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今日宴席的静妃和端妃也笑着起身。
端妃容氏,便是容溥的姑母,容家势盛,她在这后宫却十分谨言慎行,也不和娘家多来往,确实是个端庄人儿。
因为皇后早早薨了,静妃又是个立不起来的,所以但逢大场合,还是这位真正的世家女出面来帮衬着。
大乾这一朝的后宫十分风平浪静,毫无作妖之事,委实也没什么好作的,反正大家都无宠,争一个傀儡的宠爱也没什么意思。
铁慈虚虚敬了所有人一杯,端妃将她按坐了,道:“殿下说了不收我们的礼,但我们的心意还是要表的,不然怎么好意思吃殿下这杯寿酒呢。”
说着便命宫人送上寿礼,铁慈敬她是长辈,也便笑纳了。
静妃在旁笑道:“端妃娘娘的礼,殿下是该受了。毕竟是一家人嘛。”
这话乍听没错,转一想是废话,再想想似乎又能听出些不同的意味来。
端妃也笑道:“如此便是我的福气了。”
这话就更有意思了,当下很多八卦精通的夫人们,眼眸都往东侧殿飘过去。
听说容翰林一向很得静妃娘娘的意,如今听端妃静妃一搭一唱,保不准没多久就要亲上加亲了?
铁慈给端妃敬了一杯酒,道:“孤小时候娘娘还抱过呢,那自然是一家人。”
转头看见底下一堆小姐们正在互相打眼色,窃窃私语,看那样子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尤其是头号大粉大理寺卿家那位小姐,神色颇为激动,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小姑娘正坐在座位上,握拳愤然道:“但有我们在,定然捍卫慈蔚大旗,定不叫娘娘们乱点鸳鸯谱!”
奉命在殿内走动招呼客人的赤雪,神色古怪地从她身边走开。
刺猬?
……
有端妃带头,内外命妇们自然也按品级献礼。
本朝原本还有两位长公主,一位远嫁达延,一位早早薨了,据说是婆家和随身教养嬷嬷勾结起来暗中磋磨她,导致长久郁郁而亡。
铁慈当年听说这位姑母的事情后,内心里十分感激父皇。大乾朝的公主很多结局凄凉,这本该也是她的命运。
是父皇给了她不一样的人生。
剩下的皇室女性长辈只剩下了昭王妃,昭王在上次争皇储事件后被降为郡王,铁慈打算给他个封地早点打发出去,目前还在翻找到底哪里最穷最远最不好过。
因此昭王一家三口都告病没来,世子妃萧问柳就做了唯一代表。
铁慈看见萧问柳上前来,怔了一怔。这小妇人看起来又瘦了些,少女时候圆润的下巴已经尖了,气色也不甚好,好在眼眸里的神采未散,她立在那里,奉上放了名贵药材的绣囊,盈盈地对铁慈笑。
萧问柳的身份太尴尬,又是昭王儿媳妇又是萧家人,铁慈身边的宫人下意识地便要将她送的香囊端下去,不打算奉到太女面前,被铁慈招手止住。
然而看着那绣工不怎么样的香囊,她知道这一定是萧问柳亲手做的,一时不禁沉默了。
这香囊,她不能戴。
她不能对这女子展示任何的亲近。
那会让她在婆家和娘家的境遇都陷入尴尬。
她最终只是挥挥手,宫人将香囊捧了下去,萧问柳眼底掠过一丝失望,随即平静地笑笑。
铁慈问她:“世子妃可好?”
萧问柳和所有命妇一般垂眼恭谨答话:“回殿下,臣妇吃得睡得,一切安好。”
有命妇即将走上前来,铁慈对殿外露台西侧看了看,萧问柳笑了笑,却道:“臣妇及几位闺中密友,为殿下寿辰,还准备了一场杂耍歌舞,请殿下宣进。”
铁慈想着要找机会和萧问柳谈谈,心不在焉地挥挥手。
便有一队舞女翩然而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又有内侍抬上大鼓来,有舞女做鼓上舞。
铁慈原本不在意,宫宴看歌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目光一掠,竟然看见底下的小姐们神情更加激动鬼祟了,那眼光飘来飘去,在她身上勾勾缠缠,又在场中起起落落。
铁慈顿时起了警惕之心。
怎么,这群舞女里面有猫腻?
难不成……
她心中一跳。
某个爱扮头牌的家伙,不会就是其中一位舞女吧!
不会吧吧吧吧吧?
第315章 恭贺芳辰
她下意识直起身子,目光在舞女群中梭巡。
舞女都一色飞天打扮,怀抱琵琶,丝带飘举,璎珞回旋,颇有仙气。
都肤白腰细,高挑纤美,面上半罩轻纱,额头点缀珍珠花胜,宝光迷离,看不清脸。
铁慈目光又落在脚下,某人扮美人再像,也是一双注定比寻常女子大的脚,是以当初当头牌,喜衣裳宽大,长长拖地,宁可替人免费擦地,也不露脚的。
此刻这些舞女却都赤足,足上饰金铃,舞动间清音泠泠,金光摇曳,兼之动作和队形变换极快,一时却也看不清楚。
她这样紧紧盯着下方歌舞,倒让原本不在意的众人起了好奇之心,都转头纷纷看去,什么样的舞姿,能这样吸引皇太女。
瞧着确实甚美,但也不至于让见惯富贵的太女如此吧?
铁慈看了一会,没看出什么究竟,心中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是着相了。
皇宫若是给他也轻易潜进来,太女九卫就该好好清查了。
顿时这歌舞也没什么看头了,她转过眼。
却在此时忽听鼓声一响。
声音沉雄,振于大殿之内。
她下意识回首。
便看见一条红衣修长人影,忽然从鼓下翻出,半空中衣袂翩跹,衣袖鼓荡满风。
那人一跃极高,几乎到了大殿半空,众人仰首,在飞龙舞凤的藻井之下,五色辉煌的宫灯之中,见那人身形修长劲健,一双飞跃拉直的长腿夺人眼目,而双臂舒展,袍袖飞舞潇潇举举,恍惚有仙人姿。
一时间众人都以为是歌舞高潮,齐齐喝彩。
铁慈忘记了发声。
不仅是她,丹霜赤雪也呆住了。
那不是辽东那位吗?
这也可以?
铁慈一瞬间脊背一紧,又在下一瞬落回椅背。
唇边一抹淡淡笑意。
他还是来了。
果然便是刀山火海,箭雨雷丛,热闹事儿这家伙就一定会来。
她端起一杯酒,微微眯起眼睛欣赏。
还没见过慕容翊跳舞呢。
就还……怪好看的。
时人好富丽风流,男子起舞也是常事,尤其男子作舞,其劲健优美之处别有风味,和柔曼婉转的女子搭配,更有可看之处。只是舞伎之流,地位低下,男子若非生计所迫或者家族获罪,很少会去做舞伎罢了。
是以众人都停杯,仔细观看。
都觉得这位男子舞伎,其身形之美,动作之刚健优美自如潇洒,比自己往日所见更要强上许多。虽然脸上罩半边面罩,但露出的雪白下颌,光润额头,和一双流光飞转的眸子,于起落回旋之间惊鸿一瞥,恍惚觅得一鳞半爪,便已在心中模糊感受到十足的美丽韵态。更不要说其人颀长如玉树,皎洁似明月,乌发墨染,指尖修长,飞舞腾跃间的姿态让人想起云岚之上有玉树,玉树之梢笼浅雾,风过树身摇曳,美玉叶片琳琅作响,而青天湛蓝过弯月,嵌在树尖。
而他起落之处,踏鼓声作响,节奏琅然,隐然竟是一首乐曲。
一时众人喝彩不绝,一些有龙阳之好者,不禁目光熠熠,盘算着等席散了,问问这是哪家班子的舞伎,或许可以亲近一二。
虽然看起来这位舞者身手不错,但想来凭自己的身份地位,不难让人就范?
容溥看一眼鼓上人,再看一眼那几位目光灼灼的断袖,低头笑一声,给自己斟酒。
戚元思坐在他旁边,一边吃菜盯着鼓上人看,有点纳闷地道:“这位怎么瞧着有点眼熟的?”
杨一休坐在他的隔壁,跃鲤书院的好朋友们都坐在一起,闻言笑了一声,道:“元思啊,你真是记吃不记打,这位不是前几天刚把你给挂在旗杆上吗?”
戚元思险些咬了舌头,“什么?”
田武也瞪大了铜铃眼,喜道:“什么?是容蔚吗?他跳舞真美,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为殿下献舞,殿下一定很欢喜……哎呀你戳我干嘛?”
杨一休从他腿上夹走羊腿,面无表情地道:“抱歉,肉掉了。”
倒是容溥笑了笑,道:“无妨,我不介意的。”
杨一休有点佩服地看着他,心想容监院心志强大啊。今日他的献礼,心意十足,满朝称赞,也必定极得太女之心。
可是架不住还有一个骚气冲天的慕容翊啊!
堂堂辽东世子,竟然混入舞姬队伍,亲执贱役,为殿下当堂献舞。
这叫什么?彩衣娱亲?
试问在场,太女追求者有之,太女暗中恋慕者有之,太女崇拜者有之,谁能做到?
杨一休扪心自问,他做不到,他想都想不到。
容溥更不可能做到。
所以,此刻,他又又又输了。
便是那联诗献礼用尽心力,让容溥足足跑了七日,跑遍全城七日,以三寸不烂之日说了七日,才邀得那许多名士联诗,这样盛大的心意,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在一场舞面前,输了。
因为慕容翊这个疯子,心里没有规矩体统尊严,他的一切就是太女,他能用一切方式来向太女证明,他可以为她做到一切。
而囿于礼教尊严及自幼浸淫的各种有形无形规则之中的人们,永远也跨不过他能跨过的那些天堑与鸿沟。
杨一休有点同情地看着容溥。
容溥却不在意模样,端一杯酒,往后一靠,当真欣赏起歌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