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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藻宫咸鱼纪事 青藻宫咸鱼纪事 第76节

二姨娘说这些话时,表情很是不屑,她还说,红红水平不如她,做不了艺妓,又不肯为娼,青楼老鸨便安排她做了卖花妓,专门在青楼门口卖花迎客,老顾客进青楼时,都有固定的姑娘,往往会愿意买枝花送给要嫖的女子,若是有人一次性买了五十枝花,红红就得陪那人睡一晚。

我并不懂所谓娼与妓的区别,我长姐也没解释,只是看二姨娘的叙述,似乎妓的地位要更高些。

我长姐问卖花女是否认识我父亲,二姨娘便咬牙切齿地骂了卖花女和父亲几句,直到我长姐催促,才道出了当年的事情。

第98章 卖花妓

我父亲当年原本是同二姨娘在一起的,因我父亲每次去那烟花之地时,都会在卖花女那儿买枝花送给二姨娘,卖花女嗓音清脆,二姨娘于此却有些缺憾,卖花女填补了二姨娘的不足,于是我父亲和卖花女眉来眼去,久而久之,两人便勾搭上了,卖花女同我父亲睡了几夜,但因其长相普通,年纪也大,很快我父亲就玩腻了她,不再点她的陪夜。

我父亲当年身为松江郡郡令独子,出手极为阔绰,青楼里的姑娘都盯着他,卖花女也想进陈家的门,便常与二姨娘争宠,还催着我父亲为她赎身,可惜我父亲虽流连风尘地,却并无意娶个风尘女,很快便冷落了卖花妓红红,最后是二姨娘偷偷倒了青楼的避孕汤,怀了孩子,才被我祖父做主带进了陈家。

我长姐将卖花女的所作所为告诉了二姨娘,二姨娘便大怒,骂卖花女“婊子装纯”,说卖花女是嫉恨当年的事,才“满嘴喷粪”。二姨娘说,在父亲冷落卖花女、纳了二姨娘做妾后,卖花女很快就另勾搭了一个富家子,忽悠对方为她赎身,还仿了二姨娘的手段,最后好像是成功了的,却不知为何又落魄了。

我长姐寻问松江郡可有证人能证明卖花女的身份,二姨娘便直言让长姐派人带着几个金锭,去松江郡清水县找当年的青楼老鸨,让老鸨来京城作证,再去平山县钱家村找钱家族长,问问当年为卖花妓红红赎身的少爷愿不愿意到京城作证,若他不愿意,就写个亲笔信,说明卖花女并非钱家村钱氏女。

长姐说,她已将事情跟二公主说明白了,二公主已经出发前往松江郡,最晚十五天后,便能带着人证物证回来。

至此,我便只需静候回音了。

不久后,赵方清又被皇上召进宫议事,冯静仪趁此机会又给赵方清传了信,托他多加照拂我祖父,赵方清同意了。

十三天后,二公主带着人证与物证从松江郡归来,长姐立刻联系了刑部,欲与谏议员家中那位卖花女对质公堂。

因此事在京城百姓间引起的波澜甚大,刑部尚书提议将此事作公案处理,在京城闹市街头设高台衙门,允许百姓围观,以安抚民心。

皇上同意了,还派了赵方清旁听监督,我祖父被关了二十多天,如今终于从刑部清白司放了出来。

我身为嫔妃,不得出宫,因而没能在现场与众人一同围观,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宫人们都会在私底下议论,断案现场的情景早已通过顺子传进了我的耳朵。

当时卖花女一出来,挂的名字是钱阿丹,那老眼昏花的老鸨瞪着她看了几眼,却开口就喊“红红”,直接指出了她本为风尘女,并非良家女子的事实,卖花女自然不承认,与老鸨争辩了几句,老鸨一着急,一生气,便倒豆子般将她的事情全说了出来。从卖花女贫穷的父母为给她哥哥娶媳妇卖了她,到卖花女初次陪夜是作为某老爷六十大寿的礼物,再到卖花女红红非是闹腾着不肯为娼接客,最后做卖花妓陪了多少客人,讲卖花妓如何在青春年少时借年轻的肉体勾引老嫖客掏荷包,如何在年岁渐长时凭丰富的经验勾引青涩的富家少爷,多少次诱哄富家少爷为其赎身未遂,多少次被老嫖客使遍花样弄出了一身伤……

“你记不记得那一回,你为了跟玉娘比穿戴,同时伺候张老爷、徐老爷和孙老太爷,要讨他们的十倍胭脂钱,最后被老爷们的烟斗在背上烫了个五瓣花,你向老爷们讨了伤钱,我劝你找大夫,你却偏要花钱找玉娘那个裁缝做衣裳,最后衣裳穿旧了,你的钱花光了,背上留的那个疤,到现在恐怕还没消呢——官老爷们,老妪已是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人了,也无所谓脸皮不脸皮,实话说,老妪自几岁起,就在楼子里端茶倒水,迎来送往,刚长成姑娘就开始接客,这前半辈子干的都是看人脸色的活儿,在认人这方面,哪怕就是您这些大老爷,也未必能比得过老妪,红红五岁起就进了我的楼子,她这名字还是我给她取的,她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得出她,官老爷们要不信,大可以派人验她的身,看看她背上是不是有我说的伤。”

顺子模仿得惟妙惟肖,我和冯静仪听的入迷,直到顺子突然停下,才猛地回过神来,老鸨大多能说会道,我几乎可以想象,当时在现场围观的百姓们是怎样随着老鸨的叙述,时而鸦雀无声,时而哄堂大笑,时而议论纷纷的。

最后那老鸨拿出了卖花女的卖身契,坐实了卖花女娼妓的身份,我长姐又拿出了钱家族长的亲笔信,否定了卖花女红红“松江郡平山县钱家村女钱阿丹”的身份,苦情女主既为娼妓,便不存在调戏良家女子一说,所谓仗势欺人之罪,自然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冯静仪道:“这老鸨真真是舌灿莲花,不愧是有几十年迎来送往经验的人,说起话来又俗又辣又精准,顺子学得也活灵活现。”

刑部官员判了祖父无罪释放,卖花女本有诬告罪,但因祖父主动提出不予追究,卖花女便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只是判了由谏议员送她回松江郡老家。

据说在刑部官员断案后,百姓议论纷纷之时,那老鸨还颤颤巍巍地拉住了卖花女,道:“红红,当初你搭上了钱家的小少爷,倒了避孕汤,怀了钱家的种,被钱家赎身带走了,听说后来你在钱家生了个男孩儿,按理说,你在钱家应当是能母凭子贵的,怎么还落得这般田地?”

卖花女先是不肯说,老鸨追问了几句,她才含泪道:“我进了钱家,生下孩子没多久,钱家少爷就病了,钱家老太太是个厉害人,借着少爷生病的由头,说我克夫,生生把我赶出了家门,我当时还没出月子呢。”

老鸨叹息道:“当初我是劝过你的,你非是不听,硬要去钱家,自古风尘地进多出少,妓女从良,哪是这么简单的?”

卖花女道:“那钱家老太爷也不是人,他赶了我出去,却把孩子留在了钱家,我上门去看孩子,他竟派人将我打了出去,还给少爷另娶了个大夫人,孩子也被大夫人抱去养了,从此我的孩子见不着亲娘,却要管别的女人叫娘。”

然后卖花女和老鸨就被各自的人拉开了,百姓渐渐散去,陈家仗势欺人的嫌疑就这样声势浩大地洗清了,而我祖父教子无方,陈家家风不正等实打实的罪名,竟反而无人关注。

冯静仪道:“所谓教子无方,家风不正,都是人家的私事,而且别人一提,你祖父就直接承认了,没有争议,就没有谈资,卖花女这事拉锯战这么久,判案时还有大宁朝最小白脸的赵侍郎在场,怎么能不全城瞩目呢?”

卖花女由谏议员送回松江郡,且必须是谏议员亲自护送,朝廷给谏议员放了整整一个月的假,如今正是议法的关键时期,谏议员这一去,十年内便再难有什么上升的机会。

刑部已经定论,民意已经平息,皇上给祖父赐了些珍贵的药材作为安抚,陈家这劫算是彻底渡过去了。

在陈家的事上放了心,我便有精力来关注三皇子的事了。

我带着羹汤去了金龙宫,准备跟皇上打听一下百越的战况。

因着陈家的事,皇上对我态度良好,我在暖阁内的软凳上坐着,喝着大太监尤安端过来的热茶,只觉得连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燥热。

此时已是暮春三月,我和冯静仪在天气晴朗时,都偶尔会喝冰饮的,可皇上跟没事人一样,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热,我也不好说什么。

皇上批完一份折子,抬头看了我一眼,笑道:“朕还什么都没做呢,你脸红什么?”

我是因为热才脸红的……

但我不能说,也不敢说,皇上都不觉得热,我怎么能说热呢?

于是我低下了头,顺坡下驴地做出娇羞的样子。

皇上似乎觉得我的样子很好笑,整个人都放松地靠坐在椅子上,脸上两个同三皇子如出一辙的酒窝在一层层皱纹里若隐若现。

“过来,给朕磨墨。”

我快步上前,拿起墨条开始给皇上磨墨。

皇上笑道:“你这会儿动作倒快,朕还以为你又会磨磨蹭蹭的。”

“皇上说笑了。”

冯静仪擅书法,加之宫中生活无所事事,有时逢年过节,或是青藻宫有谁过生辰,就会写一幅字,作庆祝或纪念,冯静仪写字时,我通常都会在旁边看着,干看着又太奇怪,我就会抢了小兰磨墨的活计,长期下来,我经验丰富,磨墨的功夫渐长,力度均匀,重按轻转,无声无息,且墨色细润。

皇上就着我磨出的墨汁批了几个奏折,我惦记着百越的战事,便总忍不住抬眼看皇上手里的奏折,想看看有没有百越来的军报。

第99章 树欲静

我正凝神偷觑,耳边却突然响起皇上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我吓了一跳,忙道:“妾身……妾身是想看看皇上写的字,看看墨色是否浓淡合宜。”

皇上看了眼奏折上的批字,提笔蘸了些墨汁,道:“朕发现,你跟别的大家闺秀都不太一样。”

我站在皇上的身侧,看不见皇上的神色,因而有些摸不准这话是褒是贬。

“哪里不一样?”

“旁的大家闺秀,自幼习的都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譬如淑贵妃,当年的京城第一才女,工文墨,善书法,精通琴棋,也略懂医理,贤妃擅于品茗,良妃长于棋艺,温嫔善抚琴,嘉嫔丹青妙手,跟你最要好的冯静仪于书法颇有造诣——”

我已经预料到皇上待会要说什么了。

果然,皇上继续道:“可是你,琴棋书画不算精通,诗词歌赋也平庸,擅长的却是什么磨墨,养花,跟别人不太一样。”

其实我还会模仿他人的字迹。

不过这个技能对于嫔妃来说,似乎也有些上不得台面。

“宫中也不是没有喜爱侍弄花草的嫔妃,只是她们大多都是让宫人打理,只闲暇时修花剪叶,很少有像你一样亲自浇水培土的。”

皇上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在奏折上批示。

我看着皇上下笔如飞,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当皇上当久了,就是不一样,一心二用批奏折都批得这么快。

皇上批完一份奏折,又拿起一份翻开,我恍惚看见那奏折上书“百越”二字,但不能确定,也不敢细看。

皇上道:“容嫔,你可知这是什么奏折?”

我道:“妾身不知。”

皇上轻笑一声,道:“这是从百越军营传来的军中奏折。”

我屏住呼吸,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正砰砰跳着。

“容嫔,你想知道百越的军情吗?”

“皇上……”

想?

后宫不得干政。

不想?

那我来金龙宫做什么?这谎话我自己都不信。

我道:“皇上,妾身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只是三皇子远在百越,战场上刀剑无眼,妾身实在是心中忧虑。”

皇上看着我,脸色有些阴沉。

“你很担心三皇子吗?”

“那是自然,”我道,“妾身虽不是三皇子的生母,但毕竟养育他多年,自己又没有生育,三皇子就跟妾身的亲生孩子一样,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三皇子还是上战场,又没有家书传来……妾身一介深宫妇人,久居温室,不懂朝政,不通战事,绝无干政之心,妾身只想知道三皇子的消息,哪怕只是报个平安也好。”

皇上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道:“母子亲情,朕能理解,但你若是对三皇子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朕定饶不了你。”

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道:“皇上明鉴,皇上明鉴,妾身对三皇子一片真心,绝对不会做出利用三皇子争权夺势的事情,皇上明鉴!”

皇上道:“行了,起来吧。”

“谢皇上。”

“焕儿颇有将才,”皇上道,“他花高价征收了百越平民的粮食,赢了民心,断了叛军的粮草,又派了那百越丑奴去游说百越各部落村庄,贿赂部落族长,使各部落中立,那百越奴又对星罗群十分熟悉,领着一队轻甲兵,借着地利,轻易就能歼灭叛军的十队重甲兵……总之,焕儿定能平安归来,若是一切顺利,也许还能赶上冬至的饺子。”

百越丑奴?

我道:“皇上说的百越奴,是长公主赠给三皇子的那蒙面人吗?”

皇上道:“是,当初那百越丑奴居于长公主府,闹得满城风雨,只因萍儿苦苦哀求,朕才勉强留了他一命,如今也该让他派上用场了。”

我觉得皇上这话有些奇怪,一个百越丑奴,再怎么善推拿按摩,能治愈人心,也不至于让长公主为了救他而苦苦哀求。

但皇上既然这么说了,我又得到了想得到的消息,便不再细想此事。

从金龙宫出去时,我迎面碰上了杨美人,杨美人一身月白长裙,着浅绿褙子,头上戴着碎金步摇,手腕一环娇艳欲滴的细条玉镯子,手里拎着个朱红漆的食盒,兼之步态婀娜,身段窈窕,真正是杨柳美人腰。

走的近了,便能闻到她身上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香气,似花香似药草,还带着一股高山冰雪般微妙的凉意。

这么多年了,杨美人身上一直都有这股味道,也不知是什么熏香。

我一边欣赏着美人的风姿,一边慢慢停下脚步,等杨美人行礼,待她和她的贴身宫女彻底弯下身子,我才虚扶了一把,道:“杨美人请起。”

阿柳立刻上前扶起了杨美人。

如此,既不显失礼跋扈,又能明确传达出“我们不熟”的信息。

杨美人看了眼我身后宫人手里的食盒,笑道:“容嫔娘娘这是来给皇上送羹汤了?容嫔娘娘品性高洁,不慕皇恩,妾身能在金龙宫看见容嫔娘娘,真是极难得,如今百越烽烟又起,战局未定,战场上刀剑无眼,容嫔娘娘是为三皇子而来的吧?”

不知是否是我太过于小人之心,我总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阴阳怪气,虽则当初紫茉莉胭脂事件,她给了我“”火烈花”的提示,此后我们也一直相安无事,但许是我这人记仇不记恩,我一看见杨美人,脑子里想起的就是她做才人时,在千秋万寿宴上坑冯静仪的那次。

我强压下皱眉的冲动,挂上笑脸,皮笑肉不笑道:“本宫身为嫔妃,以侍奉皇上为己任,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皇上,只是皇上政务繁忙,本宫不愿来打扰,至于三皇子,儿行千里母担忧,三皇子叫我一声母亲,我自然要尽到为人母的责任。”

杨美人道:“容嫔娘娘说三皇子唤您一声母亲,可据妾身所见所闻,三皇子似乎极少称您为母亲,都是直呼您为‘陈娘娘’,且从年幼时就是如此……哎呀,妾身人微位卑,见识粗浅,若是误信了谣言,还望容嫔娘娘莫怪。”

所以杨美人这是在……挑拨三皇子和我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