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岷哑然失笑。
*
或许是方伯、王氏在饮食上照顾得很是妥当,又两日后,齐岷已能下床做些较长时间的活动。方二郎中被方伯请来复诊,感慨完齐岷的勇猛体质后,交代虞欢可以扶着他在院里多走一走,晒晒太阳。
虞欢历来养尊处优,老实说,并不擅长照顾人,扶着齐岷走了差不多一刻钟后,便开始有点手酸难耐。
“你还要走吗?”
齐岷便知这是“你最好别再走”的意思,示意树荫底下:“歇会儿。”
虞欢便扶着齐岷走去树荫里,等他坐下,转头便去找王氏。
“大娘,我帮你喂鸡!”
“……”
虞欢从王氏那里接了一碗玉米粒,走在院里天女散花,一群鸡鸭“咯咯”“嘎嘎”地围着她转,小黄狗也摇着尾巴来凑热闹,场面好不活泼。
虞欢乐在其中,满脸笑容。
齐岷在一旁默默看着,发现虞欢身上有许多矛盾的特质。比如她说话很毒辣,不把他人性命放在眼里,可实际上心又很软,对待侍女亲如姐妹,怀疑方伯受人欺负便要抱不平。
比如她脾性很乖张,从来不跟“温顺”沾边,闲来无事便爱干些僭越规则、挑战权威的荒唐事,可安静下来时又很温和,乃至很温暖,让他想起记忆里已快模糊的母亲,又或是许多年前那个不甘于被命运捆绑的自己。
再然后便是现在,她是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燕王妃,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可置身于这渔村农院、家禽家畜之中,竟又没有半点委屈违和,反是笑得天真灿烂,像只自由自在、恣意欢脱的兔儿。
若不是亲眼看见,谁能相信这是那座巍峨王府里对镜梳妆、红衣胜火的燕王妃呢?
虞欢喂完碗里的玉米粒,回头对上齐岷的目光,问:“你有没有觉得,农家生活也很不错?”
齐岷正要回答,忽然从这句话里感应出一层更深的意味,内心震动不已。
虞欢等他回答。
齐岷道:“农家生活可没有锦衣玉食,奴仆成群。”
“一个奴仆都不能有?”
“最多……两个。”齐岷在心里盘算着。
虞欢耸眉:“那比我现在还多一个。”
不等齐岷表态,又嘟囔:“不过才两个……”话里很有些嫌弃的意思。
“……”齐岷住口,又慢慢改口,“三个?”
虞欢扳手指:“洗衣做饭一个,梳妆打扮一个,以后有小孩的话,照顾孩子来一个。嗯,三个。”
说着,点点头,却并不再多说什么,拿着空碗转身往屋檐走。
“喂。”齐岷在后面闷声喊。
“我没有名字吗?”
身后静了片刻,传来男人的低唤:“欢欢。”
虞欢不理。
男人又道:“再扶我走一会儿。”
虞欢把空碗放在屋檐底下的簸箕里,走回来。
齐岷坐在树荫里,大概是因为这些天养得好,俊脸较往日白皙了些,剑眉凤目,鼻如悬胆,看人的目光破天荒的藏着些柔情。
“再叫一声?”虞欢扬眉,有点坐地喊价的架势。
齐岷淡淡一笑,唤:“夫人。”
虞欢心头“砰”一动,抿着笑容,伸手。
王氏从屋里出来,偷偷往院里一望,见秋风拂树,落英窸窣,虞欢扶着齐岷走在暖金色的阳光里,正你侬我侬,拌嘴说笑。
王氏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忽然间就湿了眼角。
要是大牛还在的话,现在肯定也是娶了媳妇,午后醒来,便会跟媳妇在这篱笆院里散步吧?
王氏眼里的泪一下涌得更凶,抬袖擦拭,忽然想起什么,心头一动。
作者有话说:
王氏:嘿嘿。
齐岷:?
欢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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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小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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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帮一帮吧。”◎
这天夜里, 王氏入睡前拉住方伯,郑重其事道:“我想认小齐做干儿子,让欢欢做我干儿媳妇。”
方伯手里拿着的油灯差点没掉下来,朝齐岷、虞欢所住的那间房屋看一眼, 放下灯盏:“你怎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王氏想起今日在院里看见的那一幕, 又想起这些时日来跟齐岷、虞欢相处的种种,眼眶微微发热, 道:“这些天我也看明白了, 小齐、欢欢虽说是一对儿,可看那模样不像成亲很久的夫妻, 倒像是对刚处在一块的苦命鸳鸯。你可还记得接他俩回来的时候?那两天刚刮完飓风,按理说, 海上不该有什么船在航行, 更不该有什么海盗, 可他俩偏就靠着一艘小渔船飘来了, 身上还都带着伤。再有,自打他俩住下以来, 便从没提过给家里报信的事,也不问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我想呀, 他们恐怕不是遭了海盗逃命至此,而是为了私奔,不畏千难万险从家里逃出来的。”
方伯一颗心被王氏说得七上八下, 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那,这, 这……”
“你看看这个。”王氏拿出先前虞欢赠送给她的那对金耳环, 用手指摩挲着道, “这样工艺精湛的金耳环,肯定不是寻常人家能够买得起的,且看欢欢通身那气派,不说是王子皇孙,也肯定是个世家大小姐。至于小齐……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却不能光明正大同欢欢在一起,多半便是那行走江湖的侠士,又或是欢欢府里的侍卫……唉,总之,这对苦命鸳鸯一定是没有别处可去,所以才会流落到咱家里。五年前,咱没了大牛,如今来了小齐和欢欢,你难道就不相信这是天意吗?”
方伯听王氏提起大牛,胸口狠狠震动,久压于心底的悲恸思念一下翻腾而起,夹杂许多难以言尽的苦楚。
“可你也知道,自从大牛走后,大骏便仗着是我侄儿,一直盯着咱俩这点家产,咱要是认小齐做干儿子,他不得闹翻天?”
王氏抹了把泪,又悲又恨:“当初要不是他,咱们大牛根本不会死在海盗手里,他害死大牛不算,还妄想独吞咱家的家产。这点家产,我便是送给小齐、欢欢,也绝不会便宜他方大骏!”
提起旧事,王氏泪落连连,方伯忙来安抚,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叹气:“可这只是你我一厢情愿,小齐他小俩口会答应吗?”
王氏抹完泪,深吸一气道:“我明日便去问问欢欢。”
*
王氏跟方伯在商量着要认齐岷、虞欢做干儿子、干儿媳妇的时候,后二人正同床躺着,在黑暗里较着劲。
齐岷到底是血气方刚,最先败下阵来,捉住虞欢的小手。
“够了。”
夜很黑,衬得他嗓音够低也够哑,虞欢偷笑,指尖在他掌心里接着挠:“这就够了?”
齐岷平躺着,刻意不让虞欢触及腰腹以下的区域,抓着她手腕放至腿侧,压住。
“我看你这两日精气神很足。”
这句话有点醉翁之意,虞欢“嗯”一声,等他后半句。
齐岷道:“伤全好了?”
虞欢反问道:“你今日要我扶你散步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问我伤好没好?”
“……”齐岷哑口。
虞欢仍是侧躺着,手腕挣扎了下:“你这样压着我,我不好睡。”
齐岷便只能放开。
虞欢没再弄他,双手合在下颌底下,便在齐岷以为她已睡着时,忽然又问道:“你呢?”
齐岷闭着眼:“我什么?”
虞欢声音很轻,很暧昧:“你,好了没有?”
“……”齐岷几乎是一瞬间明白虞欢话里问的是什么意思,喉结在黑暗里一滚,“你再闹下去,应该就好不了了。”
虞欢怔然,接着想起他负伤久忍的苦楚,琢磨出这句话背后的汹涌含义,脸颊沸腾,偷笑道:“哦,那可不敢闹了。”
齐岷闭目不言,良久,总算等来身侧熟悉的呼吸声,知道虞欢这回真的睡了。
心里慢慢松一口气,齐岷平躺着,握拳的手松开来,却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
虞欢就躺在身侧,温香软玉,气息如兰,在这不为人知的秋夜里,是多么令人心悸而满足的存在。
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同衾共枕,都足以令齐岷沉沦。
可是,这样的秋夜又还能有多少个呢?
齐岷无眠,再次想起白日里虞欢问的那个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农家生活也很不错?
*
次日又是个晴天,方伯仍是一早就出了门,王氏在院里忙活,打算把方伯这两日捕来的鱼都做成干鱼,储备一些过冬,剩余的则趁着赶集时拿进城里卖掉。
虞欢除了陪伴齐岷以外,没什么事做,看王氏在院里晒干鱼,觉着有点意思,便出来说要帮衬则个。
王氏惦记着昨晚上跟方伯商量的事,正愁没有单独跟她说话的机会,闻言求之不得。
虞欢不知情,一头扎在晒干鱼这件事情上,玩得不亦乐乎。
正拿着一块极大的在鼻尖前嗅,王氏忽然凑过来道:“欢欢,你跟小齐应该还没有小孩吧?”
虞欢一怔,想起屋里躺着的齐岷,耳后蓦然泛起抹微红:“嗯,没有。”
王氏又道:“那你俩是才刚成亲没多久?”
虞欢点头。
王氏内心所想一步步被证实,唇边带笑,接着道:“我看你俩这么多日了,也没跟家里报个信,父母在家等着,怕是要担心的。正巧过几日赶集,你方伯要去城里一趟,你看要不看让他顺道帮你捎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