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前脚出门,严玄后脚就进来了,裴时语问他打听得如何了。
裴时语这回让严玄打听的有两件事。
一是关于醉云楼重新开业之事,首先从找人将醉云楼粉刷一遍,里头的家具用具也得重新购置,不光如此,还得考虑再请些人。掌柜得重新聘,伙计也得再找。
既是要用人,原来的厨娘和伙计还用不用。
裴时语对英娘母子和伙计何施的印象都不错,且从顾客的评价来看,英娘的确有副好手艺,她心里是倾向与继续用这几人的。
不能光听他们自己的介绍,得将她们的底细打听清楚再说,这便是裴时语交给严玄的第二件事。
严玄一五一十汇报:“回王妃,都打听清楚了。属下找匠人问了,人手足够的情况下,翠云楼重新粉刷及整理归置,花上半个月的时间,便能操持得妥妥当当的。
至于您要的英娘母子与何施的情况,属下也多番问过了。
英娘本是青州人,与夫君在青州经营一家小的饭馆。
五年前,英娘唯一的女儿在青州走失,她便与夫君一路打听女儿的下落来到上京。不幸的是,夫妇二人在途中遇到山匪,盘缠被抢掠一空,英娘的夫君为了保护她被人打伤了,如今瘫痪在床。
后来,夫妻俩带着在半路上收养的阿勇和阿强辗转至城西的善堂附近,那之后,这家人靠英娘给人帮厨、英娘的丈夫给人编篾筐卖篾筐生活。
三年前,英娘在善堂附近见到差点被小混混欺负的阿芸,于是将阿芸也收养回去。
同时,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女儿的下落。”
顿了下,严玄的面庞上现出几分郑重之色,继续道:“属下打听过认识英娘夫妇的人,他们明明自己都处境艰难,为何还要收养这么多孩子。
英娘夫妇的说法是,因为他们的女儿不知流落在哪里,收养阿芸他们对他们好是想给女儿积德,希望他们女儿的运气能够好一些,遇到困难时能遇到她施以援手的人。”
裴时语听完唏嘘不已,这世上有偏心不负责任的父母,也有对孩子只有利用之心的父亲,但也有想英娘夫妇这般不放弃寻找女儿、主动对别人释放善意只为给女儿积德的父母。
严玄又道:“至于那名伙计何施,自小在善堂长大,后经英娘介绍进醉云楼。而何掌柜之所以用他们,是因为看准了英娘脸上的烫疤吓人不好外出找活,他们这几人便宜干活多还听话。”
人心很奇怪,许是因为自己成长的过程中一直被父亲忽略,听到英娘夫妇不远千里寻找女儿,裴时语很同情她。问严玄:“不是说英娘的养女阿芸也离家未归么,如今回来了么?”
严玄摇头,“奇怪得很,阿芸最后一次被人看见是在两天前上午,最后出现的地方绣房,之后便再也无人知晓她的下落。英娘前天寻了一天不见人,已经报官了,如今正一边寻人一边等官府的消息。”
裴时语暗想,报了官就好,总比她自己大海捞针地强。裴时语叮嘱严玄:“你找个时间告诉英娘先处理好家中事务,等醉云楼重新开业再回去上工不迟。至于何施,伤好了可以继续留用。你再去跑一趟牙行,挑几个能干的活计。至于醉云楼的具体事宜,我不方便事事露面,往后多辛苦你了。”
严玄高声答是,眼睛亮亮的,露出一口白牙。
从今往后他便不再是暗卫之一,而是王妃跟前的得力助手,往后师兄们再也不能说他经验少办事不牢靠了。
重开醉云楼是裴时语第一次独立经营产业,虽然她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但仍有不少决定需要她做。而她之前没掌管过这些,为免出差错,仍然付了不少心力在上面。
手头有了要忙碌的事,日子便过得非常快,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五日时光一晃便过去。这几日萧承渊也忙得很,她与萧承渊几乎没怎么见过面,但萧承渊每日出门和回来后都会打发人来告诉她一声,是以不用见面她也知道萧承渊这几日在忙皇上立冬日祭天的事宜。
十月初七这日裴时语让严玄就厨房的事情同英娘商量下,却得知英娘的女儿仍旧没有找到,她的确报了官,但官府有些不作为的意思。
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在外面多待一天,便多一分危险。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去和官府交代一声,可能官府的动作会快些。
官场的事情她不懂,却也能从那日萧承渊在马车上的事情推断得出他的处境艰难,她就算同情英娘母女,也不能贸然以齐王妃的身份去和官府的人施压。
他们二人如今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她帮萧承渊在皇后那里遮掩,萧承渊给她齐王妃的身份为她提供便利,总不能不顾他的处境给他添乱。
可是,她若是不知道这个消息便罢,知道了若是假装不知道,良心总是不安。
要不去问问他?
念头一起,便会忍不住关注外头的动静,手上的账册也看不进去。
夜幕渐渐拉开,裴时语已不记得自己第多少回看漏钟,按这几日的惯例,他这会已经回来了的,今日竟是迟了不少。
门外想起了脚步声,裴时语抬头望去,很果然见春晓进来:“王妃,小厮说王爷回来了。”
裴时语如往常嗯了声,待了阵,账册上的字仍旧一个也看不进去,索性合起册子起身:“我去趟澹月堂。”
裴时语收拾了一阵前往澹月堂,到达时夜幕已全黑。
小厮恭恭敬敬给裴时语行礼,裴时语问了句是不是只要王爷一个人在,得到肯定答复裴时语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叮嘱春晓:“你先回吧,半个时辰后来等我。”
她知晓萧承渊的规矩的,他不喜欢无关人等靠近澹月堂,这澹月堂看似守卫松懈只有一个小厮守着,若不是得了他的事先允许,贸然闯入者只能站着进横着出。
他们是合作关系,他之前发话,她可以随时进入。
夜里那么冷,没有道理让春晓在此苦等。
裴时语步入院内,整个澹月堂灯火通明,她不知道萧承渊是什么习惯,每回来澹月堂,他的门总是敞开着的,夜这么凉,他不觉得冷么。
裴时语进了正厅,正猜测他此时会东屋处理公务还是在西屋歇息,西屋突然传来动静,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接着是轮椅滚动的声音。
这便是在西屋了,门依旧没关。
裴时语举步朝西屋走去,甫一靠近门框,抬手欲发出点声响提醒他,“王爷……”话音未落,便忍不住红了脖颈,下意识地别开视线。
第48章 随我去一趟
萧承渊听到动静抬头,也留意到出现在出现在门口的裴时语。因为太过惊讶,眼里还有来不及褪去的疑惑,以及不自在。
他用左手迅速扯起外衫,将袒露在外的半边上身盖住,顿了阵才开口:“你来了,坐。”若是仔细听,能听出他气息微乱,并不如面上表现得那样平静。
裴时语嗯了声,垂眼在就近的锦凳上坐下,脑中满是萧承渊他那矫健的上半身,以及右手上臂上刺目的伤疤。难怪那日从宫里回来时,他扶她上下马车时用的是左手。
她前世虽然照顾了萧承渊两个月时间,但萧承渊戒心很重,换衣沐浴之类的事都不曾让她参与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男子的身体。
耳尖热热的,好的脚下传来的异样之感令她转移了注意力。
裴时语垂首挪开绣鞋,发现脚下有个瓷瓶,应该是萧承渊要用的伤药。
她弯腰拾起药瓶检查了下,所幸药膏没撒出来多少,她将药瓶搁在萧承渊面前的小几上果断起身:“我让人去请元大夫。”
他们如今是合作关系,但这里没有旁人不必故作亲密,她也不必当个照顾夫君的妻子。
再说他将来会是秦三小姐的人,哪有帮别的女子照顾男人的道理。
萧承渊忙说不必,“我自己可以。”
他看懂了裴时语的刻意疏离,低头整理衣襟,眼底的黯然一闪即逝。
她喜欢墨菊却不收自己送的,再想那些也只是徒添难堪,人还在便好。
再抬眼时,萧承渊的眸底已恢复清明:“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裴时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问他关于寻人一事:“若是由你的人去官府问一声,他们会不会上心些?此事可会令你为难?”
萧承渊定定看了裴时语一阵,眸底有暗涌流动,原来是因为别的人的事而来。
不过,她能在遇事时想到自己也算一个重大进步,还能考虑是否会为难到他,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萧承渊颔首,神情已不复方才的肃静,看向她的目光甚至还有几分热切:“不为难,回头我让人留意。”
裴时语想了想,还是道了声谢。
萧承渊对不住她在先,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对自己的确还怀有几分愧意,也在尽力弥补。
虽然如今是合作关系,他也算是很有诚意了。该撒的气已经撒过,该表达的不满已经表达过,他那样位高权重的人,若是下定决心不认从前那些而对她发狠,她是没有办法的。
在离开上京之前能维持这样的客气便很好。
萧承渊说不用谢,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京人事复杂,以后遇事只管来找我,我若不在,告诉沐长史也可。”
裴时语道好,他能这样表态已是很好,她也该客气些,目光平和道:“王爷先歇息,妾身告退。”
“等等,”萧承渊搁在膝上的手紧了紧,斟酌着开口:“明日立冬,父皇会举行祭天大典,后日会前往杭城行宫散心,有宗亲及皇子公主伴驾。
皇后此次不去杭城,据我所知,她借了替顺安公主操持婚事为由留在上京,有可能会命你入宫。你若不想进宫,可随我一同前往杭城。”
裴时语当然不想入宫,问萧承渊:“可随驾名单不是早就定下了么?”
萧承渊的眸光闪了闪,“无妨的,杭城之行由我负责安防。”
裴时语心道也是,差点忘了这一点,既是萧承渊负责安防,加个人不算什么。
再说如今人人都在传他们二人如胶似漆,他走到哪将她带到哪实在太过正常,他既然说没问题,那便是没问题。
最主要的,经历过前世那个寒冬后,她不喜欢寒冷的天气。
根据前世记忆,接下来几天会迎来寒潮。而杭城行宫冬暖夏凉,她前世没去过,这回不去,离开上京后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去。
但若是随他一起出去,会有更多接触,她不想与他有过多牵连。
裴时语没有立即回答萧承渊,闻到一旦暗暗的幽香,正疑惑他的屋子里竟多了一盆银边墨兰时,萧承渊轻声开口:“不用着急做决定,后天才出发。我夜里要值守,不会打搅到你。”
裴时语这下没了顾虑,问萧承渊:“要去多久?”
“十天。”
裴时语算了下,醉云楼的修整有严玄盯着,已步入正轨,她挑了几个重新开业的黄道吉日,最近的那个是十月二十二。
今日是初七,后天出发的后,十七便能会来,去的话不会耽误事。
裴时语答应:“我去。”
萧承渊面上不显,心上漫上欣喜。
***
既是要出门,手边的事情得安排妥当,所幸严玄是个能干的又用心,裴时语发现自己不怎么用操心。
她让春晓去了一趟伯府,祖母那里舒坦得很,她也不用担心。
转眼到了动身那日,萧承渊因为身负安防之责,在皇帝跟前伴驾,裴时语由云绮与春晓两个丫鬟陪着。
她前世几乎不出门,仅有的几次出门还是随萧承渊去皇宫里参加宫宴。她那时胆子小,不敢随意乱走,往往在萧承渊指定的地方活动,然后等他一起回王府。
萧承渊这回又细致了一回,出发前夜拿了份清单给她,并将可能会遇到的人给她介绍了一回。安国公府在清单之列,但萧承渊压根没有提及安国公府的人以及秦三小姐。
裴时语并非没有听说过秦三小姐,秦家三小姐秦芙灵自幼被大相国寺的方丈批定天生凤格,上京人人皆知,秦家要出下一任皇后。
重活一回,她自然不会再信命定之说,但大相国寺威望很高,民间对这种说法坚信不疑。或许正因为百姓笃信这一点,萧承渊身为皇子,才不能如愿抱得佳人归。
杭城离上京并不远,因是天子出行,礼仪规矩繁多。钦天监选定的最佳出发时刻是午时过半,裴时语到达落脚点时,已是申时过半。
王府一向是申时末用晚食,但因酉时有晚宴,裴时语梳洗一番之后,留了春晓收拾行囊,不慌不忙打量住处。
行宫名为华泉宫,位于玉山北麓,玉山温泉丰沛,行宫依温泉而建。
皇帝此行只带了最新纳的妃子,住在守备森严的玉华殿。
行宫很大,大大小小的院落很多,萧承渊有护驾之责,裴时语作为家眷,住在离玉华殿最近的东边的吟兰轩。隔壁畅和轩内住的长宁郡主一家三口,四皇子住在玉华殿西边的集晖轩,随行的两位公主住集晖轩后头的院落。其它宗亲住在远一些的地方。
吟兰轩如同它的名字一样,东边的书房里摆了好几盆银边墨兰,裴时语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的兰花与她在萧承渊的书房里见到的一样,说不定他的那盆也是他让人从行宫里带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