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黄巾之乱,破坏一番,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接着又是董卓之乱引发的军阀混战,不知多少人死于兵灾;随后八王之乱,又是一波兵灾;紧接着匈奴人又入侵中原;最后又来了比猛兽更为残暴的羯人,更来了石虎这个残暴至极的魔鬼。
幸得往南面方向望去,却又是另外一番情景,北伐军运粮的民夫和车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车轮声、吆喝声、脚步声、杂马牛骡驴的鸣叫声混杂在一起,显得十分的热闹。
再往远方望去,可见枋头旁边的白沟水面上,一艘艘船只正沿河而上,满载着粮草和辎重,往枋头城而来。靠近枋头城的码头上,民夫们正在忙碌着将船上的货物卸下来,再运往枋头城内。
这些民夫主要为枋头城内的百姓和城郊的一些散落的百姓,全部聚集了过来,协助王师搬运货物,管饭还有酬金,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好活计,自是尽心尽力,不敢有半点懈怠。
司马珂望着北岸的那一片凄凉,又望了南面的热火朝天,心中既痛惜,又欣慰。痛惜的是河北的百姓之苦,欣慰的是自己早早北伐,让河南的百姓们躲过了历史上这一时期最为悲惨的遭遇。
很显然,若非司马珂在五年前就开始北伐,河南的百姓的遭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也要被抓去修建黄河大桥,修建洛阳和长安的宫殿,不知多少人将累死于徭役,多少饿死在荒野之中。
史载石虎在邺城营建四十多所台观,又营建洛阳、长安二处宫室,参与劳作的达四十多万人。石虎又想从邺城修建阁道到襄国,敕令黄河以南的四个州郡整治南伐的军备,并州、朔州、秦州、雍州准备西讨的军资,青州、冀州、幽州为东征作准备,都是三个男丁中调遣二人,五人中征发三人。各州郡的军队共有甲士五十多万人,船夫十七万人,溺水而死、被虎狼吞噬的占三分之一。再加上公侯,牧宰竞相谋取私利,百姓们失去所从事的家业,愁困不堪。
石虎还要从邺城到洛阳一带一带建猎场,围地千里,蓄养野兽,比起现在邺城之外的猎场不知要大多少倍。一旦有人伤及野兽,哪怕只是投石头,就要被处死。不知多少人因为猎场之事而家破人亡。
因为司马珂的北伐,黄河以南四州的百姓才得以免遭以上的浩劫,否则至少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汉人因石虎的暴政而丧生。
如今河南四州已是一片安定繁荣,只是终究苦了河北的百姓。
待得所有的兵马全部抵达枋头城之后,整个枋头城也达到了空前的热闹,城内已经挤不下了,城外的营帐也是连绵数里,将整个枋头城围了起来。
有了枋头城这个北伐的据点,司马珂休整一定之后,便继续挥师北上。
在枋头与邺城之间,还有一座城池,名为荡阴。
荡阴是小城,所以姚弋仲父子直接绕过,退回了邺城。但是对于司马珂来说,却必须拔掉这颗北伐路上的钉子,同时也在枋头与邺城之间增加一个补给中转据点。
邺城在石赵的地位,仅次于石赵的都城襄国,绝不可能一鼓而下,将是一场持久的战斗。持久战除了比拼战力、谋略,更需要强大的后勤保障。多一个中转站,则后勤多一分保障。
………………
荡阴,今汤阴,因在荡水之南得名,后因温变暖故改名汤阴。汤阴也是后世的民族英雄、武圣岳飞的出生之地。
四十年前,八王之乱时,东海王司马越讨伐成都王司马颖,挟晋惠帝一同北征,与司马颖在荡阴激战,被司马颖击败。惠帝面部受伤,身中三箭,被俘入邺。惠帝受伤时,百官及侍卫人员都纷纷溃逃,只有嵇绍庄重地端正冠带,挺身保卫天子,最终为兵士所杀。
农历五月底,司马珂留下荀蕤率三千兵马镇守枋头,同时负责大后方的粮草辎重运输和调配。荀蕤虽然属于文武双全的战将,但是后勤内政的能力比起临阵指挥的能力更为出色,将枋头交给荀蕤,司马珂基本不用担心后防出差池。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从战争全局来看,一个后勤和内政能力极强的将领,比一个勇冠三军的将领还要重要。
司马珂亲领邓遐、王猛、周琦、陆纳、陈猛等人,率两万虎卫军、五千背嵬骑、两千羽林骑、一千陌刀营,外加五千多义兵,外加近三万辅兵,合计六万多兵马,浩浩荡荡的向汤阴城出发。
车辚辚、马萧萧,晋军以羽林骑在前开路,随后紧跟着背嵬骑,再往后则是北府虎卫军,最后则是陌刀营断后,再往后数不清的运输粮草辎重的民夫和辅兵,数万的兵马如同一条长龙一般向荡阴挺进着。
一路上依旧是荒草连天,被羽林骑和背嵬骑践踏而过,逐渐形成了一条道路,越是往北,越是几乎见不到人影,只有兔子、狐狸、麂子等小兽听到脚步声之后在草丛里乱窜,然后呼啦啦的飞出几只野鸡来。
司马珂胯骑翻羽神驹,抬眼望去,满目疮痍,这原本是最繁华热闹的膏腴之地,此刻却像鬼蜮一般,若是胆子小的,恐怕都不敢孤身穿越此地。
日过中天的时候,他的中军在一处荒败的村庄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大型的村子,从那残垣断壁的面积来看,鼎盛时期应该有两三千人才是,应该是方圆百里较大的村落。
只是此刻,到处是残垣断壁。曾经住人的屋舍,已经长满了野草,也有野鸡和兔子四处逃窜。正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村口有好几口大水井,虽然已然破败,但是里面的水依旧清亮清亮的。
村庄门前的广场,还有几个大石碾子,石磨和舂米的臼,甚至还有水车。可以想象,当初这个村子也算是富足和繁荣的。
此时正是要用午膳的时候,而且五月底的天气,就算是在河北,温度也很高了,众将士都是满头的汗水,正好休憩一下。
司马珂让众将士停下来,就在此处村庄,正好用井水,埋锅造饭,同时将士们也就地休整一下,补充一下清水。
虽然此处村庄,并不在姚弋仲所率的羌人路过之地,但是众将士还是极其小心谨慎,用银针试过之后,又给几匹骡马喂过水,确认没有被下毒才敢饮用。
司马珂也坐在了村口的一个遗弃在地的石磨上,解下衣甲,散发着全身的热气,随后接过王辉递过来的水囊,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水,这才赶到热气消了不少。
就在此时,一名亲将急匆匆的奔了过来,低声对司马珂说着什么,司马珂顿时脸色大变,当即便率着众亲兵,随着那亲将奔往了村庄之内。
在村庄的中心地带,密密麻麻的堆满了尸骸,足足有上千具!
第378章 万年不息
村庄的正中,白骨累累,堆积如山,从骨骸来看,大人居多,但是居然还有体态极其瘦小的,很显然是不足十二岁的成童,甚至还有更小的婴儿的骸骨……
能够屠戮千余名汉人的,能够如此残忍的,除了羯人又还有谁?
仔细朝那些白骨望去,可见得很多骨头上都有箭镞射伤的痕迹,很显然是这一千多人被赶到了一起,然后被乱箭围射而死的。
司马珂几乎可以想象当时的惨烈的情景。
一千多手无寸铁的汉人村民,有老人,有小孩,还有抱着小孩的妇女,惊慌失措的被穷凶极恶、全副武装的羯人团团围困在正中,男人们满脸的惊惶和木然,女人们在小声的哭泣,小孩们已经吓得哇哇大哭。
可是羯人却没有半点怜悯,反而肆意的叫嚣着、得意的狞笑着,将手中的弓箭瞄准了他们,随后在领头的羯人的将领的一声号令之下,一枝枝羽箭密集如雨,恶狠狠的向汉人村民们射去,锋利的箭镞贯穿了汉人们的血肉之躯,然后一个接一个的闷哼着倒了下去,就连嗷嗷待哺的小孩也被一箭射穿……
他们被杀的原因或许很简单,或许是因为反抗了羯人的抢掠,或许是因为不肯服徭役,或许是村中有人曾在猎场猎杀过野兽,或许……什么理由都没,就是羯人们喜欢杀人而已……
司马珂只觉一阵气血上涌,满脸的悲愤之色,双目已经通红。
在他的身后,无数的北府兵将士肃然而立,静静的站在主将的身后,静静的攥着手中的兵器,满脸的悲愤,眼中杀气腾腾。
“吹号!”司马珂蓦地大吼。
呜呜呜~
苍凉而悠远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在这个无名村庄的上空飘荡着,在为这一千多被无辜虐杀的汉人亡灵致哀。
呛啷~
司马珂腰间的秋霜剑应声而出,直刺苍穹,锋利的剑刃在烈日的照耀之下,闪烁出夺目的光芒。
“杀胡!”司马珂大吼。
“杀胡!杀胡!杀胡!”
数千的中军将士如同愤怒的猛虎一般,齐齐举着手中的兵器,直刺苍穹,发出咆哮一般的大吼。
两个字,连喊三遍,那刻骨的仇恨和愤懑之声,气壮山河。
这些北府兵,绝大部分都是河南之地的流民,但是也极少部分来自河北,但是无论南北的北府兵,都曾经经历过羯人的暴行,才会被逃到了江南。虽然河南之地已经收复,但是北府兵对羯人的仇恨并未减少多少,此刻看到面前的惨景,心中的仇恨再次激发而出。
这血海深仇,举族之恨,唯有用羯人的鲜血才能洗刷!
这也是司马珂一直不愿留羯人活口的原因,在中国的历史上的外来灾难之中,羯人的残暴与鬼子不相上下,这样残暴的族群,唯有让他们彻底消失,才能让那九泉之下的亡灵安息。
这一世,他既已穿越,就要责无旁贷的担负起守护者的责任,带领着汉人的血性男儿,击败敌寇,杀光他们,夺回汉人失去的家园和尊严,然后再重新顶天立地的站着!
就算没有他是司马珂穿越,也有陆陆续续的后来者,哪怕豁出去自己的性命,也要守护着这个民族,将外敌赶出去!
华夏民族的根,就是守护和延续,若是延续失败,总会有守护者站出来复仇,驱逐鞑虏。君子报仇,百世犹可,何论三世?
这血性一直在汉民族血脉中流淌,十世百世,永不断绝!哪怕在某些时候,那些江南的世家豪门,只顾着争权夺利,只顾着醉生梦死,忘了这民族血脉中的血性,丧失了自信,让民族气运走到最低微之处。可总有人会站起来,继续守护,继续复仇!
汉虽三户,犹可万年不息!
作为一个民族,汉人勤劳朴实,念家顾家,敬畏先祖,孝顺长辈。在数千年文明发展的劫难中,多少民族烟消云散。而汉人就凭着这样的民族性,艰难的生存下来,延续下来。
犬戎、东胡、柔然、匈奴、羯、鲜卑、氐、突厥、契丹、女真……每个民族都曾煊赫一时,似乎无敌,最终又都烟消云散,唯有汉人历经五千年,依旧屹立在世界之巅。从整个历史长河来看,哪怕是后世那个挂着星条旗的民族,号称无敌霸主,也终将是历史长河中的昙花一现而已。
在司马珂的身后,数千的晋军男儿,爆发出的怒吼声,宣誓出了他们心中的决心,只要司马珂一声令下,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哪怕是十死无生,他们也会一往无前,绝不会后退半步。
悠悠千载,蒙恬虎贲,冠军骠骑,卫公儿郎,岳家背嵬,戚家死士……汉家从来就不缺血性男儿,不缺勇士!
司马珂率着众将士,朝地上的尸骨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随后便下令众将士就地挖了一个大坑,让那堆尸骨入土为安。
用过午膳,大军继续前行,但是比起来时,更多了几分冲天的杀气。
………………
“快来人,拦住司马珂!”
襄国,太武殿。
大殿之内,传来一阵巨大的咆哮声,惊得众內侍纷纷往殿内跑去。
内殿的白玉床上,石赵天王石虎,正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满头的汗水,全身也是大汗淋漓。
石虎做了一个噩梦,对于他这样残暴的人来说,手中的冤魂何止百万,但是却稀少做噩梦。但是刚刚的确做了个噩梦。
在梦里,他梦见一个手持长剑,长着翅膀的少年,在空中飞舞而来,喊着“司马珂在此,石虎纳命来”,他惊恐的发现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侍卫都没有,惊怒之下挺起手中的宝剑与之格斗,却被司马珂将他手中的宝剑击飞,他惊得魂飞魄散,扭头就跑,却感觉根本跑不动,双脚像生了根一般,惊骇之下才发出了那一声咆哮。
众宫女和內侍,纷纷向前,帮他擦汗和更换湿透的衣裳,又有人端上来茶汤给他解渴,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石虎才惊魂甫定,逐渐的安静了下来。
其实众人心中明白,石虎是真的老了,身子骨不行了,若是壮年时,以他那杀人成性的残暴,哪里会做这种噩梦。
但是刚刚没安静多久,从中书监便传来令他再次惊骇的消息。
司马珂渡河北伐了!
这一次,司马珂是真的来了,不是做梦。
石虎虽然从未跟司马珂碰过面,但是自从九年前,石韬私自率羯人十八骑入历阳劫掠之后,司马珂这个名字就一直困扰着他。
石韬、石苞、石邃、石斌……他的儿子虽多,却有四个儿子折在了司马珂的手中。历阳之战、邾城之战、安陆之战、南阳之战、洛阳之战、荥阳之战、云台山之战、东燕城之战……石赵在司马珂手里折损的兵马,包括投诚的汉人,加起来将近二十万,就连羯人悍卒都战死了六七万。
这个南晋的宗室之子,不但数次粉碎了他吞并江南之志,而且还如同神助一般,硬生生的将河南四州之地全部夺了过去,又隔绝了关中之地使得蒲洪趁机自立,石赵的疆土不过三五年之间,就丢失了大半。
如今,司马珂又渡河北伐,使得石虎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他心中明白,司马珂这是不灭石赵政权誓不罢休的势头。
若是当年,再强的敌人,石虎也不会畏惧,但是现在石虎终究老了,这些年的声色犬马、养尊处优,使得他的体重达到了三百斤,如同一只大肥猪一般。却又缺乏足够的锻炼,身体机能极速的老化,百病丛生,曾经纵马驰骋中原的他现在连马都坐不稳了。身体的老化,使得他的锐气也消磨了,开始畏惧强大的敌人了。
尤其是对那个所向无敌的汉人年轻王者,他心底涌起了一股莫名的颤栗,魔王的颤栗!
石虎当即下令召集群臣,商讨应对司马珂北伐之事。
太武殿之内,群臣汇集,石虎却悲哀的发现,他曾经满堂的猛将,如今已经没剩几个了。
石邃诸子战死、夔安战死、蒲洪自立、麻秋叛逃、李农叛逃、桃豹战死、张豺战死、李菟战死、邓恒战死……这些都是折在司马珂的手里,如今在襄国能打的也就剩下张貉、孙伏都两人,刘宁、张沈等人皆不过碌碌之辈。
此刻的石虎,这个杀人如麻的魔王,只感觉到一阵凄凉。
南面的姚弋仲和北面的冉闵,也是石赵政权最能打的武将了,只是此刻的石虎尚未得到姚弋仲从枋头兵败的消息,否则恐怕更加惊惧。
五年前,他的石赵帝国还是华夏第一强国,不过五年的期间,便已风雨飘摇了。这其中,既与石虎的残暴有关,也与慕容燕国的兴起有关,而最大的因素还是司马珂的横空出世,着实将石赵打残了。
按照石虎的意见,原本是要孙伏都带着黑槊龙骧军前往阻截晋军的。因为邺城相当于石赵的第二都城,人口众多达五六十万人,若失了邺城,便相当于石赵被废了一半。
更为重要的是,邺城的宫殿也修建得极其豪华,其中又不知有多少石虎搜刮的奇珍异宝,还有石虎强行抢来的宫女数万,邺城西面的数百里的猎场更是石虎的苦心经营之地。石虎基本上是一半时间在襄国,一半时间在邺城,若是真丢了,对于石虎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但是在诸大臣认为黑槊龙骧军是国之重器,理应留在都城作为最后的杀手锏。否则一旦派出到邺城,襄国便空虚,万一被李农的乞活军趁机攻袭的话,则襄国危矣。
最终在诸大臣的劝说之下,石虎决定派张貉、刘宁、张沈三人,率五万精兵前往枋头,拜张貉为征南大都督,会同姚弋仲的兵马,一同阻挡晋军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