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如何解释,人家就是不信,她突然有些意兴阑珊,摆了摆手:“既然你非要认个娘压在头上,我也无法。但是,你要明白,本宫是顾家女儿,当年皇上纳进宫中的顾妃,后来的贵妃,也十月怀胎生下了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鬼魅,就是为了挑拨我们母子关系。你要往坑里跳,那是你的事!可你若是因此对本宫生出怀疑,那你就是这天底下最蠢的蠢货!”
皇上面色难看。
他边上的公公怒斥:“大胆!”
柳纭娘蔑视地瞄了一眼开口的人,一个宫人敢训斥她,很明显没拿她当真太后。不是真的,那自然就是假的了。她嗤笑:“看来你是真的想做蠢货了。”
她拂袖而去。
太后回宫,和来时一样热闹。身边的广礼小心翼翼伺候着,一番折腾,终于回到了殿中,广礼安慰道:“主子,您千万别生气。”
柳纭娘摆了摆手:“我要歇一会儿。”
她被气得够呛,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一转眼到了十五,每到此时,宫外的诰命夫人会进宫请安,先帝留下的几位已经封王的皇子也会前来。
关于母子俩之间生疏的事,众人不知内情,但也知道最近闹了不愉,前来请安时,个个乖巧。
皇上居长,底下有三个弟弟。除了大的武王因为生母出身太低,早早断了念想。剩下的俩当初都不老实,只是顾玲珑母子很快稳定了局势,他们来不及犯错,如今才得以善终。
武王为人憨厚,劝了几句就退到一旁。
三皇子云王能言善辩,笑呵呵道:“母后,您要保重身子,儿臣陪您去郊外打猎散心,如何?”
“依我看,办个赏花宴,找些热闹来看。”四皇子勤王笑着接话:“母后将此事交给我,定会让您满意。”
兄弟三人,加上其妻子,殿中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
柳纭娘有些不耐,几人说了一会儿话,见她兴致不高,知机地起身告辞。云王留在最后,低声道:“母后,皇兄做的混账事儿臣听说了一些。您别太难受,只要记着,您不止皇兄一个儿子。若有吩咐,儿臣一定尽力帮您办到。”
观这神情和语气,明显话里有话。
柳纭娘对此,态度很是冷淡。
另一边,皇上将那女子重新移了个地方,五进院子卖了出去。
大概是事情已经摊开的缘故,他对着柳纭娘时,也再没了以前的耐心:“母后,儿子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何错之有?”
柳纭娘颔首:“对,没有错。”她看着外面的蓝天:“你怀疑我不是你娘,我还怀疑你不是我儿子呢,这天底下,就是百姓之家都不会如你这般对待长辈。”
皇上面色不太好:“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
柳纭娘不客气道:“知道,你怕我鸠占鹊巢嘛。”她一脸不解:“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何要在这种事上纠结,天下那么多的事还不够你忙?你想让那女子得享尊荣,封她一个尊位便是。”
闻言,皇上面色愈发难看:“你心虚了?”
柳纭娘:“……”
她摆了摆手:“既然本宫不是你亲娘,那你孝敬别人去吧!”
皇上一脸严肃:“若你不是我亲娘,便不配享太后之尊。”
别的可以退让,这太后的尊位不行。
柳纭娘颔首:“那你去查吧!”
母子俩又一次不欢而散。
*
那天之后,皇上不再如以前一般每天都到柳纭娘这里请安。偶尔还会去杨太后那里。
他倒也不是尊重杨太后,应该只是想查清真相。
但是,他不明白的是,若信了杨太后,那他只会离真相越来越远。
柳纭娘私底下没少闲着,闲来无事就会去园子里转悠。她贵为太后,多的是人凑上来为她所用。
最近,也有不少嫔妃冲她示好,至于解了禁足的汪敏如,现如今没拿回凤印,对她也格外尊重。
这一日,柳纭娘又在园子里闲逛,打发走了前来请安的众人,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了偏僻处。忽然听到有一阵呼喝声,她还未动作,身边的广礼已奔上前呵斥:“你们在做甚?”
绕过一处假山,柳纭娘看到了争执的几人,被小太监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十多岁的纤细少年,衣着破旧,身上到处都是伤,格外狼狈。
广礼低声提醒:“这是大皇子。”
柳纭娘认出了他,呵斥道:“你们好大胆子,连主子都敢欺负,来人,将他几人带下去领罚。”
小太监们吓了一跳,纷纷跪在地上求饶。
柳纭娘看也不看他们,眼神落在了那个少年身上:“你跟本宫走吧。”
少年恭敬行了一礼,一路沉默。
柳纭娘命人伺候他洗漱,又让人请了太医。半个时辰后,休整一番已经上了药的少年带到了她面前。
当年皇上还是皇子,刚刚晓事,被一个丫鬟算计,二人成就好事,彼时顾玲珑大怒,要处决那丫鬟时,皇后非说她那段时间正在祈福,不宜杀生。总之,她就是要和顾玲珑对着干,凡是顾玲珑要收拾的人她都要护着。
顾玲珑气得咬牙切齿,正想着找个机会收拾了那丫鬟,却发现丫鬟已身怀有孕。
于皇家来说,子嗣越多越好,哪怕这孩子是被算计而来。
又过几月,孩子落地。那丫鬟却难产而亡,顾玲珑始终记得杨太后护着她们母子的事,并不疼爱这个孩子。皇上也一样,他视之为耻辱。宫里人惯会捧高踩低,孩子的处境就变成了这样。
“既是皇子,生来尊贵,不应该被下人欺辱。”柳纭娘上下打量他:“读书了吗?”
“读了。”宫中有专门为皇子读书设立的书房,里面有几位大儒。汪敏如无所出,皇上却已有了四位皇子,只是那些都还小,最大的也不过六岁。
柳纭娘皱了皱眉:“你叫什么名?”
“孙儿名华隐。”少年恭恭敬敬一礼:“皇祖母,孙儿今年十三。”
闻言,柳纭娘顿时来了兴致。
顾玲珑对这孩子根本就不上心,自然不知他的年纪,他却贴心的主动告知,看来,不是个蠢人。
也是,如果真的蠢,大概活不到今日。
命人将其带下去休息,柳纭娘才得知,他如今住在当初那丫鬟所居偏殿,属于皇子该有的东西几乎被底下人克扣干净,日子过得挺艰难。
“日后就和本宫住一起。”柳纭娘又想起殿中住着的宁贵人,少年已经十三,不适合与年轻嫔妃同处一屋檐下,吩咐道:“将她挪走。”
顾玲珑本就任性,底下的人没有生出怀疑,倒是奇怪她为何突然就愿意照顾大皇子了。这些年来,杨太后没少拿着孩子刺她,她对大皇子,是很不待见的。
稍晚一些的时候,皇上得知了此事,飞快赶了过来:“母后,你要做甚?”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华隐才十三,你别利用他!”再不疼那孩子,也不想他被人指使着与自己作对。
柳纭娘似笑非笑:“我利用他什么?”
皇上沉声道:“儿子正值壮年,您别做多余的事。”
柳纭娘笑了:“我只是照顾一下被宫人欺负的孙子而已,你未免太过敏感。”她眼神里满是怀疑:“你不信自己?”
皇上一脸寒霜,呵斥道:“母后!”
167. 太后婆婆 六  谁也说服不了谁……
谁也说服不了谁, 母子俩又一次不欢而散。
无论柳纭娘做什么事,那都是私底下。众人眼中,她还是高高在上只知享福的太后。
太后嘛, 身份尊贵,贪图享乐没什么不对。后宫不得干政,她又没有插手朝堂之事。
因此, 皇上再恼怒, 只要没有确切证据证明顾玲珑不是他生母, 就只能忍受她的无理取闹。
当然了, 柳纭娘不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
从那天起,她宫中就多了个人, 华隐是个很贴心的性子, 每日早晚请安, 连屋中摆设都在他指使下换过。
在柳纭娘看来,他这算是投桃报李。要知道,有了太后庇佑的大皇子,这满宫上下, 没人敢不敬。
他得了实打实的好处,宫中众人都看着眼中。有人就动了心思, 这一日早上,前来请安的嫔妃之中, 就有人带上了皇子。
身为长辈, 就没有不疼爱孙子的, 顾玲珑也一样。曾经她除了不爱见华隐, 每次看到孙子,多少都会赏点东西。
淑妃上前行礼,笑盈盈吩咐边上六岁大的儿子:“快来给皇祖母请安。”又笑着解释:“最近功课多, 他忙着练字,好久回来给您请安,今日一次全都补上。”
柳纭娘照旧赏了东西。
见淑妃得了好处,其余的两位妃嫔也大着胆子前来。
从那天起,几位皇子天天来请安。此事自然落入了皇上耳中。
私底下,柳纭娘派人送了消息给顾家,让顾阁老每日抽半个时辰教导华隐。
皇上得知此事,再也忍不住了,再次跑上门来。
“母后,华隐出身不好,我没打算重用他。身为早就失了前程的皇子,学太多东西,对他并无好处。”皇上一字一句道:“懂得多了,难免生出野心。朕是一定不允许的。”
他靠近了些,低声道:“母后如果真的疼他,就留他在身边伺候,别把他教得太聪明了。”
柳纭娘微微偏着头:“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告知母后实情。”皇上拂袖而去。
母子俩之间自从那天在外城见过面后,仅存的那点温情早已不在。看着他头也不回离去,柳纭娘伸手摸着胸口,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就不该指望他对你有多少母子情分。”
与其说皇上怀疑了顾玲珑的身份,不如说,无论是谁做了这个太后,皇上都心生猜忌,下意识就不信任。就算没有杨太后从中挑拨,顾玲珑也会不得善终。
关于柳纭娘找顾阁老教导华隐之事,很快在后宫传开。淑妃几人坐不住了,如今她们大半日都会留在这里陪着柳纭娘,美名其曰尽孝。
说到底,也希望柳纭娘松一松口,让顾阁老顺便教教他们的孩子。
还有个人,也坐不住了。顾玥最近天天和淑妃她们一起陪着,整日陪着柳纭娘说笑解闷。
柳纭娘对她并无特别,在顾玥看来,此事大大不妙。
这一日,淑妃她们离开后。她留在了后头,道:“姑母,您怎么想的?父亲早就说过,咱们不在掺和夺嫡之事……因此,我对孩子才没那么执着。可您如今在做甚?”
柳纭娘反问:“我疼爱自己孙子,想让他多学点东西而已,你看不惯?”
顾玥在她凌厉的目光中低下头:“妾身不敢!”
柳纭娘冷哼一声:“你只管伺候好皇上,别的事情少想。本宫心里有数。”
顾玥就是想不通嘛。
如果要让父亲教导皇子,为何不教她生的?偏偏却教一个外人……她冷眼瞧着,姑母和皇上之间最近愈发生疏,亲生母子都靠不住,难道还能指望那外头毫无血缘的?
这番话在她唇舌间绕过,到底还是不敢说出,临走之时,一步三回头。
这一日傍晚,柳纭娘都准备睡了,听到外头有人请安。
皇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