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
田蓝也跟着去挖排水沟,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没再出任何幺蛾子。
主要是她前思后想,也没琢磨出在没有挖掘机的情况下,到底怎样才能提高挖土效率,而且她也不会做挖土机。
好在宁甘农场的条田基本上是沙壤土。这样的泥土土质松散,呈碱性,加上宁甘日照时间长,日夜温差大,最适合种西瓜。甘宁的瓜果出名,也得益于此。眼下十月天,地还没上冻,沙壤土挖起来倒不十分费力。
挖排水沟是男知青们的拿手好戏。
十七八岁挂二十的棒小伙子们,个个都憋着一股气,正是有把子力的时候。他们组成了挖沟突击队,自发提前了上工时间,凌晨五点就起床出发挖沟,晚上七点钟天黑的不行了,他们打手电筒怕浪费电池,才从排水沟里出来。不消两天功夫,这些拼命三郎个个手上都满是水泡,等到破了消下去了就变成了薄薄的一层茧子。
老职工见状眉开眼笑:“这就对了,等你们的茧子有这么厚的时候,就是真正的军垦人啦。”
技术员给他们测量了数据,顿时咋舌。他们当中最厉害的一位男知青连着干了十一个小时,整整挖出了二十二方土。他一个人的工作量就足足装了十来辆大卡车。
大家都惊呆了,田蓝也怀疑这人是人形挖土机。人家挖土机还要吃油,他每天连油花都见不到,顿顿都是小米杂粮粥配土豆。土豆这玩意儿不方便贮存,收上来就要尽快吃掉,防止到时候发芽,所以成了他们的主粮。
技术员调侃教知青们挖排水沟的老职工:“看看,人家娃娃甩你一大截了,我记得你们那时候最高记录连这个的一半,啊不,三分之一都没有吧。”
老职工笑着骂了句:“那时候能跟现在比?土都冻得跟石头一样,动炸.药炸开才能继续挖。”
知青们都好奇得不行:“这还得用炸.药啊?我们还以为只有修路破山才用爆破呢。”
老职工正色道:“怎么不用,那会儿我们还有人埋好炸.药,点火了,隐蔽的时候,有辆拖拉机开过来了。好家伙,那时候我们还不能自己生产拖拉机,都是从国外买的。车上拉的都是过来支宁的人。我那战友怕车子跟人会被炸到,冲出去拦住。结果拖拉机没事了,他没了。”
原先还有些小得意的知青们瞬间静默,这个军垦农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由弱到强,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牺牲的战士。军垦农场是无数军垦人用自己的脊背甚至生命扛起来的。
好几位女知青的眼睛都红了,戴金霞动情道:“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筚路蓝缕,在荒原上造出农场,就没有我们今天住的宿舍,吃的粮食。”
老职工反而被知青们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们也是好样的,有知识有文化还从大城市的蜜罐子跑我们这个碱窝子里来,真是新时代的好青年。你们加油,将来再来新人,争取让大家看到我们过得更好。”
知青们哄笑着继续投入挖排水沟的战斗中去。
只是挖沟不难运土难。从排水沟里挖出来的沙土松散而沉甸甸,需要挑到数百米远的空地上,再由卡车一车车地拖走。倒不是卡车司机有意为难这帮新军垦战士,非得锻炼他们挑土,而是条件摆在这里,卡车已经没办法开进来。
不惜力气干活的男知青们挖土是好手,挑担子却未必可。好些人一挑起担子就摇摇晃晃,甚至当场摔倒的都有。
大家没办法,只能两个人抬一副箩筐,好把土运出去。
但这么一来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就是女知青力气小,抬不动箩筐。之前挖土的时候,大家还能男女搭配,互相帮忙完成。现在抬箩筐,两边必须得是差不多的身高和力气,不然瘦小无力的那边反而吃劲更大。
男知青们挠头,替女同胞们犯愁。
先前女同志主动分土豆给他们吃的情谊他们都记着呢。还有农场发下来的没扣子破了洞的衣服,也是女知青揽过去帮他们收拾好的。为了叫他们不至于敞怀,还有女同志把自己带来的衣服上的扣子拆下给他们缝上。
凡事都是有来有往,他们有难处,女同志都尽力帮忙。现在女生力气小,扛不动沙土,他们也不能置身事外。
“你们少抬点土吧。”冯祥生出主意,“我们多抬点,动作快点,也就能赶上了。”
“不行。”剪着运动头的徐文秀认真道,“不能每次我们都躲在你们后面。男女平等,我们干活也不能落后。”
话是这么说,可女同志的体力天生没办法跟男同志比啊。抬不动就是抬不动,还能怎么样?
“我们加班做,早上提前一个小时,晚上延后收工两个小时。”她建议姐妹们,“这样一天多出三个小时,我们就不会比别人差了。”
田蓝赶紧喊停:“我们还是想个其他办法吧。”
妈呀,开啥玩笑。这抬土的工作有多要命,她才抬了一天,穿着厚军装的肩膀就磨破了皮。要是再加班三小时,饶是这些天她有空间的大餐补充体力也吃不消。更何况这些天天土豆当家都见不到油花的花季少女。
大家下意识将目光转移到田蓝身上。上次她想的那个做掠子收割谷子的方法就很好,他们超前超量完成任务了哩。
田蓝下意识想要咽唾沫。小伙伴们的期待值太高,她有点亚历山大。
她硬着头皮道:“有个办法我不知道可不可行。就是学校搬教室的时候,我们每个人独立拿桌椅跑来跑去就很累。但是所有人排成一条队,像是接鼓传花一样将桌子依次运送到下一个人手上,大家就都蛮轻松,而且桌椅也搬运的特别快。”
知青都是说干就干的个性,她话一出,戴金霞就试验此事的可行性。
不行,抬不动的箩筐更加搬不动,两手手拎着箩筐的边缘根本抬不起来呢。
徐文秀给出主意:“要不,我们在箩筐下面垫上滚木,然后推着走。”
但如此一来又有两个难题,一是滚木上哪里找,木头不同于柳条,不能随便动的。二是路本身就坑坑洼洼,滚木垫上去,合适的落脚点都不好找。
有位戴眼镜的男知青茫然地看大家:“既然太重拎不动,那少放点土不就行了吗?反正大家站在原地不动,就从左边挪到右边而已。别说箩筐,就是簸箕都行。”
好吧,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就这么办了!
宁甘农场的老职工又看了回西洋景,先前憋足了劲儿不惜力气挖水沟的知青们这回像是累到了,居然半箩筐半箩筐地往外面运土。
哎哟,真不是他们老人爱讲嘴啊,这群新兵蛋子用的竟然还是最小号的箩筐。看得老职工真是急死了,像他们这样挑土,那得运到猴年马月啊。更绝的是,这些城里来的学生娃居然连担子都不挑,直接站成两排,两个人从左挪到右,一个个接龙,愣是将装了土的箩筐就这样运到了百米远之外。
就凭着这手,他们运送土石的速度愣是不比老职工慢。
农场的人都惊呆了,这样娃娃干个活还真是跟变把戏一样。只高连长摇头:“肩膀不压不成气候,现在玩这种小聪明,我看他们修渠筑坝抬土怎么办。”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力气活。筑坝的时候,用的是大箩筐抬土。两人分一根扁担,从下面装满带水的沙子,堆得跟杂粮大馒头一样,一口气抬到五六米高的渠摆上。这过程里别说换手了,但凡松一口气,抬土的人都会连人带担子摔下去,轻则伤筋动骨,搞不好小命都能交代在这里。
高连长虽然天天对自己手下的兵黑着脸,但他还是再三再四跟大家强调挑担子的技巧,最关键的就是一定不能泄了气。
他跟另一位老职工示范给大家看,抬了满满一大箩筐沙土。起身的时候,大家就听“嘎巴”一声,充当扁担的木头竟然直接折断了。
即便这样,高连长也没放弃。在换了一根扁担之后,他和后勤的军政干部一道将这足有三百斤重的沙土挑上了渠摆。他们每往上走一步,知青们的心就跟着缩一下。大家都担心已经压成u形的扁担会中途断掉。等到箩筐微微地落在足有两层楼高的渠摆上时,所有人都大声鼓掌叫好。
高连长朝大家摆摆手,然后认真地和知青们分享心得:“沉住气,一步步来,力气都是越练越大的。”
知青们用力点头,然后第二天他们就推着独轮车出现在大坝底下。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不是一再告诉自己他们就是群不懂事的学生娃娃,高连长能当场破口大骂。
当农场职工蠢吗,大家不晓得车子推东西要比人挑担子轻松?那不是因为上渠摆的路陡峭又凹凸不平,人推着车子一个不小心就连人带车跌下去嚒。
田蓝还是那副严肃又活泼的模样:“报告连长,请让我们试一试。”
上去的路陡峭?那就斜行而上,放缓坡度。路面凹凸不平,独轮车容易被卡住?那就改造车轮,将车轮变成三个滚轮拼接而成的轮子,依靠圆轮相对滚动面的滚动将滑动摩擦转变为滚动摩擦,任意两轮之间,他们还装了拉压弹簧用来帮忙减震。
这些车轮都是他们从仓库里翻出来的。农场的板车、马车还有驴车都陆续换上了橡胶轮胎,旧的木伦渐渐淘汰下来。仓库保管员也不知道能让它们派上什么用场,就一直堆着。估计堆到后面就变成柴火了。
田蓝瞧见这些东西时感觉发掘到了宝藏,她立刻要了所有大小木轮,然后统一运到农具厂去找相熟的工人师傅帮忙。
现在秋收结束,农具厂不忙,加上先前大家一起做掠子的香火情,工人师傅相当痛快地按照田蓝画出的图纸改造了独轮车。
田蓝态度相当端正地给高连长介绍小车的设计结构:“这三个滚轮外轮廓成等边三角形分布,侧支架就能随着压力变化在弹簧拉压作用下围着主轴转动。这样就可以减少震动带来的冲击,可以在凹凸不平的路上前进,并且减少由于滚动面的不平整带来的机械震动。”
眼看着高连长的包公脸不受控制地显出了茫然的神色,田蓝相当善良地提他应该能听懂的点,“至于这装在车头的风车,是为了利用宁甘尤其是堤坝上的大风,借助风力帮助我们运输。”
她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农大教授们的实验基地经常会安排在极端环境下。什么戈壁滩,什么盐碱地,什么没水浇灌的高山,就没有农学人脚步到不了的地方。不是所有地方都有顺畅的道路,可以让大型机器顺利开进去。这些小巧的改良装备,就成了他们上山入水干活的法宝。
别小看这些不起眼的小车,真用起来,你就知道什么是宝贝了。哈,他们也是两人一组,男知青负责往上推,女知青则帮忙调整车子和风车的方向,好让小车可以用最省力的路线顺利上渠摆。
因为不费大力气,所以大家可以持续工作,要比干一阵就必须得歇一会儿喘喘气的老职工效率高多啦。
田蓝露出了点儿笑模样,指着一辆辆堆满了还在滴水的沙土往渠摆上去的小车道:“连长你看,这样一来,我们女同志也可以加入到修渠筑坝的工作中来。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也顶半边天!”
高连长本来还想说他们这样一直耍小聪明不行,不能达到在工作中锻炼自己的目的。就说这负重前行,人的力气都是一点点练出来的。要是在战场上,你上哪儿找车子扛着炮筒,你没力气,你架不起来,你就没办法打仗。”
结果田蓝拿女同志的体力不如男人,必须得想办法来弥补差距说事。搞得高连长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算了,反正也不能真指望女兵上战场。她们投机取巧就投机取巧吧,能完成垦荒任务也好。
高连长怀着宽容的心态点点头:“不错,我跟上级汇报下,看能不能在全农场推广。”
田蓝高兴的差点儿没当场蹦起来。人就跟机器一样,惊醒养护,经常锻炼才能寿命长久。要是长期超负荷运转,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垮掉的。
她可不希望这些可爱的大姑娘小伙子们年纪轻轻就落下肩椎腰椎毛病,被病痛缠绕一生。他们的人生,可以书写更多华丽灿烂的篇章。
第18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的就是凡事有一有二再有三的时候,无论好坏,接收信息的人都会麻木。
就像完成了挖渠筑坝工作的田蓝站在高高的渠摆上,远眺白茫茫的荒地时,发出疑问:“怎么那些田荒着,不种苜蓿草呢?”
听在高连长的耳朵里,他心中就是平静的一声“哦”,不管她要折腾什么,他都波澜不惊了。
还是先前给他们送毛竹的后勤干部笑着给好奇心重的新兵解释:“那边都是盐坷垃土,种不了庄稼的。夏天水汪汪,冬天白茫茫,风吹石头跑,遍地是蒿草,讲的就是我们宁甘。”
周围的知青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意见:“那为什么不引水压盐碱呢?咱们农场好多盐碱地不都是引了黄河水压盐碱才改造成良田的吗?”
后勤干部摇头,叹气道:“压不下去,黄河水再往前就断流了。要是强行引的话,我们已经开垦的农田的灌溉就得不到保证。再说那边就是因为以前长期引水灌溉,地下水位升高,盐碱随着水往上漫。宁甘的风又大,气候也干燥,水分蒸发得厉害,盐碱就留在了土地表面,成了现在这样子。冬春不忙的时候,熬盐淋硝倒是可以。”
众人集体露出惋惜的神色,哎呀,盐巴有盐湖啊,还有海水晒盐。建国以后,又没盐商垄断盐业,老百姓吃盐不成问题。可是盐水不能当饭吃,现在他们要做的事情是备战备荒多产粮食呢。
后勤干部看着这些青春洋溢的面庞,拿出了师长的架势鼓励他们:“所以吾辈多努力,好好兴修水利,多产粮食。像这些盐碱地,就是以前一直引黄大水漫灌只进不出,人为抬高了地下水位造成的。我们把水利工作做好了,以后就不会发生好好的地返盐碱的事。”
知青们还是失望:“那这边的地就没办法解决了吗?以后都打不了粮食?”
后勤领导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已经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满足学生兵们的好奇心了。但对于顽固的盐碱地,在没有淡水灌溉的情况下,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解决。
“没有淡水可以用咸水。”田蓝扭过头,认真道,“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过撒盐化雪。它用的就是咸水的冰点比淡水低。像淡水,零度结冰,咸水要到零下一度两度的样子,浓度越高,它的冰点就越低。我们把地下咸水抽到田里,等到它结冰之后,再利用咸水冰先融化,淡水冰后融化的特点,达到咸水先下去,淡水跟在后面来洗盐的目的。”
众人听得目瞪口袋,眨巴着眼睛反应不过来。
戴金霞却双手一拍,喜上眉梢:“没错,这个我在物理课上也听老师说过。她说以前西北地区的人却淡水喝,有钱人就挖了地窖,将咸水冰存放进去。这样拿出来化开,后面得到的就是淡水。”
来军垦农场当战士的知青最差也是初中毕业生,在六十年代算是妥妥的知识分子了。即便一开始没领会这个物理知识点的人,现在也跟着点头,恍然大悟。
只徐文秀担心:“可是没有融化的淡水冰是固体的,它们会不会成为障碍,让冰块里面的咸水冰即便融化成水也没办法流淌出来?”
大家一听,哎,这话有道理啊。要是这样的话,那最后流出来的搞不好就是包在里面的咸水,那还怎么洗盐啊。
田蓝笑道:“不会的。举个例子,夏天咱们吃冰棍,要是用力吸吮的话,冰棍的甜味很快就会被我们吸干净。剩下的冰块就淡而无味了。但是,假如让冰棍先直接化成水,我们肯定就没办法直接吸收掉甜味。这就是液体结冰融化的特点。”
众人这回算是真的折服了,因为吃冰棍吸甜味这事儿,他们基本上都干过,很能说明问题。
冯祥生又跟着忧虑:“你刚才说用地下咸水灌溉盐碱地,那这么多水肯定不会瞬间结冰,可能需要一夜甚至更长的时间才会全部冻成冰块。这个过程中,咸水灌溉了田地,盐碱地相当于泡在咸水,跟腌咸鸭蛋似的,会不会越来越咸?到时候,那点儿淡水够不够冲洗干净呢?”
知青们集体将目光转移到田蓝脸上,没错,这也是个大问题。就好比你出了一身汗去洗个海水澡,你想再冲干净自己要用的洗澡水,说不定比一开始还多呢。
田蓝笑眯眯的:“大家有没有烧过汤啊?我烧汤时一开始放了小半勺盐,但是我感觉不够咸,于是我又加了半勺盐。那么,这个盐会不会融化在汤里?”
立刻有知青开口:“哎哟,你这不是废话嘛,肯定行啊。喝糖水一勺不够甜,再加一勺也能化在水里。只要是不饱和溶液,都可以继续溶解溶质……”
他如醍醐灌顶,瞬间清明,“你是说,因为地下咸水是不饱和溶液,所以它能够继续溶解土壤里的盐?”
所谓灌水洗盐肯定不是靠水的冲击力将盐分带走,而是让盐碱溶化在水中,然后跟着水一道在重力作用下往下流,从而达到带走盐碱的目的。
田蓝笑着点头:“对,就是这样。其实咸水已经洗过一遍盐了,这样等到咸水冰化开之后,淡水还可以再冲刷一遍,这样盐碱就会被带走。”
戴金霞微微皱眉:“但是那边地下水位已经很高了,水能压下去吗?会不会再返回头?”
田蓝的情绪压抑不住地高昂起来,她随手折了根枯树枝,就在渠摆的沙壤土上画起了示意图:“你们看,水位高的情况下我们怎么办?一个是抽取地下水,降低水位。这个难度系数不小,需要统筹规划。另一个办法就是人为抬高田亩,让水位相对下降。我们把低洼处直接挖成水塘,挖出来的土覆盖到田亩上。这样一来,本来三米就出地下咸水的地方盖上了这些土,它就变成六米高,差不多就是个小土丘了,地下水就不容易往上跑,盐分自然也不好爬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