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不想让那丫头带走老人,是因为她放狠话,且要陷他于不义。
如今人是齐王亲自接走的,就算被外人知晓其中缘由,也不能说他不孝,毕竟齐王位高权重,且又喜怒无常,虽然是他女婿,他可不敢摆老丈人的谱。
再说了,老夫人左右是要靠他养老的,那丫头对他这当爹的怨气这样大,他们祖孙来往密切,由老人家在其中调和,对伯府没有坏处。
今日齐王的出现倒是提醒了裴奉平,他清了清嗓子开口:“你往后对孩子们温柔些,尤其是女孩子,谁知道她们往后会有怎样的造化。”
是时候让外头养的女儿们认祖归宗了,最好记到黎氏名下,有了嫡女的身份,往后也好说亲。
黎氏一听裴奉平说这话就知道他没理解自己的意图,不得不告诉他实情:“伯爷,妾身之所以不想让人接走老夫人,实际上是因为老夫人这几日在打点产业,想将伯府半数产业全交给那丫头。如今人让那丫头接走了,不正好给她机会了吗?”
裴奉平觉得奇怪,“伯府的产业不都是你在打理,哦,你说余氏留下的嫁妆,反正大半都在你手里,那剩下的给她便给她了。”
黎氏觉得伯爷最大的毛病就是不通庶务,这家里的进进出出全是她在操持,压根不知当家的艰难。
黎氏不得不以实情告诉裴奉平:“妾身也是近日才知那老太婆并未将伯府全部资产都交到您手里,她叩下了大半,还有余氏的嫁妆,大部分也被她叩着。
您是读书人,不理这些俗事,可孩子们大了,嫁娶都得早作打算,妾身日日为伯府的进项为难着,您的手头这几年也越发艰难,老太婆明明看在眼里,却不将这些告诉您,您说,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裴奉平的脸色顿时很难看,敢情人家从来没有诚心待他过,亏他还想着给她养老。
到底不是亲生的,裴奉平阴沉沉丢下一句:“我知道了。”
黎氏松了口气,只要伯爷支持她,许多事情都会好办。
可惜了,本来也想学那老太婆,不想将这些过明路的。伯爷花钱没有松紧,一有钱便给养在外头的女人送去了。
*
沐长史见裴时语推着轮椅从院子里出来,原本想去帮忙,被萧承渊看了一眼,默默退到两人三丈远。
去青松院的路上,裴时语木然推着轮椅,心底五味杂陈。
前世萧承渊欠她一条命,今生却不能痛痛快快地与他撕破脸,为了成事还得同他周旋,实在是窝囊。
萧承渊也安静得很,唇张了张,千言万语挤在喉头,不知如何开口。
他能明显感觉到,裴时语对他很不满,甚至恨他,只是碍于目前的身份与处境,不得不同他虚与委蛇。
他必然是要坦白的。
可他前世错得太离谱,若是此刻表明他也是重生的,他怀疑她会同他算账,而后毫不犹豫离开。
而他不想任她离开。
两人各有心思,一路无话,才步入青松院,便见裴老夫人由余嬷嬷陪着,在院子里等候他们。
“祖母。”裴时语丢开轮椅,迫不及待朝老夫人跑去,目含忧色,“您去哪里了,我一直在等您。”
老夫人是被萧承渊的人护送回来的,之前如萧承渊所说,在伯府里碰过面,见裴时语不管萧承渊,不由得冲陪萧承渊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王爷勿怪,是老身将这孩子宠过了。”
说完冲裴时语使眼色,示意她注意些,她的夫君现在行动不便,没人理。
萧承渊留意到祖孙之间的小动作,苦涩的情绪一闪而过,而后诚挚地开口:“祖母不必见外,王妃是真性情,无妨的。”
老夫人差点落泪。
自儿媳去世,她这孙女何曾真性情地活过,她们祖孙虽然相互惦念,却是不能常来往的。
昌乐伯被黎氏哄得服服帖帖的,从来不管事,也不会管事。
若是被黎氏发现她们私下来往,祖孙俩回头都会受到苛待。她不怵黎氏,可那些责罚十有八.九都会落在孙女身上
她们祖孙二人,一个是处于深宅的残疾老妇,一个是没有父母照拂的无辜稚童,被人手众多、且有心针对她们的黎氏拿捏住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今孙女能真性情的活着,无论旁人怎么看待他说他不好,她真心实意感激眼前这人。
听了萧承渊的应答,裴时语忍不住朝萧承渊投去一眼。
恰巧与他的视线对上后,裴时语不得不承认他演技很好,目光真挚温柔,像极了对妻子百般包容的夫君,也不怪自己前世被他骗了三年。
她自问这昌乐伯府里不会有他可堪利用的,实在猜不出他今日这样卖力演出为那般。
罢了,裴时语劝说自己,此人心思难猜,不用白费这些功夫,她如今唯一所求的便是早日替祖母解毒,并且找到下毒的真凶。
裴时语收回视线,对裴老夫人软语相求:“祖母,您看王爷都来了,您就随我们一起去王府吧。”她不想将时态表现得太严重,这软软的声音落在耳里像是在撒娇。
萧承渊还是第一次听她这样说话,她以前话就不多,但那双眼睛会说话。
刚成亲那会,她明明希望他留下,或许是盼望得到夫君的爱怜,可她敏感得很,从不敢开口,只会小心翼翼看着他。
如今,她不会再如之前那般期待他。
眼底有苦涩闪过,萧承渊收起神思,真诚地附和裴时语:“是啊,祖母,随我们去住几天,时语一直很思念您。”
裴时语闻言一阵恶寒,竟不知此人有这般恶趣味,不光自来熟般认她的祖母为祖母,还这样叫她的名字,忍不住扭头再看萧承渊一眼。
她并不希望萧承渊这样称呼她,那一眼中无意中包含了警告。
萧承渊注意到了,也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似乎太露骨,略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重新看向老夫人:“祖母,我们启程吧。”
老夫人笑着应好。
她方才注意到了,王爷的视线几乎一直追着孙女,而孙女一改之前的怯懦,在他面前很是大方自然,可见王爷真的很满意孙女,孙女也从这桩亲事里获得了底气。
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见老夫人和余嬷嬷去收拾行囊,萧承渊叫住裴时语。
老夫人见萧承渊身边空无一人,率先反应过来,笑眯眯地交待裴时语:“囡囡先陪王爷坐会,祖母去去就来。”
老夫人进屋,裴时语不再需要在老夫人面前和他表现得恩爱,考虑到萧承渊今日的确帮了她大忙,裴时语收起冷眼,看他时尽量平静。
却听见萧承渊问她:“老夫人要去王府,是否需要提前准备下。”
“不必。”裴时语回答得干脆,这几天她时时都在盼望祖母来王府,祖母住的地方她早已收拾妥当。
萧承渊不自然地看了眼远处,轻启薄唇,认真询问她:“若是祖母兴起,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呢。”
第27章 本该依赖
裴时语想过这一点,她与萧承渊成亲不到半月,若是分房而居,的确容易令祖母生疑,之前刻意营造的萧承渊待她很好的假象也会不点而破。
若萧承渊愿意助她,自然会省心许多,若他冷眼旁观,也没什么。
只不过需要多费些力气,害祖母为她多担心一阵,并非了不得的大事。
裴时语神情淡淡,反问萧承渊:“王爷有何吩咐?”
萧承渊微微有些窘迫,她果然怨念很大,并不十分需要自己。
他理解那种感觉,失望太多次后,未免继续难过,最好的法子便是不再抱有希望。
她本该依赖他的。
萧承渊的心底浮起沉沉的伤感,斟酌着开口:“不如你搬去正房,没必要惹得老夫人生疑。”
这样安排当然很好,但裴时语直觉此事不简单。
她望向萧承渊,嫣红的唇因惊讶微启着,直言:“不知王爷需要我做什么?”
清清爽爽的话语落在耳中,萧承渊感觉心被人用针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以为他的示好都含有条件,不信他只是想待她好一点。
原本在膝上一下下敲着的指节没了动静,顿了阵,萧承渊才温声开口:“你大抵知晓我的处境,如今耳目遍地,请你继续与我如外头流言那般配合。”
裴时语了然,他不是一直这样在利用她么?
无所谓了,各取所需,她并不亏。
裴时语嗯了声,看向别处。
一方没了心思,交谈便进行不下去,院内陷入沉寂。
不多会,裴时语起身,萧承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老夫人已经收拾完毕。
回王府途中,裴时语自然而然地去陪裴老夫人。
老夫人的意思却是,王爷亲自来接她,她该懂事些,和夫君同坐一辆马车。
萧承渊微笑着道了声祖母,给裴时语解围:“此事怪我没有事先说清楚,我与沐长史有事相商,回去途中还没得麻烦祖母替我看顾些时语。”
裴时语再次愣住,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可疑的身影,他这戏实在太足。
老夫人听说萧承渊原本有正事,还特意来接裴时语与她,笑眯眯地点头。
才上马车,便拉着裴时语的手,每一条皱纹里都是由衷的满意:“囡囡总算苦尽甘来,往后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裴时语淡笑不语,并不过多评价。
萧承渊将台子搭好了,她自然没有拆自己的台的道理。
得了裴时语的答复,萧承渊又问了裴时语,遣了春晓先一步回去布置安排。
是以他们到达王府时,裴时语的物品已在正房内归置好。
萧承渊有心表现,王府上下精心服侍,裴老夫人到后,无处不感受着王府的妥帖细致。
用过午膳,萧承渊估摸着祖母俩定然有话要说,借口要处理公务去了澹月堂。
裴老夫人让余嬷嬷取来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包袱,让余嬷嬷和春晓守在外头,有话要对裴时语说。
屋内只剩下祖孙二人,裴老夫人让裴时语自己打开包袱。
裴时语之前有所准备,知道老夫人有一笔资产要留给自己,但看到厚厚一沓地契房契银票,仍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也太多了。
老夫人望着孙女呆呆的模样,心绪微动,徐徐开口:“不瞒囡囡,这些东西我藏了十二年了,终于可以交给你了。
你祖父原先在青州当差,当年我随你祖父来上京来得匆忙,许多资产都没来得及妥善处理。
十二年前我回了趟青州,将这些都处理好了,原先和你母亲说好了,这这些都交给她,结果等我回来已是你母亲的七七。而你那耳根子软的父亲身边不光有了黎氏,还有了从外头带回来的三个孩子。
那时我又悔又恨,没有早些看清你父亲的真实面目,又不想将你祖父辛苦挣来的功业交给那般没有良心的人手里,所以什么也没说,将这些瞒了下来。
不怕囡囡笑话,你祖母我幼时有父母爱护,成亲后有你祖父遮风挡雨,从来不知世事艰难,也不知人心险恶。以至于虽然大感气愤,也听信了他们的粉饰之言,以为你母亲去世只是意外所致,不知她竟然是被你父亲气死的。
那时你父亲并不如现在这般,看着也是谦谦君子,我与你母亲投缘,是我做主娶你母亲进伯府的。
但不管如何,是我愧对你母亲。
等我想起要替你母亲守护好你时,身子也不如从前,等我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黎氏已经控制了你的父亲,掌控了府里的一切,我最终只拿回来一部分你母亲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