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两条信息中,赵昺经过简单分析就不难发现由于粮食紧张,南必太后禁止粮食运往西北,这个理由看似合理,但是也不难发现其欲以此要挟西北诸王妥协,从而挟制真金。这表明南必与真金的斗争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要知道西北既是蒙古的根本之地,也是战争最为频繁的地区,忽必烈当政每年将收取自江南的税赋大部分用于西北,一方面作为军粮,一方面也是为了施恩,借以拉拢诸王,以稳定西北局势。
现在南必断了粮草必然会引发西北驻军的恐慌,也会使军心不稳。这不外乎会产生两种结果:一者会屈从于南必,支持其监国,或是其支持的皇子继承汗位;二者,真金借此时机提出支持自己继位的条件,答应继续回哺西北,而被激怒的诸王支持真金继位,然后名正言顺的罢黜南必。
但现在又出现了笃哇这个搅局者,其入侵畏兀儿,攻州掠府。危机之下迫使诸王欲尽快结束纷争,选出汗王或支持南必监国,这便会使得矛盾加速发酵,引发一场战争,以武力来解决问题。内忧外患之下导致元廷进一步走向分裂。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抱团取暖的可能,暂时达成妥协一致对外,但是赵昺觉得是江南重要,还是西北重要,蒙古人自有答案。总之不管如何,都能为自己再争取一段时间,度过这段最为艰难的时期。
船行一日过兴国军后便进入了战区,这里河面收窄,船队变为两路纵队转向西北继续前行。此时风向转变,战船只能通过不断调整船帆借风航行,速度也慢了下来,而行动迟缓绵延数里的船队也是最容易受到袭击的时候,尤其是两岸尚在敌军的控制之下。赵昺下令增加瞭望哨,同时出动快船在左、右两侧巡视,为船队提供预警。
“官家,下雪了!”从昨日起天便灰蒙蒙的,晚上下起了小雨,早晨天刚亮,叫起的王德进舱禀告道。
“下雪了?!”赵昺一骨碌坐起来还有些不信地反问道,他来到这个世界时虽然也正是冬天,但只领略到冬雨,却一直没有见过雪,到了琼州以后更不用说了,使他一直以为古代的江南不会下雪。
“当真的,小的已经看过了,甲板上白了一层!”王德使劲点着头道、
“哦,真的下雪了。”赵昺趿拉着鞋下床扑倒舷窗前,推开窗户向外看去,果然天空中飘飘洒洒落下雪花,他兴奋地大声喊道。
“官家,不要冻着!”小皇帝难得这么高兴,王德也笑着扯过毯子给其披上道。
“更衣,我要上甲板上去看看,多少年未见过下雪了!”赵昺披着毯子张望了一会儿,扭脸道。
“是啊,琼州一住便是十年,便再未见过雪!”王德也附和着道,并未理解其中之意,只是单纯的觉得小皇帝终归是个孩子,自小头一次看到下雪当然兴奋不已,关上窗户叫人伺候小皇帝洗漱更衣。
赵昺换了衣服迫不及待的登上了舱顶甲板,但见上面已经积存了寸许厚的雪,他兴奋的使劲踩了两脚,听到了久违的‘咯吱’声。伸手接住几朵飘落的雪花,看着其在手心之中化成水滴,又用舌头舔了舔,脸上竟然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咚、咚、咚!’鼓声响起,将赵昺从片刻的神游中惊醒,这鼓声是各船相互联络的信号,表明自己的位置。他皱皱眉登上瞭望台向前望去,由于雨雪的影响使能见度变得很差,已然看不到船队的头船桅杆,悬挂的旗帜更是模糊一片,三里外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帆影。江岸更是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什么都看不到了,可雪却越下越大,他知道在这种气候下行船是十分危险的,而战船上搭载了步军,一旦发生碰撞后果难以想象。
“下令各船主桅杆升挂红灯,船艉副桅升挂黄灯,各船保持六十步间隔,防止碰撞。哨船扩大警戒圈,发现敌情,释放号炮。”赵昺发现危险后立刻面色严峻的下令道,刚刚的兴奋一扫而光。
“陛下,这白日以旗鼓为好,夜晚才以灯火为好,而红灯是示警,黄灯却是何意?”郑永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种雾天又与黑夜何异,切不可拘泥,要因时而异。”赵昺要过望远镜向北岸看去随口解释道,“红灯可用于示警不错,而黄灯在雨雾天气中却要比红灯还要显眼,有利于后船观察。”
“嗯,属下受教了!”郑永点点头,他也发现前船升起黄色灯笼后,果然要比桅杆上的红灯要更加清晰一些。
“咦……”
“陛下,怎么啦?”郑永突然听到小皇帝发出声惊诧声,急忙问道。
“哦,没事!”
“……”小皇帝摆手说没事,可郑永却发现其目光明显驻留了片刻才移开,他不放心的拿起望远镜向那边看去,立刻就闭了嘴,马上转移了视线。
自御船右舷伴行的第二艘战船搭载的正是山地旅官兵,甲板上聚集了一群军兵,他们都是生于海南的俚人,应该是头一次见到下雪,比之小皇帝还要兴奋,正在一起嬉闹。而其中一名士兵身穿与陛下身上样式相同的白色大氅,只是多了红色镶边,前襟上似乎还点缀着金色的绣花,在众军中甚为突兀,伫立在甲板上正静静的向御船这边张望,飘落的雪花中有此美人更有范韵味。
“陛下,在风雪中行舟甚是危险,不若在大冶停留一日再行!”郑永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正是小皇帝未过门的媳妇,他怎敢再看,而陛下发出惊诧声不用问也是看到了同样的一幕。他发现小皇帝的眼色有些迷离,总是有意无意的瞥向那个方向,轻笑着问道。
“不可,船队驻泊在江面上,且又是逆流,两岸都尚有敌军活动,一旦有警难以动作,那将是灭顶之灾。即便是放慢航速,也绝不能停船!”赵昺立刻拒绝道。
巡视的哨船在过了兴国军之后便不断禀告,有敌军斥候在江北岸出现,并沿途追踪,这表明敌军已经注意到他们这支船队,并严密监视自己的动向。这就不能排除敌军会采取行动,而若是停船,他们顺流放下火船,溯流而上的战船从起锚到动起来皆需要时间,恐怕不及反应就会被冲乱阵型。
“陛下,这一降雪会更加寒冷,只怕山地旅的那些俚兵难以适应,不若将他们过渡到御船之上。”郑永又建议道。
“嗯?!”郑永突然转换话题,让赵昺有些意外,皱皱眉疑惑的看着其嗯了一声。
“陛下,御舟之上目前只有侍卫营和随扈的御前办,亲卫旅一团在辎重船上,还可以搭载千人!”郑永看着陛下解释道。
“你冷吗?”赵昺立刻明白了其所说的意思,这是在给自己创造机会,但是自己可是道德楷模,国民的标杆。当初将李三娘接入宫中养伤还可解释,但是在战时把没有过门的媳妇接到御船之上,这岂不是毁自己吗?但其没有说破,自己也不能言明,而是反问道。
“属下不冷!”郑永有些莫名其妙,却也老实的回答道。
“你们疍族人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冷的天气吧?”赵昺笑笑道。
“这……这,属下在海上风吹浪打的惯了,与他们俚人海上容易适应的。”郑永有些尴尬地回答道,却也明白了小皇帝的意思。
“将来我们还要更为深入北地,那里的气候更为寒冷,这点雪更是平常,昔日金人之地冬日大雪如席,可没人畜,即便是汴京也比之这里寒冷数倍。而我们军中皆是南人,所以朕与众军都要逐步适应。”赵昺轻叹口气言道。想想自己这个皇帝当的真是不容易,江东还未完全收复,就要想着中原,东北、西北,也不知这场战争多少年之后才能结束。
“陛下,毕竟山地旅还有女兵,他们不像男人一样耐糙的。”郑永无奈直接提醒道,希望陛下能怜香惜玉。
“给他们在送些毯子过去吧!”赵昺知道为了方便照顾和保护李三娘,山地旅中专门有一队女兵作为其亲兵,略做考虑后他还是拒绝她们上船,不过还是准予些照顾……
受到雨雪的影响,次日清晨大雾锁江,能见度进一步降低,船队只能以龟速前行。而前锋哨船与敌船在雾中频繁遭遇,往往都会发生一场短促的冲突,然后各自撤离。且负责引航的船只仍然是兴国军水寨派出的船只,传递战报的船只也已经三日未出现。这表明他们已经进入了鄂州战场的外围,触发了敌军的警戒圈,战斗随时都可能发生。
赵昺下令小型哨船退于船队两翼作为外围警戒,以战斗力和防护力较强的龙船担任巡哨的任务,如此他们即不会在遭遇战中吃亏,遇到强敌也能迅速脱离。同时船队进入一级战备,不但战船要值更守夜,运兵船也增加瞭望哨,派出军兵轮番值守,防敌船渗透、偷袭。
十二月十八日,受到天气影响的船队耽误了行期,距离鄂州还有百余里的行程,不过好在天已经放晴,风向转向西南,若是顺利至多两日便可到达。令赵昺高兴的是文天祥派出的战船终于将最新战报送到,可看到残破的快船,他却是心头一紧,将送信的军将招到船上亲自询问。
一问之下,赵昺更是心惊,就在双方失联的这两天,元军趁着大雾偷袭了宋军大营,双方激战竟日才凭借营垒将敌击退。而敌水军也频繁出动,封锁了江面,他们多次派出战船联络却都被敌拦截。此次他们共派出了五艘快船,却只有这一艘冲破了围堵到达,其余的船只恐怕凶多吉少。
赵昺听完令人将信使好生安置,眼前的严峻的形势让他心中颇为不安,回到指挥室后他将文天祥亲书的战报仔细再看过,他打开地图,在上面标定了最新的战况,审视良久。鄂州地处长江中游,扼汉水入口,但宋时还未有形成现代武汉的规模,仅仅是个军州的规模,它在行政区划上属荆湖北路领辖,与襄阳、江陵构成了京湖战区,隔江与淮南西路为邻,与江南西路兴国军接壤,形势十分险要。
正是由于鄂州西可以援蜀,东可以援淮,北可以镇荆湖的地理位置,自魏晋以来,鄂州城即是长江流域的重要城镇之一,历经发展,至宋代成为长江中游的最大城市,区域性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南宋初年,名将岳飞与岳家军就驻兵此处,可见它的重要军事地理意义。
南宋时,鄂州号称“今之巨镇”,城内商业繁盛,出现了富商大贾,城内开设了热闹的夜市,号称“烛天灯火三更市,摇月旌旗万里舟”。四方商贾云集,市容相当繁荣,民居市肆,数里不绝,其间复有巷陌,往来憧憧如织。同时鄂州城中人口众多,到宁宗嘉定以前即达到了十万户。因此在长江中游同样是座经济重镇,是沟通江南和江北的重要商贸通道。
赵昺知道元军不打算放弃这个在长江中游的重要据点。在蒙元战争中,忽必烈曾亲征鄂州,围城达六个月之久未能破城,无功而返。后来伯颜率军攻鄂州,先取了襄樊,又尽歼宋京湖水师后才得以破城。使得元军攻破长江防线,大军南下江南。
因此双方都知鄂州对于战局的重要意义,若是宋军夺取了鄂州,则能稳固湖广,进而稳固江东;反之元军失去鄂州,则再想恢复江南就要再渡长江天险,所以他们想凭此作为反攻湖广的桥头堡。鄂州对双方都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如此形势下可以说谁占据了此地,谁就抢占了先机。双方都志在必得之下,一场恶战恐怕是不能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