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信呢。
他一点没把顾淮南当一回事,但事实上却是,这两日齐军竟然真的没有什么动静,安静地像是真退军了一样。就连他们曾派过去的人去北岸盯梢,带回来的消息也是齐军仍在排兵布阵,瞧着似乎并没有攻打的意思。
可就在冯慨之放松警惕,觉得还有一阵清闲时间可过的时候,第三日傍晚,外头城门处忽然传来异响。
冯慨之一个健步冲出了屋子,就见外面已经变了天。
城内数不清的士兵正在往前线赶,个个都行色匆匆,且手中还带着武器。
冯慨之随手抓过一个:“前头发生什么事了?”
“齐军攻城了!”
攻城?冯慨之心头一凛,他算了算日子,正好三日。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也只能说明,那个叫顾淮南的小东西当真有些能耐。他又问:“张丞相呢?”
“张丞相在后方歇着呢。”
“那圣上呢?”冯慨之急忙追问。
“圣上已经去了前线。”
“还真去了?!”糊涂啊!冯慨之跺了跺脚,这不怕死也得有个限度,装一装不就成了?何必真跑到那儿去。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怕就是站在城墙上面也难保不会被波及。若是磕着碰着那也无碍,可要是不巧被人一箭刺到那儿,那就是要命的事了。
不过冯慨之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打消了过去一探究竟的心思。小皇帝要紧,但是他的小命更要紧。小皇帝有人保他,他可没有,去了那儿也只能平添累赘。算了,他还是跟着张丞相吧。但这绝非因为贪生怕死,而是他懂事儿,不给小皇帝添乱。
冯慨之自说自话安慰了自己一通,没多久就又缩回了后方,准备跟张丞相抱团取暖。
前线中,萧瑾正在城墙上击鼓,他仿佛忘却了一切,专注于耳边的鼓声,像寻找发泄的借口一样,一下一下,十分紧促,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萧瑾就像一个标杆,虽然没有他这个仗依旧要打;但是他来了,便给这些士兵将领一种无形的激励。
就连天子也跟着他们一起出身入死,他们又怎能不拼进全力?
鼓声如雨点一般,响彻在临淮关前。
一时间,夏国士兵士气大涨,面对齐国军也不弱一丝一毫,纵使人数有差,也依旧打了一个平手,守住了第一波的攻势。
顾淮南就现在萧瑾跟前。
在旁人都对萧瑾投以景仰的目光时,顾淮南默默地伸手,表面上是护着萧瑾不让他受伤,实则是搀着萧瑾,以免他脚软倒下。
萧瑾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他就是个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一生遵纪守法的小市民。小半辈子都是兢兢业业,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奔波,从未害过人,甚至连鸡都没有杀过。他不够聪明,只偶尔有些小机灵,但是这些小机灵也并不足以让他在战场上救死扶伤,让夏国士兵免于战乱之苦。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而且改变不了眼前的这个局势。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快要将他击倒,可即便这样萧瑾却还不得不强撑着。
他也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能够因为他,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冲锋在前,哪怕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的人顶着他的尸体一往无前。
萧瑾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血和倒下的士兵,血色模糊了他的双眼,也模糊了他的心智。他曾经以为众生平等,人人都值得被尊敬,值得被善待,但是看到夏国的士兵倒在齐国的□□长刀之下时,萧瑾竟然滋生出一股恨意。
这些人为什么不去死呢?他们为何偏偏要侵占别人的国土,□□别人的城池?率先挑起战争的是他,该得到报应的也是他们才对。
这些齐军,死不足惜!
萧瑾眼底通红,甚至泛起了血丝。
顾淮南有些担忧,轻声问:“圣上,此处危险,要不咱们还是下去吧。”
萧瑾将鼓槌交给边上士兵让他来,转身回了顾淮南的话:“不,我就在这里看着。”
没能随他们一起上阵杀敌,就已经够懦弱了,若是连站在这里的勇气都没有,那他这个皇帝不当也罢,还不如直接投降。
顾淮南又问:“那您……还好吧?”
萧瑾脸色逐渐变得有些苍白:“还行,只是……一时难以缓过来。”
他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冲自己变成一个封建君王的事实。现在的他只想着灭掉齐军,可能以后的他,想的就是灭掉齐国了。他如今才领悟到自己来到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里本就是乱世,没有和平可言,只有无休无止的战争。倘若国家不强大,那么百姓便会遭受战乱之苦、覆国之痛。仁慈不会给他召来美名,相反只能招来欺辱。他需要做的是杀伐果决,是壮大夏国,因为他身上肩负的是夏国所有百姓的身家性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军终于暂时停止了渡河,停止了攻势。
萧瑾紧绷的弦这会儿终于送了些,他赶忙去看望那些受伤的士兵,那些已经身亡的,萧瑾也都让人安葬了他们。
不论他们是谁,为国战死的人都值得被尊敬。所有战死的士兵,萧瑾都让王硕一一统计清楚,待战事结束,再好好补偿他们的家人。
抬去临淮镇的受伤士兵不计其数,镇上人手不够,还临时从旁边的镇上抽调了许多。
萧瑾只是动动嘴皮子,没出一点力,换来的却是这些将士们的感激涕零。
这让萧瑾更觉得愧对他们。若是他努力一点,早些绝悟,早点想好应对之策,或许他们也不会受伤不会死了。
此战,夏国与齐军旗鼓相当,谁也没讨到好。
战后,王从武骂骂咧咧地从前线出来,脸上也带着点伤。今日折损的将士虽不多,但是他们夏国的兵本来就没有多少,少了一个他心都痛。
“齐国这群丧良心的畜生,若是敢再来,老子一炮轰死他们!”
萧瑾没跟着一起骂,纵然他已经恨不得将齐军千刀万剐,但他骂不出来,甚至连说话都费劲。
良久,等事情处理完之后,萧瑾才想起来问顾淮南:“你怎会知道他们三日后攻城?”
顾淮南道:“只是碰巧猜到了而已。微臣回来时,袁大帅与齐国三皇子闹了些矛盾,那位齐国三皇子肯定是要同他父皇告状的。算算时间,三日功夫,足够齐皇下令让袁征攻城了。”
萧瑾靠在墙上,呢喃自语:“好在,这回伤亡不多。”
“圣上不可掉以轻心。这次齐军也没讨到好,齐国皇室对袁征的逼迫定会更重。等今夜或者明晚,袁征定会不堪其扰,派出主要兵力一举进宫。圣上还是跟王将军早作打算才好。”
萧瑾神色都为之一变,他猛然看向顾淮南:“今夜或者明晚,你有几成的把握?”
“九成把握。”顾淮南一字一顿。
萧瑾看着城墙上新凿出来的火炮洞口,眼神逐渐放空。
若是齐军主力一起攻城,他们便真该提前准备起来了。
淮水北岸,袁征同梁毅又大吵了一架。梁毅觉得这一战没能顺利拿下临淮关都是袁征的错。原本他说全力攻城,是袁征非要试探对方的兵力,这才累得他们折损了兵将,还消磨了锐气。
如今梁毅只想速战速决:“今夜攻城,我们百万军师一起渡河,难道他夏国还能拦得住?”
“夏国已经有了防备,如今攻城岂不是羊入虎穴?”
“谁是羊,谁是虎?袁大帅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百万的大军难不成抵不过三十万?我军在此地驻扎多一日,朝廷便要多付一日的军费,袁大帅不用愁军费,自然愿意耗着,可是大齐朝廷耗不起!若是袁大帅执意不出兵,我便只能如实回禀父皇,让父皇裁决了!出兵与否,您就看着办吧。”
梁毅打定心思,只要这次袁征拒绝,他立马写信禀告父皇,治袁征一个通敌之罪!
袁征铁青着脸,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冲上来,顶上了脑门。
袁征怒不择言:“行,三殿下说打,那就打!”
第24章 火炮
◎原来是一次性武器◎
“也不知前线情况如何,圣上究竟几时才能回来?”
陈善吾冷不丁刺了一下手指头,虽未出血,但却扎心的痛。这让她不得不放下绣活,倚着榻,漫不经心地回道:“这话要问前线的人,我怎会知道?”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我关心他做什么?”本来就是名义上的假夫妻,萧瑾知道她的心意,她也从来没想跟萧瑾琴瑟和鸣。
许氏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衣裳。
入了秋之后,临安城一直凉意袭人,尤其是眼下太阳落了山,更是冷得出奇。许氏来这儿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小艾身亡且到如今还没有查出来凶手,许氏一直觉得宫里不太干净,所以得空了便要进宫看望女儿,看看她是否一切都好。又因今儿因里头没什么人,她便在陈善吾这儿多待了一会儿,眼下也正好到了许氏回去的时候了,临走前见到自家女儿还这么意兴阑珊,这才有了方才那一问。
不过她问得全无用处,因为陈善吾根本不在意。
“总归还是拿了咱们家的钱。”许氏唉声叹气:“先前咱们家捐了那么多,又是捐钱又是捐粮的,可不能白白打水漂了。为了这些钱,你爹日日叹息,把冯尚书骂得一文不值。不止他,听说朝中那些被迫捐钱的人也颇有微词。那毕竟是自家的钱,捐出来了连个响声都没有,也换不来圣上哪怕一句感谢,这叫他们怎么能忍得了这口气?也不是我说,这事做的确实有些不地道。”
正因为做的不地道,所以才容易挨骂。还有更严重的许氏也不敢说。那些人不仅骂冯慨之,还骂圣上呢,简直无法无天了。
陈善吾对此实在是提不起兴致:“不就是一些小钱么,何必那样斤斤计较?”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大臣是什么样的人。”
“护的倒是挺紧的。”陈善吾冷笑:“只是这钱,到底是谁的还不一定。”
朝中揽钱的人还少吗?平常最爱炫耀自己家财万贯,可到了生死关头,却一个个装穷起来,也不想想他们家里的钱是怎么来的。
许氏见她没说两句又开始胡乱说话,赶忙止住了这话。如今外头对他们家这女儿已经是一片嘲讽了。要是善吾这些话再流传出去,肯定更叫他们恨的牙痒痒。
“闲话就不说了,如今只一样事情要交代你,你记着多给圣上写两封信。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你若不用心经营,他的心也落不到你身上。别什么这个王那个王的,听的像是有多大派头似的,说破天了他也就是个王爷,还是个已经有家室的王爷。我跟你爹原本就不赞同你跟那位见面,也就你这丫头不听话,非得跟人反着来。你听娘一句总没错,趁着如今还有悔改的机会,赶紧同圣上处好关系。待此次战事结束,便早些琢磨着该如何生下一位小皇子、替皇室开枝散叶。再深的感情,都比不过一个孩子来的重要。”
陈善吾眼神动了动,“哪怕做错了事,只要生了孩子,便可以一笔勾销?”
许氏见她似乎有些开窍了,激动得无以复加,赶忙点头:“这等浅显的道理,你怎么现在才知道?不看别的,单说你父亲的那几房妾室,年轻时如何受宠,可若是没个孩子傍身,三五年过去谁还记得她是哪个?可若是生了孩子,便有立足之本。前些年柳姨娘犯下那样大的罪过,念在孩子的份上,你父亲不还是轻轻地放下了?这爱不爱的,都无所谓,只要有孩子就成了。”
只要有孩子就成了……陈善吾又记起来萧瑾临走之前在她耳边说起的那番话。她好不容易把这些话忘了,自我催眠,自我感动,觉得她跟萧元涣的情谊情比金坚,可转眼间,这番自我感动又被人亲手打破了。
如今那些话仍在她耳畔回响,像魔咒一样一遍地提醒她,萧元涣有不仅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儿子,一个极其受宠、甚至连先皇都疼之入骨的儿子。
陈善吾一时间难以接受:“难道我还比不过一个孩子?”
她是如此的爱他,如此为他着想,甚至不惜为了他嫁到宫里来,难道她所付出的这一切,都没有孩子重要。
“老天爷啊,你怎么还是想不通呢?孩子那是子嗣,是传宗接代的根本,哪个男人不看重子嗣的?”
“是吗……”陈善吾盯着窗外,深情晦涩。
送走许氏之后,陈善吾便叫来絮方让她打听襄阳城的事。
萧元涣的妻妾是有多少,她们究竟受不受宠,陈善吾以前从不关注。她是一个纯粹的人,认准了一个人便不会放弃。她既然选定了萧元涣,便不在乎他的家世,更不在乎他的婚姻。
但如今,一切都悄悄发生了变化。
陈善吾迫切的想知道襄阳城那边的事,迫切得想要打听那个孩子。
陈善吾的人悄无声息地出去打听消息。远在千里之外的临淮关,此刻所有人也分外焦灼。
今儿早上开始,王从武便领着所有的人马,在后方排兵布阵。
一夜之间,气氛又比前一日焦灼许多。
张崇明冷眼旁观,回去的时候又恰好听到萧瑾正在后方亲自援助伤员,跟着大夫跑前跑后,已经一宿没合眼了。
冯慨之听完,那姿态就像是他自己一宿没合眼一般自豪,还同张崇明炫耀:“您看,我就说他跟一般的皇帝不同吧。”
“可这能改变得了什么呢?”张崇明还是相信那位张真人的话,觉得夏国必亡于齐国。
“我觉得小皇帝能打退齐军。”
张崇明笑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命数是变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