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忆一愣,讲道理道:“对啊,就因为我见识的女孩子多,我……”
顾诚:“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何不忆被敲中七寸,他这辈子就没打算成亲。他不相信亲缘关系,打心底里也不期待自己的血脉被延续。他觉得一个人过非常好,没有那么多鸡零狗碎的烦心事打扰他。他只要一心扑在天下大事上,他感觉非常好。这些心里话,他只跟顾诚说过。
顾诚:“你看,你的这些心里话若是说给了旁人听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你从来就没想过要成家生子。家里一催,你就各种推诿,说的还振振有词。旁人也就信了。可你从来没敢跟旁人露出一点你离经叛道的想法。为什么?因为你深知你的想法与普世不容,你懂得隐藏,你擅于隐藏。”
何不忆:“我……”
顾诚:“但我从来不觉得你这想法是错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活法,不能因为同世人不同就被认定是错的。所以我从不会说你不像个正常人。因为也没谁规定像普通人那样出生成亲生子养家建功立业就是对的。如果你不喜,完全可以有另一番人生。”
何不忆不知不觉被带偏,神色动容,眼底涌出湿润的东西。
顾诚一笑,“同理,我家善善也没有不正常。她只是更纯粹更直接,不会隐藏而已。所以你自己都是奇怪的人,为什么要觉得她奇怪?”
何不忆眼里那一点热意生生被憋了回去,“可是……”
顾诚打定了主意抢他话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对她完全了解,我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介意,我愿意娶她,作为好兄弟你送上祝福就行了,其他轮不到你操心。”
何不忆急疯了,“她压根就不喜欢你,你这个婚成的有意思?”
虽说心里明白,可这话非要急吼吼大着嗓门说出来,可真叫人不怎么痛快呢。然而顾诚逻辑自洽,早就说服了自己,若不然他也不可能心里装根刺就成亲了,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两情相悦结成爱侣?大多数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不起了婚前认个脸熟。少部分是单相思,通过努力或者极小的概率机缘巧合,得偿所愿,这已经非常幸运了。我就是属于这样的幸运儿。所以这场婚事与我来说便是得偿所愿的天大喜事。要吃亏也是善善吃亏……”
“我不吃亏。”一道淡漠的声音忽然横插进来。
何不忆整个人一激灵。
顾诚抬头看去,一道单薄的身影风筝似的落在墙头,抿着唇,没什么表情。
也不知来了多久,听了多少话。
何不忆脸色发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又生生止住,非常没面子的匆忙扫了顾诚一眼。
“我也不是谁人都可以当我的家人,”叶善冷漠道,目光落在何不忆身上,“你就不行。”
她说完这些站起身,踩着墙头往回走,一个纵身,落在墙后,轻盈的仿佛没有骨头。
顾诚将这两句话视做对自己的认可,快活的不得了,激动的朝着何不忆的后背猛拍拳头,捶得砰砰响,而后颠颠的追着叶善就走了。
何不忆盯着顾诚一瘸一拐的背影看了会,有些无奈又感到迷茫,自言自语道:“我就盼着你点好吧。”
*
顾诚对与自己的婚礼有很多想法,而且很急躁。
晚饭的时候,当他跟家里人提出,五日后举行婚礼,着实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土匪抢亲都不带这么急躁的。
可他就是很急,明明心里也知道就算是定下了名分也不能拴住叶善,可谁叫他是普通男人呢,他非常在乎名分,非常。
因为太过操之过急,甚至让长辈们还有了些别得联想,不过这种事,也不好宣之于口。互相打眼色,做到心中有数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那就,就这么办吧。
顾诚主意大,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即便他们不同意,他自己的事,他也会操办起来。
因此,当日下午他列了张清单,将所有下人召集到一起,一通吩咐下去,着人明日开始采买。自己也没闲着,傍晚的时候,顾魏就抱着一摞红纸过来了。
侯夫人干瞪着眼,还有些没回过来神。
晚上老太太隐晦的意有所指的让顾诚不要歇在他的院子,毕竟善善住那里,不方便。
顾诚不同意,说:“成婚是俩个人的事,怎么可能就我一个人忙?”
老太太没明白他的意思。
顾诚已抱着红纸回了小院。
小院子内冷冷清清的,叶善自从住进来后已许久没出门,她一个人过自己的日子,都快将自己过成了地缚灵。
顾诚手不够用,一脚踹开门的时候,仿佛将世间的烟火气也一并带了进来。
叶善端端正正的坐在廊下,什么也没干,转过头看向他。
他嗓门很大,“走!善善,你去帮我研磨,咱们写请柬去!”
顾诚经过她,刚才开门都腾不出的手,这时候伸出来一条胳膊,勾住她的手,硬生生将她拉入了这人间烟火繁华中。
顾诚边走边说:“我想五日后就办婚礼,你没什么意见吧?”
叶善:“听你的。”
顾诚忽然脚步一顿,猛然惊醒,惶恐不安的样子,“是我思虑不周了,时间如此仓促,肯定来不及通知清风山庄你娘家人。”
叶善歪过头仰面看他,似乎是对“娘家人”这三个字感到新奇。
顾诚:“要不再推后几天?”
叶善:“不用。”
顾诚是一天都不想多等,说:“也罢。我还没去过清风山庄,等将来咱们一起回去,再摆几桌酒席,你将我介绍给他们啊。”
叶善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顾诚不受她影响,打开书房的门,开始给她安排工作,找出刀片,让她帮忙裁红纸。
这些红纸全都裁成统一的大小,然后再研磨,开始写请柬。
顾诚大概是见不得叶善闲下来,等她裁完了红纸,又让她帮忙写请柬。
叶善不识字,更不知他要请哪些人,站住书桌边瞪眼。
顾诚说:“这样吧,我写一份,你抄一份。”
叶善冷漠对峙了片刻,拿了笔。
也许老天爷真的是公平的吧,裁纸的时候,顾诚眼睁睁看着刀片在叶善手里翻出了花,裁得是又快又齐整,佩服的他都想立刻拜师学艺。轮到她开始写字了,就犯了难了。
顾诚一直记着她背《千字文》时磕磕巴巴的凄惨样,如今看她写字了更是歪歪扭扭的惨不忍睹。
叶善平静的甚至是有些无动于衷的脸终于露出了其他情绪。想生气又不服气,隐隐还透着对不熟悉领域失控的无助感。总之看似无懈可击冰封的人儿终于是有了点活人气。
终于,叶善忍无可忍,伸手就要撕了她刚写的请柬,被顾诚眼疾手快一把握住,说:“请柬写好了不能撕,不吉利!”
叶善是绝无可能说出对自己嫌弃的话,她情绪不太好。
顾城面上不显,心里却欢喜了起来,喜怒哀乐人之常情,他喜欢这样鲜活的她。
“时间紧,任务重,快写!你看我都写多少了,你才写一个。不行啊,善善。”
叶善压了压怒气,埋头苦写。
顾诚做事,嘴也不闲着,写一份请柬,就要将这人的生平过往以及与自己的交际与顾家的关联说一遍。
叶善从亲自写请柬后一直紧蹙的眉毛就没拉平过。
顾诚废话一箩筐,忽然提了句,“善善,你将梅梅撵回清风山庄,不是厌烦了她,是因为你怕像误伤了我一样误伤了她,对吧?”
叶善的毛笔蘸饱了墨,愣住,没留神,一大滴墨落在红纸上。
她抬头瞪了他一眼。
顾诚却从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写了一行字。
叶善也不问他写的什么,他喜欢装神弄鬼,她偏不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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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听了儿子的话后,人还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怎么都反应不过来,儿子怎么就要成亲了呢?因为太过没有真情实感,又实在坐不住,又别别扭扭的磨着婆婆一起过来了。
院门大开,书房亮着灯,进屋就看到这对准夫妻一起在忙着写请柬。
大红的纸铺的满桌子满地都是,二人并排站着,叶善温柔安静,顾诚面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应嬷嬷笑了笑,悄声道:“少爷和少夫人真般配呢。”
屋内的人抬起头,顾诚高高兴兴,挨个叫人。叶善看了看顾诚,也看向来人,叫了人。
几人进了屋,侯夫人对叶善的目光还是有些回避,她只盯着桌上的请柬看。
老太太端起其中一个请柬道:“你这样匆忙,老家的叔伯兄弟都来不及叫上了。”
顾诚说:“无妨,我都想过了,我也好多年没回老家了,等年后回一趟老家祭祖顺便将善善介绍给族中叔伯兄弟认识。”
顾家在青宣根深叶茂,族人众多,不过真正和开国皇帝打下江山的顾家嫡系,也就顾诚家这一支了。
老太太点点头,“也行。我也好多年没回青宣了,原本还想等小恩登基了咱们一家子就可以回去了,现在看来又要往后拖了。”
以前整日念叨在嘴边,回老家。这般说着仿佛就有了无限的动力。现在真有这机会可以回去,又有了太多的放不下。习惯真是可怕的事情,不知不觉间,顾老太太也习惯了临安的风土人情。也有了舍不下的人。她只要一想,他们一家走了,丢下小恩一人,心里就止不住的难过。还有何不忆那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不看着他们成家立业,心里怎么都放不下。
“明年回青宣,我同你一起吧,回老家看看。”老太太这话放出来,心里的打算大概还是要在临安常住了。
小皇帝需要顾侯坐镇临安,青宣是顾侯本家,多年经营,那边安稳,也不怕有外敌来犯。
顾诚看穿老太太心中所想,说:“您老这想法要是让小恩知道了,他一定很高兴。”
话音放落,侯夫人忽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几人看过去,侯夫人瞪了儿子一眼,又拿眼睛示意老太太。
老太太扫了眼,之间一张红纸上写到:叶善是口是心非的小笨蛋。
叶善素来对别人的情绪眼神敏.感,心知顾诚肯定没写什么好话,这话肯定是冲着她的,不过看奶奶她们的眼神大概顶多是取笑她,也就无所谓了。
她面上稳的很,任她们来来回回的笑也不为所动,手下的笔就没停过。
她字写的丑又写得慢,不过没关系,她从来都是个看重结果的人,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只要肯努力一切都会向好。
刚开始丑没关系,练着练着日复一日,总有一天会变好。
心弦因为这“日复一日”忽得一沉,她讨厌这个词,因为它代表了没完没了,永无止尽。
叶善的手忽然被握住,往上一提,她惶惶然回神,看向站在身侧的顾诚,握笔的手心钻进了一个小指头,挠了挠她的掌心。叶善表情一变,松了手,顾诚顺势将她握在手里的笔抽出,放下。
老太太和侯夫人对视一眼,面上不大自然的寻了借口,同时离开了。
叶善心知肯定是自己的不正常吓到人了,整个人显得很沉郁。
顾诚将她写好的请柬拢在一起,笑说道:“虽然送人请柬不需要两份,但是让你陪着我写,也用不着发这么大脾气吧?”
叶善愣了下:“什么?”
顾诚仿佛根本看不出她刚才露出不正常的情绪是因为别的事,笑呵呵道:“我就是觉得成亲这么大的事,最好从婚礼筹备到举行咱俩都要一起参与一下,一通忙乱下来,也就有了真情实感,别等到成亲那天了你还没什么感觉。这一摞请柬,啧,字是丑了点。不过我会妥善保管,将来等咱们老了,我就拿出来告诉你,看吧,当年可不是我卖惨装可怜哄着你嫁我的。没瞧见你写请柬写的这般卖力嘛。”
叶善听明白了。不过她实在不是那种喜欢小女儿情态和人锤锤打打的人,默了默,说:“我知道了,继续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