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含章嘴唇冻地发白, 暴露在外的双手也又红又僵。
再看淳乐水,他经历了精神高度紧绷且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自救并且把宋含章从车里救出来, 身体热量的流失比宋含章更严重。
并且人在昏迷或者陷入睡眠的时候本来体温就会下降,如果不赶紧让他醒过来,情况会更加危险。
冷风拂过,重新恢复平静的湖面泛起小小涟漪,丝毫看不出它刚才差点吞噬掉两条人命。岸边林木延伸到远处,仿佛和夜幕融为一体,树叶摩擦发出沙沙响应,绰绰林影宛如咆哮的黑海怒涛。
宋含章的手即使放在淳乐水脸上也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只能摸到一手湿滑的湖水。
他指腹往下,轻轻按压住淳乐水颈间动脉,僵硬的手指让触感都变得迟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受到皮肤下脉搏的跳动。
宋含章一边确实淳乐水的情况, 一边仰头望向对岸,精准地定位到他们冲出山路的位置,路边的护栏被撞开一个豁口,之前和他们迎面驶来的卡车停在不远处,高强的灯光把前面的路照得宛如白昼。
宋含章和淳乐水的手机全部随着车一起沉湖了,最坏的情况就是卡车司机在车祸发生后逃离现场,如果那样,他们就只能等到外公发现他们就不回家而找过来,但在没有任何保暖装备无法自救的情况下,等外公找到他和淳乐水估计已经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但幸好,只要卡车司机停下来,他肯定就会第一时间寻求救援。
宋含章现在只需要带着淳乐水找个避风的地方,让淳乐水醒过来,再想办法减缓体温流失的速度,他们就能得救。
谁也没想到这种情况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现在宋含章还算冷静,他也必须要冷静。
他当机立断脱掉两人完全湿透的外套,拧干水后又给淳乐水穿了上去,虽然湿衣服会加速体温流失,但也会能勉强起到阻挡寒风的作用。
宋含章只穿着衬衫,冷得打颤,他搓了搓手准备抱起淳乐水往山崖下走,那边有块大石头和崖壁形成一个九十度的夹角,倒是适合避风。
为了减少和地面的接触面积,宋含章将淳乐水的上身都抬到自己腿上。
这大概是近几个月来淳乐水最安静乖巧的时候,既没有假意伪装,也没有冷脸相向,他双目紧闭,一张脸毫无血色,整个人看着单薄又脆弱。
将他从地上抱起时,宋含章因为手臂脱力,差点把淳乐水摔下去,手忙脚乱地搂着腰把人稳住。淳乐水湿透的头顶顶在宋含章颈侧,一点反应也没有。
宋含章垂眸,看着那张精致的脸上毫无生气,不由一阵心颤。
他深吸一口气,勾着淳乐水腿弯把人打横抱起,躲到了避风处。
宋含章没让淳乐水靠着墙,直接把人抱在腿上靠在自己怀里,身上的衣服又湿又冷,但两人贴着会好很多。
宋含章拍了拍淳乐水的脸,轻唤他:淳乐水?淳乐水仍然毫无反应。
把手放在脖颈,宋含章还能感受到一点自己颈部的温热,而淳乐水的体温明显要比宋含章低一些,他伸手摸上去都感受不到什么温度。
宋含章不知道淳乐水现在算什么程度的失温,但他现在没有办法替他换下身上的湿衣服,也没有办法对他进行干燥处理阻止热量流失,如果让他在昏迷情况下将全身皮肤都暴露在外更加危险。
他只能把淳乐水报紧一点,将自己身体的热度传给他。
他不停地轻拍淳乐水的脸,叫他的名字想要唤醒他都是徒劳。
宋含章把外套衣领起立,双手拢着往淳乐水颈部吹气,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给他加温。
宋含章从来也没有这么焦虑过,不停地抬头四望,可能才过了十几分钟,但对他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你可千万别死啊。宋含章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开始发抖,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他一边说一边捏住淳乐水脸颊,迫使他张开嘴,不断地把自己仅有的热气吹进淳乐水体内。
淳乐水。到后面宋含章每叫他一声名字几乎都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他双眼通红:把我救上来你自己死了,你是想让我内疚一辈子吗?
他再次往他嘴里输送热气,太因为冷,宋含章哆嗦了一下,牙齿磕在淳乐水冰凉的嘴唇上,舌尖蔓上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宋含章抬起头,淳乐水苍白的嘴唇上一点猩红。
看着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宋含章盯着他看了片刻,掐着淳乐水的下巴吻上去,他给淳乐水送过去的热气有多少能真正地进入他体内,宋含章并不知道,但这一刻他无疑有些崩溃。
身体在他迟缓的大脑下达命令前就率先行动,两张冰冷的唇贴在一起,他舔舐掉淳乐水唇边的血渍,舌尖顶开对方紧闭的双唇后,抖着唇往他嘴里吹气。
宋含章只穿了一件,为了抱住淳乐水而倚靠着冰冷的崖壁,但对于宋含章来说,失温所带来的难受远没有心理上的折磨让他痛苦。
他害怕淳乐水死在这里,死在自己怀中,他不想再体会一次亲眼目睹亲人死亡而无能为力的感受。
而且如果淳乐水真的在这里出事,那宋含章可能真的一辈子也无法从这份阴影中走出来。
如果他早点对淳乐水道歉,如果不是他执意要跟简闻他们来飙车,如果他注意一下前面的路况避开那颗扎破轮胎的铁钉,如果不是为了救他
如果如果如果。
宋含章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是他亲手造成了这一切。
他眼睛红得快要滴血:你平时不是很讨厌我碰你吗,我亲你一下你都要把我丢进浴缸,我现在都把你嘴咬出血了,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咬我啊!宋含章交换着往淳乐水颈部吹气,之后像是脱力一般将额头抵在淳乐水颈窝,你咬我啊
不是说碰你一下就是狗吗,碰你这么半天你怎么也不骂我
宋含章只知道自己在说话,但昏沉的大脑似乎屏蔽了他的听觉系统。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风从树林中咆哮而过的声音就像是野兽在嘶吼,避风处的两个人像是互相取暖一般抱成一团,宋含章几乎是想要把淳乐水嵌进身体里一样用力搂着他,埋首再他肩头同样失去了意识。
只有风,在他彻底昏过去前,将一小声呜咽搅散带走。
汪。
滴
滴
滴
仪器的声音响在耳边,宋含章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刺目的白色。
他闭了闭眼。
小少爷?
是许叔的声音。
宋含章缓慢睁眼转动眼球,床边许叔看到他醒来满脸惊喜,先抬手按了呼叫铃才问他:怎么样小少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见他想要起来,许叔伸手扶他,把隔壁床的枕头也垫到他身后。
宋含章四周看了看,这是间双人病房,他盯着旁边明显之前躺过人的病床看了许久,刚从昏迷中苏醒的大脑才慢慢转动起来,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抱着淳乐水在石壁后取暖
淳乐水?!
宋含章猛地抓住许叔:淳乐水呢?
他手上力道很大,关节绷得发白,一瞬不瞬盯着许叔的眼里却带着一丝恐惧:他没事吧?
许叔安抚他:你放心,乐水没事,他比你醒得还早。
说话的间隙陈医生已经过来了,对宋含章做了一系列检查和询问,才对许叔道:没事了,身体各项机能和指标都是正常的。
老陈,我还有一些话想问你。许叔听完和陈医生出了病房。
他前脚刚走,简闻就来了。
含章,你没事了吧?
宋含章摇头:没事。
你不知道救援队找到你们的时候,你和淳乐水都昏了过去,一个比一个体温低,急得老爷子差点发病。
听他一提,宋含章才发现宋时清并不在病房内:我外公呢?
简闻说:没事没事,你别担心,老爷子什么问题都没有,现在正在淳乐水那边呢。
什么意思?宋含章看向旁边的空床,淳乐水不和我在一个病房?
简闻默了一瞬,从旁边的果盘里抽出水果刀,一边削苹果一边说:我正想问你呢,你和淳乐水是不是在车上闹什么矛盾了?他一醒就说要换病房,不想和你呆在一起。
他那到扎了块苹果递到宋含章嘴边:来口?
宋含章别开脸:我不要。
简闻就顺手喂进自己嘴里:他平时不是对你百依百顺的,你得把人家逼成这样样才能让人家对你这么不待见?
别人以为宋含章浪子回头和淳乐水重修旧好,简闻可是清楚其中奥秘的,他知道宋含章对淳乐水没感情,也就没把他俩的矛盾当一回事,完全是一副吃瓜八卦的语气。
但是好巧不巧,每句话都在往宋含章心口戳刀子。
越听宋含章脸越黑。
淳乐水的表现说明他现在甚至已经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装下去了。
简闻还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催他:问你呢?
宋含章一阵火大,当然这股火更多的是对他自己。
你可以滚了。他说着不再给简闻脸色,被子一抖又背对着简闻趟了回去。
喂?简闻拿刀背捅捅他,大少爷怎么刚醒火气就这么大?
宋含章无动于衷,等到简闻转到正面想看他一眼的时候,直接扯起被子把自己埋起来。
他拒绝沟通的表现太明显,简闻失笑,放下刀后啃着苹果从病房退出去,还不忘吐槽他:我感觉你出个车祸返老返童了呢,等着,哥哥去给你叫陈医生过来再检查检查。
滚!
好勒。简闻带上门,这就滚。
落锁声后屋里再次恢复安静,宋含章双手压下头顶的被子,望着天花板发呆。
两人在车上的争吵,淳乐水的句句质问,全部萦绕在耳边。
但更多的,还是淳乐水昏迷后苍白的脸,和不管他怎么捂都没有一点回升的体温。
当时的绝望,宋含章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不行。
不管淳乐水想不想见他,他也必须要去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才能安心。
宋含章掀开被子下床,在病服外裹了件外套,拉开门就撞见了正准备进来的宋时清。
外公?
宋时清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确认他没问题,才问:要出去?
宋含章扶着他坐在沙发上:我想去看下淳乐水。
我刚从他那边过来,宋时清把拐杖靠在沙发扶手上,冷哼了一声,现在倒挺关心人家的,那你知不知道乐水根本就不想见你?
宋含章点头:简闻给我说了。
知道你还去?
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醒了,不然我不安心。
难不成我们还会骗你?
外公,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含章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只是我
宋含章捂额,指腹碰到额角包扎的纱布,他垂头看着脚下,说不下去了。
即使是面对外公,他也没办法直白地承认自己害怕。
叫不醒淳乐水的那一幕,几乎是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
他必须亲眼确认对方平安。
宋含章说:我先去看一下他。
回来。宋时清沉声道,我还有事要问你。
宋含章转身:外公。
宋时清表情严肃:你老实告诉我,昨晚的生日会你到底对乐水做了什么?
淳乐水曾经的形象深入人心,他突然态度大变,所有人都觉得问题出在宋含章身上。
包括宋含章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不是昨晚,宋含章有些艰难地开口,昨晚不过是一根导火索点燃了积累的所有矛盾而已,是我这几年做的每一件事。
他低头看着沙发上的宋时清:外公,您以前骂我骂得没错,我就是个混账。
宋含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颓然道:我和孙明鸿那个人渣,并没有什么区别。
孙明鸿的名字一出来,病房静得让人窒息。
我不许你这样说宋时清突然开口,他拄着拐杖站起来,走到宋含章面前,强调道,你是我宋家的孩子,你的身体里流的是南风的血,和孙明鸿那个混账有什么关系?!我骂你,是看不过你对乐水做的那些事情,那孩子老实遇到什么委屈吃了什么苦就只会往心里咽,就跟你妈妈一模一样。但是你,被我逼着和他结婚我也知道你委屈,你咬定是乐水用了手段,是我逼你和他结婚的!
你做了对不起乐水的事情,那要怪也是怪我!和孙明鸿这个混蛋有什么关系!宋时清厉声,拐杖在地上敲得直响,他对你妈妈干的那些事情,你可一件也没有对乐水干过!我不许你这样说!
他情绪激动起来,整张脸都憋得通红,明显出现了气短的症状。
宋含章吓坏了,连声叫着外公,把宋时清扶到病床上躺下。
呼吸外公,呼吸。宋含章慌乱地按了好几下呼叫铃,翻出他的药让他含服在舌下,外公您别着急,我错了我不应该这样说,您缓一缓,您别生气
含章宋时清紧紧攥着他的手,下次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就算你再自责你也不能把自己和那个人相提并论,外公会伤心的。
孙明鸿这个人就是宋时清和宋含章爷孙俩永远都不想提起的名字。
他是宋含章的父亲。
却给宋含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如果对宋时清来说,孙明鸿是导致他失去女儿的罪魁祸首,那么对于宋含章来说,孙明鸿就是他这一辈子都逃不过的梦魇。
他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亡,又被父亲拿着刀追赶,要不是宋时清去得及时,他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宋南风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