得正式工职位,必须满足要求,通过考核才能转正。老职工们立刻火冒三丈,在他们眼中,正式工的身份就像他们的私产一样,必须得由他们的子女继承,因为他们才是工厂的主人。
老职工们一闹腾,厂领导就怂了,一切以稳定大局为宗旨,还是按老一套搞顶替吧。
如此一来,即便手里拿着夜大文凭,徐文文的好朋友依然只能干临时工,而且很可能干一辈子的临时工。因为人家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谁也不愿意放弃自己家的利益。
不仅她绝望,她男友更绝望,直接提出分手。
这世界,红男绿女,谁不现实?临时工工资低,以后成家过日子,钱挣的少,日子过得就紧巴。如果他找个正式工,跟他一样的正式工,那小家庭的生活就滋润多了。
人生在世,谁愿意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呢?
哼!她要让她那位女同学的前男友睁大眼睛看看清楚,看将来谁的生活质量更高。
徐文文下定了决心,今晚她就过去找人。
何谓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开口问他为什么要请客,简直都快急死了,终于忍不住自曝:“我买房了。”
“啊?”过来帮他收拾吃剩下来的骨头的陈露瞪大了眼睛,“你这么快就找到房子了?”
他能买得起很正常,他现在可红了,每回来店里,都有人找他签名。
但房子不好找啊,难道他买的是小别墅?那可真叫“别小看”了。
何谓赶紧摆手,吓得不轻:“我上哪买别墅去?那个贵死了,我可买不起,一套起码得10来万。”
真心酸啊,好歹他现在也是磁带销量破百万的名歌星,结果买个房还要抠抠缩缩,实在比不上他那些逃税的同行的风采。因为到今天为止,他走穴的钱也是老老实实上交给文工团,一个月多拿几十块钱奖金而已。
何谓却知足常乐,美滋滋的:“我买了个院子呢,虽然破了点,位置有点偏,在黄泥巷那边,但地方大,住的宽敞,才3万块,挺划算的。”
陈露皱眉毛:“你买那么远做什么?有车过来吗?上班干什么都不方便。周经理,你说是不是?有钱也不能这样糟蹋呀。”
周秋萍却双眼发直,死死盯着他:“你怎么买到院子的?院里的租户呢?你可别犯傻,到时候人家不肯搬,你有名义上的产权根本没用。”
这种事情太常见了,不仅仅是四合院,还有些小洋楼也是同样的情况。当初被政府征收或者“借用”了,后面虽然政策说返还,但又要求不能强行驱赶里面的住户。所以原主人就变成了名义上的房主,事实上根本处置不了房子。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干嘛不在京城一口气买十几套四合院或者在海城一口吞下上百套老洋房?现在这些房子真卖不上价,最多几万块而已。
何谓嘿嘿直乐:“没人,就他们一家人。租户早就被他们赶跑了。”
说来这家人也挺邪性的。最开始是在50年代,这套盖了不到10年的宅子被征用了,后来又分配给没房的城市平民。结果峰回路转,到了运动一起来,这户人家的大儿子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最忠实的革命者,还当了不小的官。于是顺理成章的,这房子又被他们的组织强行征用了,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普通老百姓哪敢跟他们硬碰硬,人家是直接抢了部队的军火库,把大.炮都拿上街去轰省政府的,这架势谁扛得住?
后来风水轮流转,革命没下文了,房子也不能继续占着了,但国家刚好又出政策返回房产。她家拿到了房产证,连搬都不用搬。
倒是有先前的老租户心痒痒,想过来碰碰运气。但人家当初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角色,比谁都狠。老租户一看不是善茬,自然也不敢吱声了。
所以他家就顺顺当当宽宽敞敞地住到了现在。
当真现实魔幻主义。
周秋萍听了一回故事,不由得叹气:“你这运气可真没谁了。”
黄泥巷现在听着是挺偏的,但二三十年后,集体属于市中心。城镇化不是虚的,30年后的江州城有现在三四倍大呢。
何谓笑得跟偷了香油的小老鼠似的,还在那里假谦虚:“那也是周姐你提点我,不然我哪想到买房的事儿。”
陈露好奇:“那他家为什么卖给你?要是嫌位置偏的话,完全可以跟人家换房啊。这么大这么敞亮,家里人口多的,可愿意过来换了。”
换房也是商品房经济发达之前的特色。好比现在,大家都买不起昂贵的商品房,但是各家住房条件不一样,对住房的要求也不一样。有的位置好地方小,想换大房子一家人住。有的正好相反,就愿意往市中心跑。两边一合计,就去房管局把手续给办了。
何谓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神秘兮兮道:“嗐,他家没办法,不敢在市区呆着了,加上要用钱,才卖的房。”
“怎么啦?家里出事了?”
“还不是那个闹的嘛。他们家大儿子是他们厂里这个工人的大头头,以前他闹得风光了好几年,现在怎么可能不怀念那样的好时光,就想重操旧业呗,结果翻车了,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她家大儿子已经跑了,老两口不敢在城里继续呆着,就回乡下老家。他们大房子被占了,干脆就卖掉。我看房子还行,也没往死里砍价,就买了下来。”
何谓说着也感慨起来,“你看这个人的命运,真是难说。倒是便宜了我。”
他对楼房感情一般,就喜欢宽大敞亮的屋子。尤其有大院子,里面还有井,简直就是天堂。
周秋萍都被他说得心神荡漾,忍不住开口:“你什么时候请我们过去看看啊?”
何谓眉飞色舞:“随时恭候,现在都可以。”
第235章 大不了也买个院子(捉虫)
话虽如此说, 但现在已经快晚上8:00了,公交车在路上颠簸近一个小时,估计他们都来不及看两眼, 就得赶紧赶末班车回来。
能不能赶上, 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两个小朋友如果不能去看看大院子, 她们绝对会闹革命的。
于是大家定下来就小孩子的时间, 礼拜天再去给何谓暖房。
这可是好兆头,说不定很快他们每个人都能找到合适的房子。
说来也奇怪,这时代买房是个新鲜词。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单位分房。现在欧小飞等人似乎也都接受了要买房的概念,即便能跟何谓一样直接买下套院子,小一点,弄两间平房也好。
这个想法, 在大家踏入四合院的时候, 就更加强烈了。
1989年, 大家住房普遍紧张。就算是欧小飞这种干部家庭出身的小孩,也难以住的宽敞。现在看到如此宽大的院子, 她都油然生出羡慕, 忍不住幻想: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房子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