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车夫长长地一声“吁”声,马车缓缓停下来。
到王府了。
依旧是萧承渊先下的马车,他并未离开,仍旧停留在马车旁,等候裴时语下车。
裴时语自小在父亲的无视与后娘的打压中长大,她每一日都过得很忐忑,她忍不住去想,萧承渊十五岁之前也会像她那样吗?皇上与皇后又是如何对待他的呢?
第46章 谁策划的
马车停下来,萧承渊十五岁之前到底过得如何,裴时语没有得到答案。
她走出马车,萧承渊仍旧让往常那般伸出手接应她,与之前不通的是,他今日用的是左手。
裴时语看了他一眼,此时的他格外平静,但总觉得他波澜不惊的眸子下藏了个无尽的深渊。
抵达含章院门口,裴时语以为萧承渊会进去的,却只见他微微冲她颔首:“你去歇息吧。”
没让小厮跟着,独自驾着轮椅朝澹月堂而去。
午间的日头很暖,他影子投在青石铺成的路面上,看上去有几分落寞。
裴时语收回视线。
为人子女的,被父母不喜与利用,任谁都无法坦然接受,何况还与人提起。就好比她之前被父亲无视与后娘打压,却从未想到要与其它人说这些,不仅无用,徒给自己增添难堪而已。
沐长史并未随萧承渊一同去杭城,萧承渊一回到澹月堂,沐长史就迎了出来,“王爷回来了。”说完吩咐小厮去请元大夫。
萧承渊没有制止,沉默着任沐长史推入屋中。
萧承渊是在裴时语去皇宫后抵达王府的,沐长史那会并不知道萧承渊受了伤,听随他去杭城的部下说起才知道。看着他熬红的眼,沐长史不无心疼道:“既受了伤,何不在原地修整一下再回来,左右上京近日无事,何必这样赶。”
萧承渊对突然做出提前回来的决定也很意外。
从前也不是没出过门,向来是想留便走,想走便走,从未没有刻意赶过路。这回满脑子想的却是快些将事情处理妥当后尽早回来。
大概是有所惦念吧。
他本来可以晚一日再进宫回禀,担心她进宫应付不了那些,才匆匆前往。
随后却发现她应付自如,并不需要他的惦念。
萧承渊说不上此刻是什么心情,以为她想了解,于是便忍不住想多告诉她一些。
可说完那些后感觉一点都不好,特别不好,不好到无法坦然面对她的目光。
见沐长史忧心忡忡看着自己,萧承渊平静地回答沐长史的问题:“回府治疗安全些。”
沐长史心下叹了叹,御林军统领对王爷而言是个极好的差事,但凡事都有两面性,他越是打眼,便会越招人记恨,往后这种刀光剑影的日子必定不会少。
元大夫来得很快,萧承渊的伤口并不深,但因为赶路和急着进宫的关系,伤口处理得潦草,中衣和伤处粘黏在一起,处理时难免又带出些新鲜血液。
无人问他疼不疼,他们了解萧承渊,无论怎么问,他的答案都会是一样的,不疼。
元大夫交代了几句后离开,萧承渊和沐长史谈及杭城之行。
前世自他举事后,朝臣分为三派,一派是以魏国公为首的四皇子党,一派是他与宁远军为核心,安国公是坚定的保皇派,不涉党争。
在他与四皇子分出高下之后,以安国公为首的中立派很快认定现实,对外宣称他继承大统乃天命所归。
回上京前,安国公约他在杭城商议建立新的内阁一事,而彼时戎国虎视眈眈,他也希望尽快结束朝臣对立的状态还朝堂平静,应了安国公之约。
在谈妥一切之后,他秘密返回上京,结果在途中遭遇伏击。
在那个关键的时期,他不敢轻信任何人,返京的时辰与路线并未告诉过任何人,随行的护卫也是在动身之后才知晓他的计划。
但他仍旧遭遇到了埋伏。
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准确推断出了他的行踪,二是随行的护卫中出了叛徒,如此一来,可供怀疑的对象不少。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谁是策划这场伏击的幕后之人。
从他与封家人斗争的结果是,四皇子自戕,他被叛徒杀死。而封家人因为忌惮他的继承顺序在四皇子之前,担心父皇后来的皇子威胁到四皇子,于是,自封皇后生下四皇子之后,后宫再无皇子出生。
于是,在他们二人死后,父皇唯一的儿子只有大皇子萧承明。
可据他前世调查所知,大皇子并非父皇的血脉,父皇也清楚这一点。
难道大皇子才是隐藏最深之人,这些年故意冷眼旁观他与四皇子争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但他直觉大皇子并非那样的人,大皇子寄情于山水无心政事,且他前世之所以能找到沈神医治好双腿,还是大皇子提供了些线索。
再者,以父皇对皇权的看中,他只要还剩一口气,宁可再抓紧时间生下皇子,也不会将皇位交给不是他血脉的人手里。所以,大皇子即便暗杀他成功,夺位的机会也不大。
当然还有另外的可能,制定偷袭计划的是戎国人。
若凶手不在大楚,彼时最希望大楚出现动乱的是戎国人,大楚乱了,戎国在与大楚的战事中会获得巨大优势。
而他此行去杭城,除了去加强杭城行宫的布防,着重去调查了大皇子的来历。
大皇子是父皇还是皇子时收养的故友之子,以庶子的名义养在父皇身边。大皇子也好,大皇子的生父生母也好,与皇室之人无冤无仇,他没有理由策划这些。
戎国人动手的可能性更大。
萧承渊问沐长史:“近日可有戎国人来上京的消息?”
沐长史说没有,“有宁远军在西南驻守,戎国人不敢随意进入大楚的地界,更何况来上京。”
萧承渊叮嘱他:“戎国一直对大楚虎视眈眈,虽被宁远军压制着安分了几年,但近些年小动作不断,不排除他们有再兴战火的打算。我如今既领了御林军统领一职,便不能允他们在上京行风作乱。
你留意这些,一有任何有关戎国人的异状立即向我汇报。
尤其盯着封家人,舅舅当年被诬叛国,从结果上来看封家人受益最大,当年姜家被灭门一事极有可能有封家人在当中推波助澜,也不排除他们有与戎国人私下接触的可能。”
前世他调查的结果的确如此,但沐长史他们没有前世的记忆,他不能说得过于直白笃定,以免引起他的怀疑。
沐长史难掩激动:“王爷要替宁远侯翻案了?”
萧承渊说是,等舅舅被诬一事翻案,封家人残害忠良通敌叛国的行径便再也无所遁形。
多亏有了前世的记忆,他这回可以省去许多调查,少走许多弯路。
沐长史的眼中隐隐有湿意,“二十年了,侯爷终于不用再背负莫须有的骂名,宁远军终于不用再忍受世人异样的眼光。”
萧承渊的眸光闪了闪,同时,那些为了护他周全而不明不白死去的人,终于能早日得到安息。
外头小厮来叩门:“王爷,今日可是要去含章院用午食?”
第47章 别开视线
萧承渊的眸光闪了闪:“不用。”
沐长史惊讶,王爷之前让人提着食盒去找王妃吃饭的事他可是听说过,这好不容易回来了,且王爷还特意去宫里接王妃,怎么反倒不去了。
沐长史的视线落在萧承渊的胳膊上,想明白了,王爷心智早熟,打小就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定是不想让王妃担心。
劝说的话在口中滚了几趟,沐长史最终咽了回去,此事旁人说再多无用,希望王妃能让王爷早日卸下心防吧。沐长史回想着萧承渊这一路的成长经历,喉头滚了滚,问小厮:“今日厨房里的预备是什么菜。”
小厮说了,沐长史道:“自今日起,每顿加一个骨头汤。”
一直没有说话的萧承渊:“……”
另一边,裴时语用过午膳之后,打发人去知会严玄,回来后来她这里一趟。
昨日,衙门那边处理了何掌柜,裴时语派春晓和云绮去了一趟伯府,将对余鑫的处理与对何掌柜的处理告诉了祖母。
祖母让春晓告诉她,她之前就知晓醉云楼的账目有问题,之所以没有索性将醉云楼兑出去,一是担心她出面被柳氏盯上,最主要是的这个醉云楼是祖父开的,是祖父在上京置办的唯一一份产业。
祖父祖母是青州人,青州人嗜酸嗜辣。
因祖母年轻大病过一场,大夫劝诫她得吃得清淡些,于是祖父便将家中的厨子换了,改为吃清淡的饭食。但打小的习性长在人的骨子里,祖母也会想尝尝酸的辣的,在青州时,祖父便带她去酒楼。
后来祖父来上京述职,发现这边鲜少有地道的青州酒楼,想起不久后要带着家眷来上京当差定居,于是盘下了醉云楼请了厨子,一方面等祖母来了可以打打牙祭,同时也算是一份稳定的产业。
可惜祖父没有机会陪祖母来醉云楼。
他们一家三口来上京的途中,父子俩皆死于灾祸,只有祖母一人到了上京。
知晓了其中的内情,裴时语就再也没了将醉云楼盘兑出去的想法。于祖母而言,这醉云楼是一个念想,是祖父在上京给她留下的痕迹。
既然要继续经营,接下来就得好好打算。
醉云楼年头久了,前几年何掌柜又没有好好经营,要想重新开业令宾客对醉云楼改观,还得好好收拾一番,裴时语找严玄前来,重要的一条是找他安排重新修缮醉云楼一事。
她没有等来严玄,倒是先等来了云绮。
上回在醉云楼见识过云绮揍人之后,裴时语后知后觉地想起,云绮从一开始就散发着一种高人的气息,以后怕是要对她客气些。然而云绮一点也不高冷,除了脸有些冷,做事比以前积极许多。
比如她一手拖着一盆墨菊,面无表情,正不慌不忙朝她走来。裴时语看着那两个比她的洗脸盆还大的花盆,感慨这墨菊真大真标致时,忍不住替云绮的手腕子揪心。
在一旁做针线活的春晓看见了,丢开手里的东西迎上去,两只手虚虚地拖着云绮放在花盆底下的手,生怕云绮失手,紧张地开口:“这墨菊真好看,你从哪里弄来的?”
云绮神色轻松,言简意赅:“王爷让人从杭城的行宫里运回来的,刚到。”
春晓眼前一亮,弯着眼睛看向裴时语:“王妃最喜欢墨菊了,原来是王爷送给王妃的!”
裴时语的眸光一下子冷下来。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上辈子她死前是个寒冬,她连日病着,连寻常的灰炭都用不上,萧承渊却让人将一车车上好的银霜炭运往花房,只为给送给秦三小姐的花卉取暖。
春晓脸上洋溢着替主子开心的笑,嗓音轻快地问裴时语:“王妃,这两盆墨菊比老夫人院子里的和大相国寺里的都好看!”
裴时语心道当然,能长在行宫里墨菊不是凡品,又经人精心侍弄,怎会长得不好。
她之所以喜爱墨菊,是受祖母影响。
祖母每年带她去大相国寺时都会带她去赏菊,祖母的院子里养了些,品相虽不及萧承渊送来的,但令她觉得亲切,见到便心生欢喜。她住的院子里也有小小两株,那是她那单调的小院里罕有的点缀之物。
她是喜爱墨菊不错,但一想到这是萧承渊特意送来的,便忍不住想起前世那个寒冬。
裴时语开口,嗓音冰冰凉凉的:“搬去花园吧。”
话刚出口,云绮与春晓两人面面相觑,王爷大老远让人从行宫里运来的,王妃竟然不接受。
被两个丫鬟这样盯着,裴时语心中一叹,其中缘由不能同她们二人说,只好含糊道:“我近日忙着处理醉云楼的事,无暇顾及这两盘墨菊,在花园里有人专职照料,对它们也好些。”
两人将信将疑,春晓刚想开口说她可以代为照料,但对上裴时语沉静的眉眼,乖乖闭嘴,示意云绮照做。
她忍不住想,她明明日日都跟着王妃的,怎么就是看不出王妃和王爷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