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会说话了,是陛下之福,也是大明之福!”牌子赶紧匍匐在地,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比朱由校这个当爹的还要高兴。
朱由校放下手中的书,凝神看了一会儿朱慈燃,眼中少见的闪烁出些许动容,随即又归为平静,道:
“皇长子的事,尽快告诉皇后,叫她去拜见太妃,亲祭太庙,感谢大明的列祖列宗。”
牌子擦了几滴眼泪,道:
“奴婢一定把话带到,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陛下,大明是双喜临门呐——!”
朱由校捡起书继续看,颔首笑问:
“这上面说了什么?”
牌子直起腰,清了清嗓儿,装腔作势地念起:
“辽东副总兵满桂奏大捷于京:建奴蓄谋已久,围我沈阳,臣率诸将校督战一昼夜,终击退建奴进攻,斩贼首近千,叩乞圣闻。”
朱由校听了一半,转过头去,淡淡说道:“这的确是场胜仗,可我军损伤也不比建奴要小,算不得什么喜事。”
“我大明将士的性命,难道还比不上蛮夷吗?”
牌子满腹委屈,愣了半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朱由校一脸的波澜不惊道:“满桂既是奏捷,也不要凉了军心,你且传朕口谕到辽东,给边关的将士们听。”
“卿等所奏之功,朕尽知晓。然福余战事未定,奴兵未退,诸位守土用命,皆为国家栋梁。朕心慰然,定不吝赏赐。”
说完,朱由校环视四下,对门外候着的魏忠贤道:
“你亲自去一趟兵部,就叫兵部官员再发一道详细的叙功名录到沈阳。还有,战死的将领,千总及以上,皆可入京师祠堂,英魂永传后世。”
“朕这个先到,兵部的后到。”
“每一颗建奴的首级,都要算得明明白白,军心可用,城才能守得住,熊廷弼在辽东撑的也很难。”
魏忠贤自然知道如何为天启皇帝分忧,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禀报的牌子有些尴尬,站在当场,酝酿少时,方才扭捏地道:“陛下,那这份捷报,是不是还要交给《京报》,当做捷报宣扬…?”
朱由校将视线从书中移开,笑问:
“边关既是奏捷,为何不当做捷报?”
后宫里,皇后张嫣得了谕旨,即沐浴更衣,前往慈宁宫拜见刘太妃,叫上裕妃童静儿及其余两名后妃,再去太监祭祖。
朱慈燃是大明的皇长子,今日叫了一声父皇,这在皇家之中,的确是件大事。
当然,有件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这大明朝的皇长子,只能是天启皇帝最为喜爱的朱慈燃。
裕妃童静儿所生皇二子朱慈烁,其实比朱慈燃要早出生几月,但一个是后妃所产,一个是中宫皇后所生。
这皇长子的名头到底给谁,后宫之中,也是心照不宣。
天启皇帝虽说对朱慈燃和朱慈烁都同样喜欢,并没有什么偏袒之意,但却对这件事一向讳莫如深,不闻不问,连提也不提,不知有心还是无意。
起初倒还好,一岁左右,这俩哥兄弟的地位,还是被周围的宫人们习惯性分开。
毕竟,一个中宫所出,一个却是临幸的小妾。
其母亲地位和受宠情况的不同,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朱慈燃和朱慈烁的成长历程。
现在他们还是哥俩好,朱由校也没怎么在意,可是日后到底会怎样,这又有谁能知道呢?
......
且不说这皇家的秘辛,大事还得是国家事。
兵部得了牌子的请旨,崔呈秀立即召开部议,商讨对沈阳一战的叙功之事,这不是个好活儿。
说起来,这还是自萨尔浒之战后,大明对后金作战少有的大捷,其斩获的建奴首级,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
但这次只是守城之战,后金还没有完全退却,吹得太早,万一沈阳失陷了,不好收场。
兵部官员对此颇为束手束脚,商议了一夜,只是决定中规中矩的对他们叙功,也就是单纯的列名。
告诉每个还活着的人,他们立了什么样的功勋,等这次战争结束,就会得到如何如何等级的封赏。
沈阳如今已经被后金围困,朝廷能做的就这么多。
这么多,对现如今沈阳城内的将士们其实就够了,他们现在一不缺吃穿,二不缺甲仗兵械。
所缺少的,就是个一个认可。
来自朝廷文武和天启皇帝的认可,对现在的沈阳城将士来说,比赏赐一百万两白银都重要。
很快,朱由校的口谕和兵部的叙功名录,自京师先后发出,飞速前往位于前线的沈阳城。
这一道谕旨,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们在这里与建奴死磕的时候,遥远的京师正在看着他们,对他们的每一刀每一铳,都有所记录。
每个人在战场上的表现,都会在战后化作一笔笔功勋,为现在的大明,更为他们的子孙后世造福。
那道谕旨的内容,更为人所津津乐道,朱由校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沈阳将士继续作战下去的力量。
一想到这里,沈阳城内的将士就浑身充满了干劲。
第三百五十八章:范文程自比诸葛亮
努尔哈赤一把摔掉了城内细作传来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最后一名沈阳城中的细作,所传出的最后一个消息,这帮明狗,居然如此的难对付!
在传递出这个消息后,这名细作几天都是毫无声息,应该已经被发现了。
负责巡视城内的是招兵游击任国忠,也是个不足挂齿的无名小辈,可就是这个无名小辈,令他们吃尽了苦头。
这个任国忠不是汉人,是被汉化后的蒙古人,世代居住在辽东,之前军衔不高只是个千总,天启二年才被熊廷弼委任为临时设立的招兵游击。
按照惯例,招兵游击最多只设三年,时限一到,任国忠就还会变成以前那个小小的千总,没人会注意到他。
任国忠的作战能力并不突出,所以一直都不怎么出名。
但蒙汉的双重身份,使得他对沈阳城内了如指掌,他的部下也大多是这类人,在这种时候发挥出了奇效,后金的细作都是栽在他们手里。
京师消息传回沈阳的时候,上至李承胤这种统兵大将,下至一名普普通通的辽民百姓,就没有不高兴的。
任国忠利用这点,很快发现了这最后一名神色可疑的后金细作,并且在所有人面前将之碎尸万段。
让努尔哈赤愤怒的还不是最后一名细作被发现,是沈阳城内明军及百姓的上下一心。
他不是很懂,汉人所谓的民族荣誉感。
一道远在京师的皇帝谕旨,一份兵部毫无实质性奖励的叙功名录,就能让这帮明知必死的明军高喊着万岁,为了他们的皇帝去死?
这是什么道理,努尔哈赤一辈子也不会懂。
夜神人静,努尔哈赤却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他便起身站在军帐之外,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若有所思。
代善见努尔哈赤毫无睡意,也出来陪他一起站着,两人相顾无言,都在脑海中想着攻取辽沈的战略。
两人站在大营之中,遥望数里之外的沈阳灯火,依稀也能知道沈阳城中的热闹气氛。
这时,明军接到了京师消息,又捉拿了一名后金军的细作,正在庆祝。据说有辽民拿来那名细作被砍下的耳朵和手指,煮了吃了。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黄台吉在几名都统的护卫下从容走来,到努尔哈赤和代善面前站定,身边站着范文程。
努尔哈赤见这名汉人来了,这才张口问道:
“范先生,任国忠是何等人?”
范文程不慌不忙,回道:
“此人我也没怎么听说,没什么出彩的,稍有些勇猛吧!”
“管他勇猛不勇猛。”阿敏也走出军帐,大笑说道:“只要我大军一到,他立刻就会死在我的铁蹄之下!”
努尔哈赤一向喜爱阿敏,若说出这话的是别人,他早就呵斥,这次尽管他心情不好,也只是耐心提醒道:
“不可轻敌,若明人都是狗熊,前日我们就夺下沈阳城了。”
阿敏依旧狂妄,他侃侃而谈道:
“范秀才说过,事实胜过雄辩!”
“尼堪外兰之死,纳林布录之亡,还有布占泰的下场,哪个不是死在我八旗大军的铁蹄之下?”
“明人与他们相比如何,还不是成了大汗的刀下亡魂!”
“我军明日就再攻沈阳,一日拿不下沈阳,我提头来见!大汗难道不信我?”
阿敏太过鲁莽,他的建议,一向是被众贝勒当做放屁,努尔哈赤也是如此,他回想起这些往事,笑道:
“那些人,是真的狗熊。这些明人,即便此前是些狗熊,今日之后,怕是也要变成老虎了。”
阿敏还觉得不服,正要争辩。
黄台吉赶紧接过话茬儿,道:“大汗,我们要不要趁城内明军庆祝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努尔哈赤这次没有急着答复。
范文程苦笑:“满桂从军多年,此人不仅骁勇善战,也谙熟兵法,是熊廷弼帐下的得力战将。”
“四贝勒想得到,满桂定然也想得到,此时攻城若再被埋伏,我军再想拿下沈阳,可就难于登天了!”
扈尔汉走过来,说道:
“大汗,眼下大敌当前,不是清谈功过,说以往过五关斩六将功绩的时候,还是想想明日如何出兵的事吧。”
“福余卫那边,可拖不起多久。”
眼下这帮人,全都是努尔哈赤的后辈,当时随他起兵能征善战的五大臣,也就只有扈尔汉还活着。
能和努尔哈赤这么说话的,也就只有扈尔汉了。
“对、对。”
努尔哈赤一面应和,一面望着夜空,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