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绝不惯着你
曹敏莉可没睡觉, 她才刚洗完澡,还要继续工作呢。
看到周秋萍过来敲门,她让人进屋谈话。
周秋萍开门见山, 直接询问她的意思:“你要不要代工厂?”
曹敏莉眉毛往上挑, 笑了起来:“你要给我换工厂吗?”
暂时应该不需要。做生意在商言商,不管他们和部队的关系怎么样, 只要工厂能给她带来利润, 那就是好工厂。
周秋萍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回出国,我发现中国的丝绸制品还是挺受欢迎的。比方说丝绸衬衫,在布达佩斯就有市场。60美金一件,很快就卖得一干二净。但与此同时,我发现大商店里同样质地的丝绸衬衫,意大利产的, 标价就500美金, 照样买的人不少。”
香港的服装业相当发达, 很多都是出口。
曹敏莉点点头:“这很正常,这就是品牌效益。对买衣服的顾客来说, 意大利的服装是高级货, 他们有自己的品牌, 大家是冲着牌子去买的。大陆的服装其实质量很好,但是在设计包装各方面都落后了,缺乏竞争力。说了你可能会不高兴, 其实在欧美国家,大陆货基本上只有穷人会买。”
周秋萍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因为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这也是她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过来找人的原因。
“既然质量没问题, 那你有没有考虑再找一家代工厂, 专门生产丝绸衣服?”
因为原料配额问题,现在并不是说一家服装厂我想生产什么材料的衣服,就生产什么材料。不分给你原料配额的话,你想插上羽毛天上飞都没羽毛。
比方说部队的服装厂,它就不做丝绸,主要原料是棉和化纤。
曹敏莉笑道:“那你打算介绍什么厂?大陆的丝绸厂商其实有个问题就是普遍技术不行,印染技术不过关,说出来的印花衬衫真的没眼睛看,染色不均匀还容易褪色。砂洗水洗的次品多,质量不稳定,竞争起来没有优势。”
周秋萍直接上杀手锏:“他们的样品通过了德国货商的检验,你可以去实地考察,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斤两。”
曹敏莉笑出了声:“你给我介绍的该不会是那家江南服装厂吧?他家好像没少给你气受。”
周秋萍大方点头承认:“就是他家,他家规模大,经验丰富,是老牌企业了。嗐,受气算什么呀,重点是挣钱。哪有人能够把下巴抬得高高挣钱的道理。”
曹敏莉打击她:“有啊,奢侈品,你求着它要货呢。”
周秋萍打蛇随棍上:“所以你就把它做成奢侈品啊,包装不行,你给它换。设计太土,你用你的设计师。一张白纸,才好绘画出最美的蓝图。”
曹敏莉沉吟片刻,又喊隔壁的苏珊,询问自己的行程表,最后才点头:“好吧,你可以联系一下,我这个月下旬大概能抽出两天时间,如果要看的话,就那个时候过去看。”
周秋萍直接比划ok,然后又风风火火跑下楼去打电话了。
晚上又怎样?还不到十点钟。
用覃经理的话来讲,晚上12点之前,随时都可以联系她。
这一回周秋萍还是请她当中人,帮忙牵线江南服装厂。
“庞厂长不着急,我替他急。这么多货还积压着,厂里工人开不出工资,他们要靠什么过日子?”
覃经理苦笑:“可不是吗?越往后越不好卖。不过这一单生意成了,后面老庞应该就想开了,不会再为难您。”
周秋萍叹气:“可做外贸就是碰机会,人家要才能做成买卖。我也不知道后面外商还会不会要货。我回来以后越想越觉得服装厂这样下去不行,存货太多会被活活拖死的。我有个香港朋友是做服装的,我想在中间牵个线,让服装厂帮她做代工。”
代工不稀奇,现在莆田就有国际大牌鞋的代工厂。芭比娃娃则是在广东做的代工,都发展的很不错。
从感情上来讲,覃经理并不想服装厂成为别人的生产工具。她是做广告的,太明白品牌的意义了。她一直相信国货质量不差,尤其是丝绸制品以及服装。她以前就听说过日本企业进口我国衣服,然后拖到他们国内换个包装贴个牌子就变成日本货畅销世界。
但理智又告诉覃经理,不做代工的话,按照目前国内经济大环境,服装厂的确很难撑住。因为谁都不知道艰难时刻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去年以为够糟糕了,结果今年比去年还糟糕。等到了明年,说不定会更糟糕。那怎么办?国家连军费都让部队自己筹措不足的部分了,何况其他部门和企业。
覃经理迅速做好了思想建设,当场应下:“那我真要替庞厂长和江南服装厂的全体职工谢谢周经理你了。你算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我去找老庞说,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周秋萍高高兴兴挂了电话,她是艾森服饰的股东,公司挣钱就是她挣钱。钱来的轻轻松松还不用她干活,好嗨皮啊。
她晃了晃脑袋,又有了新想法,咚咚咚跑上楼去找曹敏莉:“那个,丝巾要不要?你是服饰公司,肯定要有配饰吧。”
曹敏莉哭笑不得,连房门都没给她开,隔着门板答应:“要要要,到时候一并带我过去看。”
丝巾的厂商不用再找江南服装厂,之前上过《厂家直销》卖真丝裙的丝绸厂已经转行专门做丝绸配饰,什么丝巾披肩应有尽有,刚好可以供货。
上次真丝衬衫的生意大家没做成,现在可以用配饰补上。
这回庞厂长没再拿乔。
不知道是周秋萍一下子就筹措到了上千万的现金震撼到了他还是跟港商合作与和个体户做生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他都没用覃经理苦口婆心就痛快地答应了做代工的事。
双方约定考察时间以及考察内容,此事就算暂且敲定了。
接下来的日子,周秋萍将主要精力放在了调集出口货物上。她还不忘给卢振军打个电话传递国有单位去外国谈合作时,把自家商品价格压得低低的消息。
她忍不住抱怨:“崽卖爷田不心疼,要他们穷大方。”
卢振军笑了:“你都从哪儿听到的乱七八糟的消息啊,国营单位的商品的确要便宜些。但这主要是因为它们出货量大,运输成本低。你想想看,一般人能用官方价格搞到火车皮吗?”
不能,绝对不能。
就说她周秋萍往新疆发货吧,托的是程厂长,塞了礼物塞了钱走了关系,不然在“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不换”的年代,你上哪搞火车皮去。不是谁想从北方运玉米去南方卖,都能开一条运输线的。
所以摸着良心说,八十年代的个体户要严查真的没一个干净的,不说投机倒把,起码一个行贿罪绝对没人能跑得了。
就这样,她租用火车皮的价钱也还是比公家单位高。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所以说八十年代的内地商场没有商战,比的是谁的胆子大不怕死,而唯一的争斗就是比拼谁能攀上更高更有用又更广的关系。
周秋萍想明白这一层,也就释然了:“也对,价格双轨制,成本就不一样。”
卢振军笑:“你说的其实也是个事实,打着公干名义出国办私事的太多了,影响很恶劣。这个的确是大问题。”
他没告诉周秋萍,最近这段时间不少以前的熟人听说他在国外做生意,都想让他给他们搞邀请书,好让他们正大光明地借着考察的名义出国开洋荤。
甚至已经有在莫斯科的华商发展了门独特的生意,那就是给国内的官员们弄考察邀请函,并在邀请函里承诺包下出国的食宿以及旅费。然后这些官员和他们的随员出去的时候每人带上十几二十包华商指定的货物。待这些“公干”官员抵达莫斯科,华商将货物一出手,大赚特赚。
你说在国外开销大?嗐,住的就是华商的公寓,吃饭也是在屋里吃。华商请穷留学生过来当导游兼翻译,还帮忙做中国菜。这吃的舒心又便宜。“公干”的官员都满意的不得了。
最妙的是这位仁兄居然还分点买货的利润给官员,好让他们在苏联购买便宜的工业品带回国内。所以他的买卖有口皆碑,一个月招待上百号“考察”官员不成问题,当真是血赚。
至于那些考察的官员都把时间花在吃玩逛上了,能考察出什么结果?别替他们担心。他们回去在考察报告上大可以写上一句:虽然此次考察未能促成合作,但我们进一步了解了苏联xx的情况,为今后进行相关决策提供了依据。上级领导反而要夸一句他们谨慎不冒进。
拿着国家工资的干部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钻空子占便宜,让卢振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能提贸易的事,告诫自己学生:“你要学习咯,秋萍。我现在就在学匈牙利的法律和财务知识,省得被人牵着鼻子走。”
周秋萍深以为然:“是该学习了,鸟.枪换炮,得往正规发展。”
可惜目前大陆搞出口的大头还是国营单位,这方面的专家端公家饭碗,想找他们请教不容易。
周秋萍在心中扒拉了一圈,最后还是把目光转移到高校头上。其实现在不少规章制度尤其是涉及经济这一块的,都是转行的学者直接制定。因为其他人也不懂这些。
她打了个电话给李立军,因为这家伙对商业理论好像颇有研究。上次那个生产权和经营权分离的阐述着实震到她了。
听到她的要求,李立军直接笑出声:“也就是说你想搞清楚国际贸易的规则,看怎样才能合法地做外贸生意,别叫人一下就抓住小辫子,对吗?”
周秋萍毫不犹豫:“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找我好了。”李立军带着点儿末日黄昏的倨傲,“我的专业就是国际贸易。”
周秋萍担心他是理论派,实操够呛,直接开问:“这样啊,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为什么我在国外买到的咱们国家生产的东西比在国内更便宜。”
“很正常,和税有关系。咱们为了创外汇是有退税补贴的。出口商品的产品税、增值税以及特别消费税是要退税的。你想想看,把这两个税刨掉,商品是不是能便宜不少?如果对方进口关税不算高的时候,加上运输费各项开支又少,国外商品比国内便宜,就很正常了。另外一点,官方不说,但大家心知肚明。你不能用官方汇率去看货币的价格。咱们现在官方兑换美元多少钱?不到五块钱就能兑换一美元了吧。事实上,黑市流通的价格才是它们真正的国际购买力。你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就明白了价格了。”
李立军幽幽叹气,“出口的商品质量好倒是真的。好东西都是先给外人用。”
周秋萍哑口无言,半晌才冒出一句:“这减免的钱可真不少了,难怪大家想出口。”
她现在想起来上辈子新闻说虚开□□骗取退税的新闻了。原来如此。
她又感叹了一句:“好大一笔钱啊。”
李立军则笑:“盯上这个的可不少。85年,我们国家有个化工进出口公司出口了一批化工原料给家美国公司,然后这美国公司又转手倒卖给我们国家另一家化工进出口公司。东西原地不动,美国人挣了一百万美金。这公司申请退税被查了出来。”
周秋萍只能表示佩服:“你跟我干吧,我给你弄个顾问当当。以后你的重点就是搞外贸这块。如果有这方面的人才,你给我推荐,就说只要干得好,能给办出国。”
她这边用不上的可以送给卢振军啊,正规军得有正规军的架势。
李立军痛快答应:“行,有人我就告诉你。”
他要挂电话时,杜仲跑了过来:“跟谁聊天?”
“周经理的指示。”
“别指示了,把电话给我,我有事情要汇报才是真的。”
杜仲拿起话筒就报告:“太阳雨具厂不给咱们发货了。”
周秋萍惊讶:“怎么,他们的货紧张,不够发?”
真没看出来,当初太阳雨具厂因为产品严重积压,所以她要货时,他们厂的领导可激动了。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他们已经供不应求了。
那可真是可喜可贺。
明明才四月天,杜仲却跑的满头大汗。而且为了让人感觉他们是支正规的队伍,他们还穿衬衫西装打领带,这会儿他只觉得快要被领带勒死了。
“不是,说他们现在不跟私营经济合作。”杜仲又急又气,“我们《厂家直销》成了投机倒把的典型了,跟我们做生意就是在搞资本主义。”
周秋萍瞬间无语,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她平生最恨因为身份被人低看一等,就当这是她一个底层出来的小人物永远没办法做到的豁达吧。
“行,我打个电话给他们领导。”
周秋萍挂了电话,翻出号码本,直接挂太阳雨具厂厂办的电话,她只说自己是客商,听人提起过太阳雨具。因为要货量大,所以想跟他们厂长亲自谈。
厂办赶紧找领导接电话。
周秋萍就一句话:“雷厂长,我是周秋萍,你真不给我发货吗?”
雷厂长赶紧讲好话:“周经理,我这也是没办法,我们轻工业局刚给我们开过会……”
“发不了?”
“发不了。”
“行,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次不给货的话,从今往后,咱们都不用合作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祝贵厂生意兴隆。”
“啪”的一声,电话挂掉了。
雷厂长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忙音,目瞪口呆。嘿!这个个体户架子不小啊。她还当她是在电视上风光的时候呢?没看到节目都封了嚒。
旁边的销售科长忧心忡忡:“厂长,咱们不走这条路上哪儿出货去?现在市场眼中饱和,根本卖不出去。”
雷厂长大手一挥,不耐烦道:“再想办法。”
他又警告销售科长,“你别去找周秋萍啊。我跟你说皮紧一点。投机倒把嫌疑就跟脱帽老右一样,还是一个右字。”
“那咱们怎么办?这么多人要吃饭呢。”
雷厂长嗤笑:“你怕什么,到时候再收了这帮资本家的钱,怕穷什么啊。”他点了根香烟,十分笃定,“等着吧,十月份亚运会开完了,肯定要动。你也不看看现在东欧成什么样了,再不斗斗这些人,要变天的。”
周秋萍不知道秋天会怎样动,她挂了那个电话后邪火快烧死她了。其实这是很好解决,甚至说简单至极,因为卢振军是公家人啊。她当中人抽佣金,直接让雨具厂给卢振军发货就行。大不了少赚点钱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