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抽出另一支笔,递给她:“家里条件不好,娘子下手轻点,刚才那一支差点被你压折了。”
叶善就知道刚才她发呆那会儿到底干了什么了。
再一看眼前的红纸,果然有一大圈墨汁晕染,都洞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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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顾诚换了官服,同他爹一起上了朝。
顾侯看他的眼神,莫名透着担心,想了想还是说:“善善,你能搞得定吗?”
顾诚就不明白他怎么就搞不定了。他马上就要娶亲了,善善亲口答应的。是不是很有本事?厉不厉害?
顾侯双手抱胸望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压低声音,“要不要打个赌,你洞房花烛夜肯定会独守空房?”
顾诚一脸震惊的望着他爹,老东西是怎么看出来的?虽然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按部就班,先定下名分,有了朝夕相处的机会再慢慢培养感情,至于夫妻之实自然会水到渠成。反正他不着急。但是他爹这么说了属于男人间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就有些受不了了。
“俗!”顾诚严重唾弃了他爹满脑子的有害物种,“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成亲都想着着这事。”
顾侯是老精明了,看着粗壮威武,实则心细如发。他会这样说,是鉴于对善善性格的分析,反正以他看人的眼光,善善肯定是那种外表柔软实则极难对付的人物。儿子会喜欢这样的女子,他就挺佩服的。
“咋?成了亲你还想当和尚?”
顾诚想到一事,又去怂恿他爹,“爹,说句真心话啊,你这么身强力壮,给我再生一两个弟弟妹妹呗?”
顾侯瞪他,“滚!我都抱孙子的年纪了。”
顾诚白他一眼,“爹,人吏部侍郎方大人的父亲年逾八十还娶了一位二八年华的小妾,刚刚添了一个大胖小子。爹,你不会不如一个八十老翁吧?”
顾侯揪住儿子的耳朵往跟前拉,“那你恐怕不知道,私底下大家都在传方老太爷晚节不好,八十多了想不开,给人当了绿毛龟。”
早朝上,小皇帝给足了顾诚面子,当朝宣读赐婚圣旨,又让秋阳郡主认了叶善当义女,抬了她县主的身份。又是划封地又是各种赏赐。听的一干朝臣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还生怕不够似的,从龙座上站了起来,直走到顾诚跟前当面问他,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小皇帝是发自肺腑的为表兄感到高兴,何不忆站在人后表情无奈又好笑,也只剩祝福的份了。有一名文臣也不知是脑子坏了还是怎么了,忽然嘀嘀咕咕了起来,念叨起了叶善曾经嫁过人的身份,语气里满是不屑。何不忆一耳朵听进去,心头火气,转回头将他好一顿臭骂。引得皇帝都看了过来。那人吓得半死,之一个劲的拱手作揖,朝何不忆赔礼,生怕他说出来。
没了曹家暗中作梗,从中使坏,顾城因为瘸腿上辈子不给入仕的事这辈子也没发生。因为从龙有功,又有北地平乱的大功,小皇帝擢升顾侯为定远公,又直接封了顾世子做了齐国侯。
这一统赏赐下来,大大出乎顾家父子预料,二人推辞不受。
先前小皇帝就有封赏顾家父子的心,都被顾侯拦下了,之后就一直没再提。这一次刚好趁着赐婚也给了小皇帝灵感,一并封赏都给了。
小皇帝做了一段时间皇帝,帝王的威仪也修炼出来了,远不是以前那个笑起来柔软好说话的小太子了。现在的他也了些说一不二的气质。
顾家父子推辞不料,只得领了这荣耀。
皇帝的封赏自皇宫内出来,顺着东大街一路招摇过市,只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瞧见皇家对顾家的恩宠。
这一番荣耀加身,自然也有那想的比别人多,看什么都悲观自以为洞悉人性的人暗自摇头,预言道:不出三年,顾家将成为下一个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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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的赏赐照着搬空国库的架势流水一般的往顾府送,宫人们拖着长长的退伍,从这一头一眼望不见那一头。乃至于,后世百姓茶余饭后聊起当年天启皇帝对齐国公的恩宠,甚至传言,当年齐国公大婚,宫人们都是从国库一直排到国公门前,人都不用走动,东西都是挨个递过去的。
言归正穿,且说顾家人得了赏也不说小皇帝的好。
小皇帝只想着给表哥体面,没想过臣子领赏是要跪着的,这一跪就跪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是赏赐多的人头晕眼花,听到最后人都麻了。
关键等顾家人起来,老太太叹口气,说:“都不能动啊,赶明儿都给送回国库去。小恩真胡来,真以为当了皇帝,国库的东西就是他私人的了。哎哟,我的腿。”
于是乎,一家子都陪着顾诚一起残废了。
因为小皇帝的强势参与,原本对顾诚快要成亲没什么实质感受的顾家主仆终于是回过神来了,一大家子登时热闹了起来,因为时间太过紧迫,需要忙的事太多,又忙又乱又欢喜。
按照老太太的想法,新房也该重新修葺一下布置布置,顾诚不让。整个顾府除了他的院子,别处随便他们怎么折腾,他的院子却只想自己布置,就连双喜窗花都要自己贴。
裁缝店的人又赶紧给他量了尺寸做衣裳,顾诚忽然想起,叶善的嫁衣还没缝,又要拍脑壳,暗骂自己思虑不周。谁知叶善从柜子里抱出一整套的嫁衣,还有绣好的锦被。
日子就在这忙乱中过去,当了成婚当日,锣鼓喧天,热热闹闹,几乎临安城的百姓都出来看热闹了,整个街道拥堵不堪。
顾诚从顾府接了新娘子,绕着临安的主街绕了一大圈,又回去了,路上一直不断撒糖,引得孩子们哄抢,笑闹不断。
大概是太过吵闹,叶善也不知怎么想的,掀开了轿帘,朝外看去。
有人看见了,大声嚷嚷:“啊!新娘子露脸了!新娘子真好看!”
按照大晋的规矩,新娘子出嫁时以扇遮面,没有同夫君行了跪拜大礼前是不能叫外男看了脸的。媒婆瞧见了,着急的慌忙用身体挡。
顾诚骑在马上,回头看去,笑了笑,反挥了挥手,让媒婆别这样大惊小怪的,惊扰了新娘子。
顾诚接新娘子接的容易,没有兄弟拦门,没有被刁难。反而再重新回到顾家。二人中间牵着红绸进门的时候,一时大意马失前蹄,脚下一绊。
高高的顾府门槛,谁都没想到新郎官会栽在自家门口。
一瞬间的事,有时候发生的太快,根本容不得人多做思考。忽然人影一闪,顾诚人都斜过去了,眼看这一跤不可避免,又被人抓住胳膊,忽然拽了回来。
众人惊呼连连。
后来,顾诚索性就不用大红绸花了,而是直接拉住叶善的手进了门,后来就没松开过。
拜了天地,高堂。
夫妻对拜,顾诚一揖到底,又惹的人哄堂大笑。
侯夫人坐在高位,看着满堂宾客,后知后觉的高兴了起来,我儿子娶亲了耶,我儿子终于娶亲了耶,我积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心愿终于了了呀。
顾诚小心翼翼的将叶善送回房,夫人婆子小儿丫鬟一大圈人跟着他。快到房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将叶善往怀里一抱,飞快跑走,竟叫人看不出是个腿脚不便的瘸子。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冲进房内,而后将房门一栓,反锁在屋内。而后任由她们追上来,如何取笑拍打也不开门。
进了午后,顾诚将叶善往床上一放,问,“累不累?”
叶善眼中露出一丝尚未回过神的茫然,大概顾诚突然来这一下,她也没反应过来。
她素来学什么都快,如果有人在她婚前给她科普一下大晋国婚嫁习俗,新嫁娘该如何如何,她一定会学的有木有样,不会有一丝错漏。但是顾诚没教她,只大概说了下流程,后来先麻烦,只让她跟着自己就行,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叶善也不知自己做的对不对。
顾诚将小桌子往她跟前一端,一桌子热气腾腾的吃食,银烛干事仔细妥帖,饭菜送进来的时候掐的刚刚好。
他说:“本也不想你这么累,可是不热闹一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娶了你,我又不甘心。”
“现在没你什么事了,你安心歇着,困了只管睡你的,不用等我。今晚我估计我免不了一场大醉。要是我醉得很了我就去书房睡。明儿早我再来找你。”
“啧,你这头冠看上去就重。”他弯下腰,本打算帮她摘了头冠。谁知她忽然抬头。
叶善本就长的精致貌美,今日是新娘子,妆容更是用心到极致。没防备,这张人比花娇的脸就撞进了他的眼里,他原地静止不动了,等叶善眨眨眼,叫了声他的名,顾诚陡然回神,才发觉心脏发抖似的狂跳了起来。
“你真好看,”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又千般仔细万般小心的将她的头冠摘了下来。
浓密的发丝落下,顾诚想着按照规矩,还有结发夫妻这个流程没走,他想了想,又觉得将婆子们放进来太吵人了,反正他已经广而告之善善是他的了,这些屋里的事,他自己就能干,没必要让旁人来闹。
“你吃点东西,早点睡,不用等我。”
顾诚很想亲她的脸她的嘴,到底是忍住了,黏黏糊糊的碰了碰她的手,见她没拒绝,壮着十指交缠,安静的坐了片刻。
门外床来更强烈的撞门声,听声音像个武将,“顾诚,你小子怎么回事?就这么急不可耐的入洞房啦?出来陪老子喝酒!”
“顾小侯爷,你不能这样啊,满屋的宾客都等着你呀!天下就没你这样干事的啊!”
“顾诚你再不出来,我们就要撞门了啊!你要是光着腚被我们看见了,那可不怪我们!”
门外传来哄笑声,宴席才刚开始就有人喝多了。
顾诚依依不舍的放开她,不放心的叮嘱一句,“早点睡。”而后高声答应一句,“这就出来!”却不是冲着大门而去,而是翻开屋后的窗子,跳了出去。
又过了会,门口出来惊疑不定的声音。
“你打哪儿来的呀?”
“咦?你不在屋里嘛?”
屋外人声渐渐散去,没有了先前的热闹,前院的热闹隐隐约约的传来,有人高声笑骂,有人竟借酒高歌。
叶善琉璃色的眸子融上了一层暖意,她喜欢尘世的繁华与热闹,她喜欢一切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东西。
房门传来轻轻敲门声,银烛小声道:“少夫人,您睡了吗?”
声音很轻。
房门打开,叶善站在门口。
银烛不料她突然开了门,诧异的站在门口,好半天没回过神。
自从叶善搬进这个院子后,再没出来过,和她们先前要好的关系也断了。
画屏没心没肺的前段时间和叶善关系挺不错的,突然之间她说不理人了就不理人了,画屏话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叶善:“我没睡。”
银烛笑了笑,双手并拢请安,“少夫人,没旁的事,少爷是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瞧瞧你,看你可需要什么。您吃过饭了吗?”
叶善:“吃过了。”
银烛:“那就好。”她犹豫了下,“那我进去将饭菜收拾下,天气热,搁一晚上不收拾,估计也熏得您睡不好。”
叶善跟着她后面进屋,说:“银烛,你也快成亲了吗?”
银烛羞怯道:“秋天的事,快了,老太太上回说,等少爷的事办完了,就替我张罗了。”
叶善:“也会像这样吗?”
这要是旁的任何人这样说,银烛都会认为她是再挖苦讽刺自己。哪家奴婢敢和主人家比排场?但是叶善这样问,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于是她很有耐心的问,“少夫人是想问什么呢?”
叶善:“也是这样你先吃完了睡觉然后不用等他回来吗?”
果然!银烛在心里暗暗发笑,幸好他不是那等心思敏.感之人,多问了一句,“少夫人,你好福气,少爷疼你呢。”
叶善:“善善。”
银烛:“嗯?”
叶善:“我叫叶善,或者你叫我善善也可以。”
银烛想纠正她,“可是少夫人你现在……”
叶善:“善善。”
银烛扑哧一声笑了,无奈的样子,“好吧,善善,咱们寻常人家娶亲呢,做妻子的确实要等丈夫。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可是刚才少爷将喜娘都拦在了门外不许她们进来叨扰您,这是谁家有过的事啊。估计用不了多久,都会传成笑话被别人说去了。”
“奴婢瞧着您这头饰也是少爷拆的吧,奴婢长这么大可没听说过谁家这么疼媳妇的,用咱们老太太的话说,咱们少爷比咱们老爷还会疼人呢。少爷既然让您早点休息,你就早点休息吧。刚才奴婢打前厅经过,那些莽夫们都将少爷团团围住了,我看少爷这次不醉个不省人事是脱不了身了。”
叶善:“嗯,顾诚走的时候说了,今晚他睡书房。”
银烛:“啊?”旋即又反应过来,暗道了声乖乖,以前少爷还是混小子的时候可没想过他这么会疼人。
银烛将桌子一同收拾后,叶善就睡了。
她素来听话,对自己不懂的领域不会自作聪明,人让干嘛就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