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从我该做小新媳妇儿的年纪,到如今三皇子都该娶媳妇儿了,现在才来挑拨,是不是也太晚了点?
我道:“杨美人所言属实,三皇子的确常唤我‘陈娘娘’,鲜少称我为母亲,但我本就不是他生母,无论是‘母亲’还是‘陈娘娘’,都只是一个称号而已,这多年教养日夜相对积攒下的母子之情,也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就生分了。”
杨美人咬了咬唇,微微低下身子,一派柔弱可怜之态。
“容嫔娘娘恕罪,是妾身失言了。”
这可是在金龙宫大门口,这幅被欺负了的委屈巴巴小可怜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呢?
我道:“妄议三皇子之事,杨美人的确是失言了,身为宫妃,杨美人日后说话还是要小心些为好,但本宫知晓你是无心之失,不会怪罪于你,杨美人既是来找皇上的,就不要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了。”
“是,妾身谨遵容嫔娘娘教诲。”
解决了诸多事宜,我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自那日我在金龙宫门前碰见杨美人后,杨美人在金龙宫一直待到晚膳时分,才回到自己的净霭宫,之后杨美人失宠了两天,在御花园边跳舞边唱曲儿表演了一阵,便又复宠了。
永春池第一茬荷花盛开时,淑贵妃举办了初荷宴,但我懒得动弹,便称病没去,冯静仪得了那旅心画师的四季风景画册,就更不愿意去赏御花园的风景了。
某日午膳后,我和冯静仪一起将新采的荷花放进水缸中,我们俩正争论着该摆多少片荷叶才好看时,顺子突然跑了过来。
“两位主子,淑贵妃娘娘派人来了。”
我顿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但我实在想不出我最近有犯过什么事,这莫名的危机感便没什么作用。
冯静仪道:“淑贵妃派人来做什么?”
顺子道:“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已将那女官请进外殿坐着了。”
我和冯静仪步入外殿,那女官立刻行礼道:“见过容嫔娘娘,见过冯静仪。”
我道:“这位姑姑请起。”
但那女官礼数极为周全,仍是将请安礼行完,又道了谢,才慢慢地起身了。
我道:“不知淑贵妃娘娘派你来,所为何事?”
女官道:“容嫔娘娘,淑贵妃娘娘请您去一趟馥芍宫。”
去馥芍宫?
准没好事儿。
我和冯静仪对视一眼,冯静仪笑道:“这烈日炎炎的,简直都要把人晒化了,不知淑贵妃娘娘是有什么事?”
女官道:“容嫔娘娘,这酷暑时节,淑贵妃娘娘又素来体恤宽厚,她召您前去,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不会无故为难您的。”
我做出很为难的样子,看了眼外面的日头,道:“非得现在就去吗?”
女官道:“请您即刻随臣前去,皇上此刻也在馥芍宫,这也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和淑贵妃娘娘都在等着您呢。”
第100章 风不止
我道:“既然皇上也在,本宫应注意仪容,姑姑稍等,本宫先去更衣。”
“娘娘言重了,臣就在此恭候娘娘。”
女官转向冯静仪,道:“皇上和淑贵妃娘娘说了,要是冯静仪愿意劳累走一趟,您也可以与容嫔娘娘同去。”
馥芍宫明摆着有坑,冯静仪当然要随我同去了。
冯静仪道:“我也去更衣罢。”
说是为仪容而更衣,实际上就是把原先轻薄凉爽的衣裳脱掉,换上一件更端庄稳重,也更厚更热的衣服。
阿柳和小兰换了个风更大的扇子,跟我们一同前往馥芍宫。
我还没进殿,就看见一个灰袍的尼姑,手里拿着串珠,正盘腿坐在殿外大太阳底下,闭着眼,很神奇的没出一滴汗。
我与冯静仪一同步入馥芍宫外殿,见皇上坐于上位,淑贵妃坐在一旁,下首两排嫔妃正襟危坐。
这阵仗还挺大,想来又有新的宫斗了。
我和冯静仪行礼道:“参见皇上,参见淑贵妃娘娘。”
皇上道:“起来吧。”
“谢皇上。”
贤妃道:“冯静仪果真来了,容嫔和冯静仪真是姐妹情深。”
冯静仪道:“容嫔娘娘宽仁慈厚,平易近人,妾身便总想跟容嫔娘娘亲近。”
淑贵妃道:“后宫姐妹亲如一家是好事,只是也要遵守法制,冯静仪,我问你,你与容嫔同居一宫十余年,可曾听容嫔提起过裴元芳裴大人?”
裴元芳?
再一想在殿外候着的那尼姑,我顿时就明白了。
冯静仪倒是很镇定,看了我一眼,道:“淑贵妃娘娘说的裴元芳,可是裴统领之亲弟?容嫔娘娘提过裴元芳大人好几次呢。”
皇上看向冯静仪,瞧着却似乎并不怎么生气,道:“哦?容嫔都说过什么?”
冯静仪道:“容嫔娘娘说,裴家与陈家是邻居,容嫔娘娘与裴家幼子裴元芳年龄相仿,幼时常有争端,还说陈家院子里有一棵杏花树,裴元芳大人与容嫔娘娘见的第一面,就是裴元芳大人为摘陈家院子里的杏花,从院墙上摔了下去,正好摔在容嫔娘娘面前,容嫔娘娘对那杏花树视如珍宝,当时便和裴元芳大人打了一架。”
摘杏花的事是真的,但我并没有对那杏花树视若珍宝,也并没有和裴元芳为此打架。
不过我也知道,冯静仪是为我的清誉着想,虽则我和裴元芳自幼比邻而居,但一起长大的邻家男女不一定都是青梅竹马,也有可能是冤家聚头。
孩童趣事,在场有几个嫔妃轻轻笑了出来,温嫔道:“杏花树?出墙的杏花,可是红杏出墙之兆。”
我立刻沉声道:“温嫔娘娘慎言。”
良妃也道:“事关陈家女眷声誉,温嫔还是少说几句罢。”
淑贵妃道:“温嫔,你的确失言了——既然容嫔和裴元芳是一块儿长大,想来感情不错吧?”
我道:“说不上好坏,小时候倒是经常打架,长大后便几乎不怎么见面。”
淑贵妃道:“长大后不怎么见面,那容嫔,自你进宫后,你和裴元芳可有见过面?”
我仔细想了想,道:“昔日不知是光明殿之宴还是千秋万寿宴上,我当时在,裴元芳也在,这应该也算是见过面吧。”
淑贵妃道:“你和裴元芳私底下有见过面吗?”
我道:“娘娘说笑了,妾身既为宫妃,怎可私会外男?”
淑贵妃点点头,道:“将修行者玉宁带进来。”
领我过来的那女官便出去了。
片刻后,我在殿外看见的那灰袍尼姑走进来,行跪安礼后道:“皇上,淑贵妃娘娘。”
淑贵妃道:“玉宁大师请起,本宫召你前来,是要问你几件事,皇上和诸嫔妃都在这儿听着,你可要如实回答。”
修行者玉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娘娘尽管问,贫尼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淑贵妃道:“容嫔去往城皇寺祈福时,是由谁照看着她?”
玉宁道:“容嫔娘娘在城皇寺,历来是由修行者明净照看的。”
淑贵妃道:“明净大师可有什么常来往的凡俗友人?”
玉宁道:“明净生性爱与人结交,凡俗友人众多,不知娘娘问的是哪一位?”
淑贵妃道:“明净大师可有一位名叫裴元芳的凡俗友人?”
玉宁道:“有,裴元芳施主算是明净的知心密友了,裴施主在十二年前来到城皇寺清静院,自称看破滚滚红尘,欲出家修行,恰好遇上了明净,明净言裴施主并未彻底了断红尘事,心中仍有俗事羁绊,便劝了几句,此后二人常于城皇寺相会清谈,裴施主还曾于城皇寺中小住过几日。”
贤妃道:“十二年前?那不就是容嫔入宫的那一年吗?”
良妃道:“贤妃娘娘好记性,臣妾连自己是何时入宫都不大记得了,贤妃娘娘居然还能记下容嫔入宫的日子,臣妾自愧不如。”
贤妃道:“不过是闲人多记事罢了,良妃娘娘成日忙着为二皇子寻医问药,连宫中事务都没什么心思去管,自然就更没有精力去记日子了。”
良妃面色一沉,冷哼一声,没说话。
淑贵妃道:“良妃的确忙碌,宫中事务大多是本宫和贤妃在打理,不过跟后宫杂事相比,还是二皇子更重要些。”
贤妃道:“臣妾看温嫔就闲得很,良妃娘娘的协理六宫之权形同虚设,皇上还不如将协理六宫权交给温嫔,如此,既能让良妃娘娘安心看顾二皇子,也能多个人帮衬着臣妾和淑贵妃娘娘,皇上,您看,淑贵妃娘娘为后宫事务操劳,已消瘦许多了,太医院近两年的安神汤,有一半都送进了馥芍宫,淑贵妃娘娘已是不饮安神汤,便不得安枕了。”
皇上看了看贤妃,又看了看淑贵妃,道:“淑贵妃的确瘦了许多,宫中事务繁杂,扰得人不得安寝,温嫔年纪也大了,未必能吃得消,朕看——”
皇上突然看向我。
“朕看容嫔也闲得很,还年轻,精气神足,朕不如就将这协理六宫之权交给容嫔,淑贵妃先好好歇上一阵,等停了安神汤也能安枕再说。”
贤妃顿时愣住了。
满座寂静。
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了我。
贤妃惹了皇上不高兴,皇上就要捧杀我?
我立刻道:“妾身愚钝,又年轻面嫩,实在不可堪大任,协理六宫事关重大,望皇上三思。”
贤妃被怼了个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淑贵妃立刻露出一个苦涩又温和的笑容,道:“皇上,臣妾并不是为着后宫事务才难以安枕的,臣妾……”
淑贵妃用帕子抹了抹眼角,道:“臣妾只是近来总是梦见四皇子……梦见四皇子那时的样子,常因梦魇而夜半惊醒,惊醒后又头痛心悸,这才需要服用安神汤助眠,臣妾调理许久,近来已经好多了,皇上不必挂怀。”
皇上道:“既如此,便让容嫔歇着吧。”
“是,皇上。”
呵呵。
我可谢谢您嘞。
用我敲打嫔妃,我又不是那墙根下随取随用的打狗棍。
淑贵妃抹完了泪,便又正襟危坐,恢复了端庄高贵的样子,道:“玉宁大师,裴元芳近日可有去过城皇寺?”
玉宁道:“裴施主入仕后曾被调离京城,近日回京后,便常来城皇寺与明净会面。”
淑贵妃道:“容嫔在城皇寺祈福时,裴元芳可有去找过明净大师?”
玉宁道:“去过。”
淑贵妃道:“容嫔,你在城皇寺祈福时,可有与裴元芳见过面?”
我道:“自然是见过的,我在城皇寺祈福时,明净大师负责照看我,裴元芳又是去找明净大师的,城皇寺中超脱红尘俗事,不避男女,我和裴元芳自然能碰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