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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雨下西楼 汴京风雨下西楼 第117节

手脚一阵发麻,两眼一黑,她瘫软昏厥。

姑娘再次醒来时已然天黑,床榻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绒,屋里的火炉烧得旺盛。

汉人守在姑娘的床边,柔柔地触摸姑娘散落的发丝。

她睁开眼,看见他,不可置信。

“你竟然还活着。”她唰地坐了起来。

汉人的手滞在半空,强扯出一个笑:“你竟然也还活着。”

姑娘惊异地看看四周,这里俨然是城镇之中客栈的模样。

她想,兴许是自己又做梦了。

梦见自己找回了雁儿,回到了宋地,又遇见了那个人。

既然在梦里,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伸出手摸了摸眼前人的脸,手指柔软,触及唇角。

汉人抓住了她的手,问她:“当年,是你姐姐送你出来的?”

姑娘笑笑:“我姐夫送我来的西北。”

“……”汉人叹气,“我早该想到的。当年渭州战败,我回到东京,就得知了你的死讯,竟真相信你死了,没派人出来找你。”

姑娘的笑止住了,问他:“我弄不清楚,到底是我进了你的梦,还是你进了我的梦?”

汉人放开了她的手,起身。

他的声音淡淡,可也能听出其中暗藏着的情愫。

他说:“我倒希望这是梦。”

他花了五年的时光试着忘记的人,又突然出现了。

从前的那些功夫都白费了,此后的每一个日夜,又要受那种百爪挠心的苦痛。

店小二送来饭菜,汉人同姑娘同桌而食。

边关城镇,饮食毫无精致可言。粗茶淡饭,不见荤腥。

姑娘三年来吃惯了这些,汉人也并不挑剔。

她明白过来,这不是一场梦,她是真的见到了那个人。

当年少女情怀诉诸此人,如今再见,倒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意。他还是原先的模样,可她早已不再是原先的那个小娘子。

她肤色黑了,身躯也壮实了。在草原上,拿着长钺能掀翻五个大汉。做马匹生意,成了这一带最大的马商。每日驰骋在幼时日思夜想的西北之地,活成了话本子里女侠的模样。

桌上,汉人问她:“如今在西北做什么?”

她神色之中带着几分骄傲:“在草原养马,卖给宋人。你可听说过云娘?”

“这两年边关最大的马贩子。原来是你。”汉人微笑,“你姐夫教了你经商的本事?”

“在这种地方,无论做什么事,多听、多看、多练也就会了。”

汉人点点头。看着姑娘吃饭时的模样,已经毫无中原人的谨慎,更多的则是边关之人的豪迈。他又问:“来这里之后,可曾嫁过人?”

姑娘一叹:“男人倒是有一个,就是没婚嫁。心里还记挂着你呢。”

“……”

在草原几年,姑娘倒是学会了直言不讳。

汉人张张口,想问她的男人是谁,可又深知自己毫无问这话的资格。

“那你呢,娶了吗?”姑娘也问他。

汉人摇了摇头:“不曾。也记挂着你,总是记得你说,要到西北来看看。你如今来看过了,觉得如何?是心中所想吗?”

“嗯。”姑娘抬头看向窗外,“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诗文倒还没忘。”

姑娘浅浅笑了:“从前抄过几十遍的东西,怎么会忘呢?不过有时想来,在东京的年月,真如上辈子似的。”

汉人给她倒上一杯酒:“就没回中原再看看?”

“徒增悲凉,又何苦。如今我叫云娘,早就不叫李朝云了。”

“你的孩子…也不牵挂吗?”

姑娘举起酒盏痛饮一杯,“我父亲如今位及执政,他的嫡孙,用得着我一个马商牵挂?”

“看来,你不是没打听过东京的事。”

“这里是边关,消息不灵通呢。是去岁冬天,我叫了手下亲自去了趟东京打听,才知道了些家里的事。”

“没打听过我?”

“我以为你死了。”

“……”

汉人也喝下一杯酒。他与她一样,都以为彼此已经死别。

第127章 番外红衣(下)

刚刚开春,城镇里寻不着多少牛羊肉,不过酒还是管够的。

姑娘与汉人喝了两坛酒,还嫌不够,又叫小二拿来了两坛。

汉人问:“今后呢?有什么打算?”

“打算?”姑娘一挑眉,“我能有什么打算,好好卖马,挣银子,吃羊肉。”

“不打算回东京了?”

“回东京做什么?再去为人儿女、姊妹、妻妾吗?朝云兴许能做到这些,但云娘可做不到了。”

云娘吃过了西北的风沙,便再也吃不了那些琼浆玉露。

过往千万浮华早已恍如隔世,恨的早已放下,爱的也在试着遗忘。

汉人便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姑娘给他倒满酒:“还没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宋夏之间互遣使者,宋使以我为首。”

“你做使臣,还能一个人进草原?”

“使臣的马队驻停于此镇,修整三日再回京复命。我得闲,想到草原去走走,便见着了你的马。”

“说是我的马,其实我也不曾驯服了它。”姑娘叹气,再问:“你如今仕途如何呢?”

“得官家器重,仕途还算坦荡。”

“嗯。你是有本事,该得器重的。该让你做将军。”

“你也该做女将军。”

早就听闻贩马的云娘不仅会做生意,功夫也颇为了得。只是从前从没有想到过,原来这位云娘竟是他的故人。

故人相见,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又是一口快酒入喉,脸已经红了,却还想给自己再倒上一盏。

汉人伸手要拦,与姑娘的手碰在一起。

她的指尖烫烫的,脉搏跳动。

他很想再抓住她的手,狠狠地贴向自己的胸口,可他没有。

拦下酒坛后,他便收回了手。

“嗯?”姑娘不解。

“若是再喝,你便要醉了。”

“没事。我就算再醉,也能回去。我男人会来找我。”

“城门已经关了。”汉人告诉她。

“他见天黑了,我还没回去,就会顺着马蹄的印子来找我,他认得我的马的蹄子。城门关了,他就会在城门外等到天亮,你放心些。”

汉人无奈一笑。为何要让他放心些,他该放心什么?

姑娘最终还是喝醉了。

四坛酒,三坛是她喝的。喝得又多又快,喝完了,抱着酒坛子就吐,弄得身上地上一片狼籍。

吐完就睡,毫无醉酒者的愧疚和自觉。

汉人下楼找了店家,问店家要了套干净的女人衣裙。

清扫了地上的秽物,还要给姑娘换上清爽的衣服。

姑娘睡在床上,他立在床边看着她。

她变了许多,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少女,而是个女人了。眉眼已全然展开,有英气在其中,更有股狠劲,像一头母狼。

他伸手解开她的衣衫,触及她的肌肤,滑腻停在指尖。她躺在厚厚的红绒布上,胴体被鲜艳的红色衬托得更加清丽。

姑娘无意间一声嘤咛,更让他紧了喉头。

无名的燥热在胸腹之间涌动,无处可以发泄。

闭上眼睛给她穿上衣裙,却被姑娘抓住了手。

姑娘的声音响起,用西夏话娇嗔:“野利,别又乱来!”

汉人滞住了动作。

她会说西夏话了。他听得懂西夏话。

野利,是西夏人的姓氏。

她醉梦中呼唤的名字,是一个西夏人。

那股燥火忽然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胸腹中淡淡的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