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王洽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眼前这位,平白的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好。
他好似反应迟钝似的,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前也是肉眼可见的一亮,拱手笑道:
“王公公不陪在陛下身边,怎么有功夫来我这里闲逛?”
王朝辅嘿嘿笑着,走进兵部的签押房里,先是来来回回看了一圈,才是回话:
“部堂还不知道吧,陛下把户部的赵大人叫到内宫去了。”
“莫非是户部出了什么大事?”王洽下意识问道,说完忽然觉得失言,笑道:
“啊呀,户兵不分家嘛!”
“一殿为臣,赵大人受陛下器重,下官自当恭喜恭贺才是!”
王朝辅哈哈一笑,也不点破,却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一旁神神秘秘的道: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就是问了问军屯税的事儿!”
“军屯税?这还不是大事?”王洽一惊,连带着周围忙碌的兵部官员们,也都望向这边。
他管着兵部,自然明白军屯税是个绝口不能提起的禁忌!
历朝的兵部尚书,凡是对军屯税有想法要去详查的,最后都是下场凄惨。
王洽眼神转了转,冷静下来,打起了太极:
“军屯税自洪武以来,各地就是照章收取,兵部也从没见什么异样…”
不等他把话说完,王朝辅便就打断,哎呀一声:
“您就别藏着了,是山陕总督上的本子,镇西卫出大事儿啦!”
“朱总督用陛下赐的尚方剑杀了镇西卫的指挥使于伟,来了一手先斩后奏,本子上,把镇西卫的事儿都给挑明喽,摆到陛下的桌子上去了。”
“一千一百顷军屯,却有十万多的军户在耕种,你说说这事……”
王朝辅脸上难看,心里却在偷着乐。
这下子好了,你这个兵部尚书,也应该急急了。
“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王洽只觉脑子一晕,软倒在椅子上,突然问:“陛下怎么说?”
王朝辅翻了个白眼,冷笑:
“还能怎么说?爷大发雷霆,痛斥于家全都该死,下明旨要降镇西卫的军屯税!”
“什么,降税?”王洽赶紧又站了起来,眼珠乱转,“这这这,这怎么能行?”
降军屯税,这是在和全天下为敌!
陛下的脑子莫非是进水了不成,在这种时候去降卫所的军屯税,这次不仅各地的文官要闹,武将也会不服!
“那姓赵的就没劝劝陛下?”
“劝?”王朝辅笑道:“不仅没劝,支持的话说了一箩筐,顺带着,把您这兵部也给搅了进来。”
“我?”王洽一愣。
王朝辅点头,说道:
“可算说到正题上了,这也是咱家这回过来的目的,陛下吩咐兵部,要配合户部,详查镇西卫的军屯。”
说着,王朝辅顿了顿,开始留意王洽的神色。
果然,他的神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于是王朝辅做起了老好人,宽慰说道:
“哎呀,部堂也不必担忧。”
“这次的事,陛下对兵部和户部一样看重,要是调查得好,都有升赏,就算没查好,那也是一块挨罚。”
王洽心里实在很气,本来没自己的事,或者说短期内都没有自己的事。
可那个赵秉忠,为了向皇帝表忠,居然直接把兵部给拉下水了!在面见圣颜的时候话说这么满,不怕闪了腰吗?
这次圣旨一出,想躲都躲不成了,这不是逼着人站队吗?
自己是兵部尚书,只要还想继续在这个位子上待着,要站哪队,显而易见!
虽说是户部、兵部一起查,可眼下管着全国屯卫的,毕竟是自己的兵部。
也就是说,赵秉忠现在成了陪衬,自己却成了劝说皇帝清查卫所军屯的主谋!
消息一出,只怕全天下的文武官员,拿刀砍了自己的心都有。
不过他转念一想,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就算现在卸任,回去只怕也会遭受牵连。
眼下看来,只能跟着皇帝一条道走到黑了。
生马当活马医,成了,自己还能流芳百世,要是整顿卫所失败了,那就没然后了。
剩下的八年,王洽都没什么心思办公务了。
他满脑子都在想破局的方法,应该是有一种办法,既能把主要责任和注意推出去,又能站在皇帝这一队。
还别说,当晚上熟睡的时候,这个想法还真让他给梦见了。
没别的,五军都督府。
本来明初朱元璋设立武军都督府的时候,就是要让各地都督府管理屯卫,自给自足,一劳永逸地解决粮饷问题。
可是土木堡以后,武勋集团没落,这项权利被逐渐移交到兵部来了。
既然说原本就是武军都督府的事,那自己能不能奏请陛下,以恢复祖制的借口,还政于五军都督府。
这样一来,把五军都督府的众多武官也牵扯进来,下一个万众瞩目的是谁?
没别人,正是掌管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维贤!
南巡以后,南北勋戚被当今皇帝强行揉成了一家,张维贤这个英国公就有被推为勋贵领袖的意思。
张维贤是全国勋贵之首,地位比自己区区一个兵部尚书可高多了,他掌管清查卫所军屯,那么这一派的势力可就不容小觑了。
各地卫所,除将门世家以外,有相当一部分也是由勋贵掌管,而且势力不小。
张维贤忠于皇帝,各地勋贵应该站到哪队,自然不用问。
这样一来,让五军都督府去清查卫所,这不就是武将管武将,自家关上门管自家的事儿吗?
说干就干,王洽也吓了他夫人一大跳,半夜从床上乐颠颠的起来,开始奋笔疾书。
不知道的,还以为丫给吓疯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还兵部政于都督府
就算是身为皇帝,平日生活基本也就是两点一线。
最多偶尔出去浪一浪,可是朱由校自己知道,像这样能出去的机会不多。
第二天,朱由校早早起床。
才刚起来,上一刻还在睡着的张嫣也跟着起身,朱由校见了,将她按下去,笑道:
“你没有事,多睡会无妨。”
“后宫除了你,毕竟还有太妃,实在不行也有朕,不用这么紧绷着。”
张嫣却还是要起身,取了昨夜挂在一旁的龙纹常服,一面服侍朱由校穿上,一面打着哈欠说道:
“陛下都起了,臣妾怎么能赖床?”
朱由校无可奈何,只得任她在身后忙活。
随着帝后二人都起来,坤宁宫就跟一下子活了似的,宫内的宫娥和小阉们来回走动。
有端着铜盆伺候皇帝洗漱的,也有捧着方巾,等待皇帝洗漱后净面的。
这样的日子,朱由校每天都过,开始还过意不去,现在倒是习惯,觉得无所谓了。
这些宫娥、小阉们,你不让她们伺候,她们反倒会觉得心理有落差。
这个时候人的心思,和后世是不一样的。
朱由校穿上常服,取来方巾净面后,转头看了一眼依旧睡得香甜的儿子,抬脚去西暖阁理政。
刚出门,便对着女官徐氏道:
“等燃儿睡醒了,就叫先生来教导他习字,有什么事情处置不了的,叫朕来收拾他。”
徐氏调皮一笑,随后恭恭敬敬道:“小主近来乖巧得很,连先生都说小主天资聪慧呢”
“还有这事?”
朱由校讶然,有些意外,又看了看床上的朱慈燃,这小家伙在这时候恰巧翻了个身,可萌坏了。
自己儿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朱由校只当徐氏这是在宽慰自己,笑着摇头:
“你们啊,这样下去,都要把朕这个皇儿宠溺坏了。”
徐氏这回没说什么,嘻嘻一笑。
“罢了、罢了。”朱由校盯了一会儿徐氏,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一摆手说道。
毕竟这孩子现在还小,按后世,甚至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又能要求他什么呢。
想到这里,转身就走。
“奴婢恭送陛下。”
徐氏倒没注意到皇帝方才的眼神,望着皇帝离开的背影,继续侍候在坤宁宫的门口。
来到西暖阁外的廊道上,王朝辅早早等待于此,见状连忙迎过来,小心说道:
“爷,昨儿晚上兵部的王部堂连夜呈了一封本子,看样子,是有要事奏请。”
朱由校点头,走进西暖阁坐在九龙御座上,拿起王洽所上的奏疏,静静翻看。
看完,也是哭笑不得。
王朝辅留意着朱由校的神情,但也看不出到底是喜是怒,是愁是悲。
朱由校现在要说,是有一点儿喜,带上一点儿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