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啥?”
“台田鱼塘法,我们国家的老祖宗就用过的,用来处理高地下水位的盐渍盐碱地效果很好。”
“这挖好了要怎么弄?”
田蓝蹲在地上,索性画全了示意图:“台田是梯形的,看着跟大坝似的。这个水里面,我们可以养鱼养鸭养鹅。鱼可以养四大家鱼,鲶鱼都行。鸭子和鹅呢,万一碰上干旱的年份,草场出现蝗灾时,它们还能去吃蝗虫。坡面上,我们要种护坡草,减少风浪对台田的侵袭,保持水土。再往上,第一级坡面我们种沙棘或者其他耐盐碱能防风沙的作物。第二级咱们种植苜蓿草这些,一方面补充牧草,固氮当绿肥,另一方面也是再减少土壤的水分蒸发。再往上,咱们种植防护林,然后再就是沙枣树这些果树,能够产生直接的经济效应的那种。然后两边果树之间,种的就是庄稼。有了防护林改善气候,遮挡日晒和风吹,中间的庄稼地都好保持水土。”
“那照这么说,这些盐碱地都能变成良田了?”
“那当然。”田蓝不假思索,“这里的日照条件好,灌溉的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完全可以改造成农田。要是我们现在趁着上冻前挖出水塘造好了台田,等到咸水冰化开,明年开春我们就能先种植绿肥,然后再种植一季玉米或者油葵。”
哈,她可真没吹牛,这种改造方式已经写进高中地理课本了,属于经典模式。
这人好奇心还挺强,属于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类型,又刨根问底:“为什么要种这两种?”
“也不是说非这两种不可,所有耐盐碱能长秸秆的作物都行。盐碱地改造第一年,不管种什么,因为土壤极度贫瘠,都很难获得高产量。但是,我们的目的是获得秸秆。这个秸秆是做什么用的呢?用来挡盐碱的。农村地区很多人家盖房子之前,要在打地基的时候就在屋子底下压苇席这些,目的是为了防返碱。我们经常说的房子会还潮,其实真正造成房屋被侵蚀是盐碱。只要我们压了秸秆,做成阻盐层,那么盐分不往上跑,就是少雨干燥风大的秋冬春三季,我们也能在地里种植冬小麦或者其他越冬作物。一方面,可以覆盖地面,减少水分蒸发,另一方面,我们能够获得庄稼或者牧草。”
田蓝说完站起身,笑吟吟道,“我个人认为种植苜蓿或者其他高产牧草可能更合适,因为冬春季节牲畜常常口粮不够。“
她拍拍手,抬起头才意识到不对劲,面前多了位大佬。
这个,真不怪她。男知青足有靠近两百号人,她也不可能现在就清楚所有人的声音。而单凭声音听出人的年龄这种高难度的事,小田同志表示自己做不到。
不过,军人就是这点好,你看他的标识就知道这起码得是位将军了。
将军朝田蓝微笑:“小同志,这个,你从哪里看来的?思考的很全面嘛。”
高连长紧张地陪同在将军身旁,整个人都绷得紧紧,还是后勤的干部替田蓝介绍:“这是陶军长,陶军长来看望大家了。”
知青们集体傻眼,娘哎,虽然他们之前看老高同志陪伴在人身旁时怂怂的模样就知道这是大官,可大家没想到居然是宁甘农场的当家人过来看他们这群编制都不是军人的军垦战士啊。
他们可是听真正的军人说了,好多人入伍快一年了也没见到军长人。
大家激动地鼓掌,充分感受到了自己被重视的骄傲。
田蓝也挺激动的,哦吼,传说中那位曾经受过原主母亲恩情的大佬出现了啊。这可是自己在军垦农场最大的靠山。就冲这点,她也会顺带着关注下田家鸡飞狗跳的新动态,让不知道已经去了何方的原主高兴高兴。
陶军长朝大家挥手致意,笑道:“大家辛苦了,你们到宁甘军垦农场之后的表现,我都听你们连长团长汇报过了。广大职工对你们很满意,都说你们不愧是新时代的好青年!“
众人的掌声更大了,这种肯定和表扬让所有人都激动得脸通红。
他们获得认可了,获得了农场人的认可!他们不是在城里等着人喂养的物业青年,他们靠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劳动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陶军长笑着等掌声渐渐歇下,才关心地问:“你们的新营房盖的怎么样了?打土胚累不累?要是缺什么东西,跟后勤说,早点安置好。”
知青们下意识看同伴,谁都没吭声。还是后勤干部赶紧跟军长汇报情况:“报告,原本给学生连造营房用的毛竹,他们主动让出来用来造掠子了。下一批毛竹得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到。”
陶军长立刻皱起眉头:“你们也太胡闹了,怎么能动造营房的材料。”
知青们立刻争先恐后地表示:“收谷子最重要,我们的房子不急,是我们自己要造掠子的。”
冯祥生他们还强调,“我们已经住的很好了,第一点军垦人住的还是地窝子呢,我们都住在房里了。”
陶军长眉头微蹙:“那还是先盖营房,把能做的事情多了。再想办法催一催毛竹,争取过年前让你们住上新房。”
知青们却坚决反对,给自己盖营房不是重点。在上冻前,他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也应该做。
比方说,挖田蓝说的鱼塘做台田。
戴金霞动情道:“如果我们开出了更多的荒地,就能种出更多庄稼,能给国家交更多粮食,农场也能接收更多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只能靠人养的人了。前辈们为我们创造了现在这么好的条件,我们也得为后来人做力所能及的事。”
他们是来建设祖国,又不是来享受的。有屋顶遮头已经很好了,当然要先工作。等他们开出了荒田收获了庄稼,才是真正的不吃闲饭哩。
陶军长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故意问大家:“你们都要跟着她干了?万一她说错了,你们忙了半天最后什么结果也没有呢?到时候,房子房子没盖,人还受了大罪,吃力不讨好,白忙活了。”
戴着眼镜的高中毕业生杜忠江认真道:“她说的办法我们都思考过了,符合水盐运动规律。盐从水来,盐随水去。我们可以一试。”
陶军长笑容不变:“可如果失败了呢。盐碱荒地是个强大而狡猾的敌人,也许费了很大的功夫,最后却没有任何收获,甚至要付出牺牲。你们还愿意做这事吗?”
知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乐观精神无极限:“失败乃成功之母。这次没收获,下次再努力,总结经验,争取下次获得成功。”
“好!”陶军长声如洪钟,目光炯炯有神,“那我现在要求你争取成功,减少失败,总结经验,成为标兵,将来向全宁甘军垦农场推广。”
天!要他们当标兵呢。他们要当农场的先进呢。
知青们拼命点头,满脸通红地承诺:一定一定,他们一定不辱使命。
陶军长伸手指了下田蓝,脸上还带着笑:“你这位女同志说说,你们改造田还需要什么。现在说出来,让后勤给你们搞。”
“我?”田蓝冷不丁被点了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们需要水车,将挖出来的水塘的水车进台田结冰。最好有风车,用来抬水的风车。”
她漫天要价,陶军长当场允诺:“可以。”他转头招呼后勤干部,“你们配合下,争取再打个漂亮的生产仗。”
他就知道吴雪娥同志不至于吹牛放卫星,实事求是。小蔡的孩子,跟她妈妈一样,就是个全心全意为公家的事殚精竭虑的好同志。
第19章 六十年代好种田(捉虫)
田蓝上中学时代曾经碰到过一道考题: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在群敌环伺的环境下仍然取得了社会主义建设的重大成就,原因是什么?
她记得当时自己给出的答案中有一条是全国人民万众一心投入到生产劳动中去,力争上游。
老师给她判了对,没扣分。但说实在的,当时她也就是那么一写,谈不上有多相信。
毕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寒风刺骨的深秋里,年纪轻轻的知青们会因为挖河筑台田穿鞋不方便干活,就直接脱了鞋袜站在冰凉的盐碱地上工作。
即便田蓝自己,假如不是身为其中的一员,她也认为这事不可思议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时,娘哎,她感觉自己坐上了串天猴,瞬间就能蹦上天。
但是开工哨子一响,天还没亮时便打着火把从营地急行军了二十公里而来的大姑娘小伙子们就谁也顾不上寒冷,立刻开始劳动。挖土的挖土,装车的装车,人人干劲十足。独轮车堆得满满当当,推车的人还健步如飞。
大家都说,只要干活的动作够快,寒冷就赶不上我。
整个工地上号声震天,加油打气声此起彼伏,谁也没喊一声脚疼。其实大家都冻麻了,压根没有知觉。
因为独轮车的数量有限,挖土组的男知青又跟人形挖掘机似的,随着台田越来越高,挖出来的土竟然来不及运上去了。
知青们都感觉这样不行,得想办法。
杜忠江等人弄来了剩下的几根长毛竹杆,在台田边上架了几个滑轮组,开始用土箕一筐筐地往上面运土。
即使这样,大家仍然不满足,又石破天惊地想出了人站在梯形台田新构建的坡面上,跟他们挖排水沟运土时一样,一个个接龙将土运送到台田上的招儿。
小伙伴们风风火火,吓得田蓝赶紧喊停。先不说站在坡面上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就是人的膝盖以下都陷在土里,时间久了,搞不好整条腿都得坏死掉啊。
真是不要命了!
后来还是农场给他们弄来了拖拉机帮忙,大家才勉强放弃这疯狂的念头。
这般不惜力气只谈奉献的忘我工作,新兵连的同志们是为了开小灶吃大餐吗?想得美,哪来的大餐。
午饭是食堂师傅从营房用板车推到工地上的。金黄色的小米糕跟外面裹了小麦粉的高粱饼以及玉米碜子倒是管饱,但脸盆里装着的菜无论土豆熬大白菜还是大酱烧萝卜亦或者是咸菜,都看不到半点油花。
连田蓝这个夜夜都有大餐补充能量的开挂之人都被锻炼的体力和饭量同步增长,一顿就能干掉一大搪瓷缸子的小米糕再来三块高粱饼。完了以后,她还能装满了一搪瓷缸的玉米碜子粥润润喉咙。
吃播都得在她面前跪下来叫爸爸。
就这样,大家也没抱怨一声日子太苦。戴金霞他们几个还认真地安慰自己的同伴:“等咱们开出了田种上了庄稼打了粮食,我们就能把现在吃的口粮还回去了。”
田蓝瞬间眼前发黑有点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其他人却跟着点头,甚至有人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对,我们不是吃闲饭等人养的。”
好吧,田蓝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年代雷锋会是全民偶像了。不仅仅因为国家大力号召向雷锋同.志学习,更因为他的精神符合现在的主流价值观啊。
为了国家建设,大家自觉自愿地充当革命的螺丝钉。谁也没陷入自我感动,因为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有啥好感动的。
劳动让他们实现了社会价值,获得了整个社会的肯定。劳动最光荣。
晚上天黑透了,大家还不愿意歇下,想要接着平整挖出来垫上去的沙土。
高连长害怕这帮死命干活的新兵蛋子会跌进刚挖出的水塘里淹死冻死,强行勒令他们赶紧回营房休息。
田蓝坐在饭堂里吃晚饭的时候,才感觉到脚疼。其实上午十点钟过后,日头变大了,大家便身上暖烘烘的,脚板心甚至发烫,踩在地上也不觉得冷,反而还挺舒服的。但她知道长此以往可不行,盐碱都伤皮肤,时间久了,大家的腿脚都会伤到的。
她琢磨着得给大家做能穿着下田干活的鞋。
眼下几乎所有物资都要凭票供应,知青们天天干活本来就费鞋,鞋子自然紧张。她得找轻便舒服而且材料容易得到的东西做鞋子。
女知青们坐在一起商量,其实最需要鞋子的人是男知青。他们基本上包揽了耗费体力大的挖土工作,距离地下水最近,也最冷。
徐文秀提议:“咱们找鸡毛吧,我记得我在书上看过,稻草跟鸡毛一起打草鞋,穿着轻便而且特别暖和。”
稻草倒是不难找,因为本地产谷子,谷子的秸秆跟稻草好像也差不多。但是鸡毛这事难办,这里农场的老职工倒是基本家家户户都养鸡呢,可是鸡屁.股是主妇们的小银行,谁家没事舍得杀鸡啊。你从活鸡身上拔鸡毛?朋友,你这个想法很有创意也很胆大啊。
田蓝想了想,提议道:“咱们找别的东西代替鸡毛吧,像是柳絮还有……对了,芦花,我记得芦花也能做鞋的。”
她爷爷就说以前哪有保暖棉鞋穿,大家都是穿芦花鞋过冬。
同田蓝一般年纪的初中毕业生薛秀琴满脸茫然:“芦花,我们哪有芦花啊。等明年的柳絮还差不多。”
戴金霞和徐文秀都笑翻了,哈哈哈哈,这个傻孩子,她以为芦花是什么啊。
田蓝笑着解释:“就是芦苇长的那个白絮絮,我们埋在台田下面的芦苇。”
宁甘农场不长竹子,但是野芦苇倒是不少,尤其是洼地,一长就是一大片。本地人拿它们当饲料喂羊,尤其青贮之后,秋冬季节羊群的主打饲料便是它们。
田蓝瞧见之后,就请老职工带队去割芦苇杆子,压在台田下一直引到斜坡面露出来,好充当排盐碱的暗管。否则重力作用下,水往下跑,淤积在里面,不容易流到旁边的水塘中。
结果老职工压根就没让知青动手,畜牧班的人直接赶了车过去,一车车地给他们送芦苇杆子,让他们做好手上的事就行。
搞得知青们都挺囧的,感觉自己做点事情都要一堆人在旁边帮衬。他们真成了娃娃,备受宠爱的娃娃。
戴金霞放下碗筷,起身道:“那我们去跟人说一声吧,明天请他们帮忙把芦花也捋过来。”
徐文秀赶紧喊她:“等学习完了再过去吧,马上要开始了。”
现在农场忙完了秋收又筑好了堤坝,差不多要准备猫冬,政治学习任务就安排上了。尤其是他们这些军垦新战士,除了积极参加军事训练外,改造思想的任务也时刻都不能放松。
大家吃过饭就回营房,各个小组围在一起学习。
田蓝也搞不明白是集体主义熏陶下成长的孩子纪律意识特别强,还是大家作为知青个个都铆足了劲好好表现,不能在异乡丢脸;反正即便高连长没打着手电筒过来检查他们的学习情况,大家也认认真真地学完了一篇领袖的文章。
看时间差不多了,戴金霞在记录本上打了√,又让参加学习的人签好自己的名字,才站起来:“那我们去跟人说芦花还有秸秆的事情吧。”
几个女知青都跟着放下了自己的笔记本,一并往畜牧班方向去。
听了她们的请求,羊圈值班的大婶相当痛快地答应:“没问题,你们等着,明天给你们用麻袋装。”
说着,她还眨眼睛朝女知青笑,“女娃娃心软哦,这是在心疼自己的男娃娃了。”
女同志们赶紧集体摇头否认,这个年代很讲究男女大防呢。个人作风问题可重要了,乱来的都是流氓。
大婶满脸姨母笑,嘴上说着:“我晓得我晓得”,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