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纭娘觉浅,听到有凌乱的脚步声从院子外面路过,又没见有人示警,猜到是老两口往这边过来了。这大半夜的,老两口一般不会出院子,肯定是出了事。
她也披衣起身,动作飞快地赶到时,刚好看到脸颊肿得不成人样的胡水清,带着唇边的血迹扑到老太太跟前求饶。
“娘,夫君他要杀了我……您快劝劝他……”
陈康平自小就是个调皮孩子,陈母一直不赞同儿子对人动手。就怕他收不住力道把人给打残打死,看到胡水清这样凄惨,顿时皱起眉来:“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在外喝太多的酒,真喝醉了回来睡觉也行,千万别撒酒疯。你这是在做甚?要是我不来,你是不是想把水清打死?”
被母亲呵斥,陈康平倒也不生气,喝醉酒的人都口渴,他颓然坐在榻上,自己倒了一杯茶。
柳纭娘拢住披风进门:“娘,这事我兴许知道一点。”
陈母半信半疑。
在胡水清仿若要杀人一般的目光中,柳纭娘不疾不徐道:“昨天胡水清说,我当年能做典妻为家里立功,是她送给我的功劳。我猜,当年库房着火的事兴许与她有关。目的嘛,就是为了让我腾地。”
她侧头看向喝茶的陈康平:“看你气成这样,应该是被我猜对了。是不是?”
陈康平冷哼一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竟然没否认。
胡水清闭了闭眼,不敢再看婆婆的脸色。
陈母一愣,随即猛敲拐杖:“荒唐,荒唐!”她怒瞪着胡水清:“真是这样吗?”
胡水清不知该如何回答。
随口一句谎言,可能要无数个谎来圆。现如今陈康平已经从管事那里知道了真相……在胡水清看来,应该不存在故意诈她的可能。这些年,陈康平待她温柔细致,怕她手头不宽裕,还故意把铺子给胡水林看着,其实是私底下补贴她。
这么贴心的人,突然要杀人,除了知道真相,胡水清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既然他心知肚明,那她再矢口否认。只会把他越推越远。尤其,燕长琴就站在边上,且绝对不会放过她。
胡水清只沉吟了几息,干脆跪在了陈母面前,涕泪横流道:“娘,当年的事……我确实有错,但这事不是我主使……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样的毒誓发出来,陈母面色缓和了些。
忽而有一声轻笑传来。
听在众人耳中,更像是嘲讽。柳纭娘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坐到了边上的椅子上:“那么,说说吧,当年的事,陈康平险些入大牢,担惊受怕一场。家里跟着悬心,还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借银子。但说到底,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在这其中付出最多,被伤得最惨的人是我。现在你们全家都看不上我,外面的人也还在说我的闲话,换一个性子不那么坚韧的,早就寻死了。所以,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胡水清,眼神凌厉如刀:“你要是说不清楚,我跟你没完!”
胡水清缩了缩脖子。
“是张管事收了一批不好的毛料,想去库房换银子。可那时候你天天守着……想要换毛料没那么容易,进进出出得好几趟。哪怕你就在里面睡,也从来没有告过假,他寻不着机会……干脆就放了一把火,当年烧掉的都是不好的料子,好的那些被他转走了。”
陈康平恨得咬牙,如果真是如此,合着自己做了那个替罪羊。当年还把他当祖宗似地跪求。
柳纭娘冷笑道:“这里面就一点都没有你的事?”
胡水清低着头:“我知道的时候,你们家已经在筹银子。你……是我找人典出去的。”她泪眼汪汪的看向陈康平:“我承认我卑鄙,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夫君,我那时候是一个未婚姑娘,一心一意念着你。哪怕不要名分,我也想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可是,我爹娘不允许。他们知道了我的心意之后把我关在家中,不许我出门,不许我见你。后来我发了狠,他们一天不让我如愿,我就一天不吃东西。我足足饿了四天,真的饿晕了过去。险些没能救回来……”
她口口声声放火的事与无关,为了陈康平宁愿付出性命,又说得格外煽情。
边上听着的人都有些动容,陈康平垂眸,虽没有看她,但明显没有方才那么生气。
她抬起头:“夫君,我错就错在认识你太晚……还错在比你更早的知道真相。那个张管事,他捏住了我的把柄,扬言我要是敢把他做的事情告诉你,他就要揭穿我的心思。”
胡水清说着话,掉头跪在了柳纭娘面前:“姐姐,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来,我一直都生活在歉疚之中。现在你们都知道了也好,今儿我跪在这里,你想打想骂都尽可施为,我要是躲,就不是人!”
柳纭娘站起身,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胡水清被她踹翻在地,“噗”地吐了血,趴在地上好半晌爬不起来。柳纭娘居高临下看着她:“胡水清,这天底下就没有别的男人了吗?你是嫁不出去吗?”
听着这番嘲讽的话,胡水清泪眼汪汪,抬起头看向陈康平:“情不知所起……”
柳纭娘捡起鞭子,狠狠打了过去。
一鞭子下去,胡水清惨叫一声。
这一下,打得她身上衣衫破碎,皮肉上瞬间冒起了血珠,很快就出现了一道又红又肿的鞭伤。
胡水清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她却执着地看着陈康平,满眼都是情意。
柳纭娘心下冷笑,胡水清这番情谊到底有多重谁也不知,胡水清目的是想让他护住自己。赌的是陈康平知道了她一番的情意之后,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打死他。
送上来找打的机会可不多,柳纭娘再不客气,又是一鞭子下去。
胡水清惨叫一声,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只两鞭而已,远远不到晕厥的地步。分明就是苦肉计,柳纭娘的手刚抬起,陈母不赞同道:“长琴,不要把人打死了。”
“装死而已。”柳纭娘冷声道:“她抢了我男人,抢了我陈夫人的位置,害我们母子分别几年,让你们嫌弃我半生,她聪明着呢。且舍不得死。”
话音落下,又是一鞭子挥出。
胡水清哪里还装得住,再次惨叫一声,忍不住满地打滚。她滚到了陈康平脚边,一把握住他的衣摆,眼神里满是依恋和哀求:“夫君……”
到底是自己疼了多年的女人,陈康平看到她这般凄惨,心下有些不忍,道:“长琴……”
柳纭娘才不管他这么多,抬手又是一鞭子。
陈康平有些恼,倒也不是有多想护住地上的人,而是恨燕长琴不听自己的话,当即怒道:“你想弄出人命吗?”
“她要是死了,我拿这条命陪她就是。”柳纭娘话音未落,又是一鞭,在胡水清的惨叫之中,她紧紧盯着陈康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我偿了命,她欠我的拿什么还?”
陈康平对上她执拗的眼,说不出话来。
陈母闭了闭眼:“冤孽!”又劝道:“长琴,不要再打了。”
“她死了,我偿命就是!”柳纭娘冷笑着看地上的胡水清:“你舍得死吗?”
302. 典妻婆婆 十七  胡水清对上面……
胡水清对上面前女人的眼神, 不知是痛的还是怕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鞭子打下来太狠,她想要装晕都不能。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疼痛之下不叫出来。
她泪眼汪汪:“姐姐, 我对不起你,但是……”
柳纭娘才不想听她的但是,这女人特别狡猾, 尤其能揣摩陈康平的心思, 每句话都能说到他的心坎里。
“你当然是对不起我。”柳纭娘看向面露不忍的陈母:“这家里谁都看得出来, 我和明忠他们兄弟并不亲近,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那几年的分别。还有林家兄妹俩,那也是我的亲生骨肉。这些年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这些都罢了。你们知不知道, 我那三年多在林家是怎么过的?我生莹莹的时候, 险些难产而死。”她手中鞭子指着地上的人:“我会和孩子分别多年, 会有如今这臭大街的名声,险些九死一生,都是被这个女人害的。你们让我收手,谁来赔我的名声?谁赔我和孩子分别多年的遗憾?”
她瞪着地上的人:“胡水清, 我宁愿给你偿命。”
话音刚落,就是狠狠一鞭子。
胡水清真的怕了, 大声的惨叫着,就怕燕长琴真的要自己的命。她死死拽着陈康平的衣摆, 哀求道:“夫君, 我是为了你啊……”
陈康平也没有全信了水清的话, 不过, 确实不能在家中闹出人命。哪怕燕长琴愿意偿命也不能,妻妾相争到害人性命,事情传出去, 他哪还有名声?
“住手。”
柳纭娘扬眉:“你让这个女人也去做三年半的典妻,我就住手。”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大概是酒喝得太多,陈康平有些头疼:“长琴,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再恨,也不能把她打死,否则,你倒是畅快了,可明忠兄弟俩怎么办?”
“对!”陈母急忙接话:“有一个杀人犯的娘,两个孩子无论是婚事还是生意,都肯定会受影响。如果你愿意让他们回乡下种地,或是和林家那两个孩子一样靠山吃饭,到了冬日就去来城里要饭的话,你尽管动手。”
柳纭娘收了鞭子。
她动手的时候没有省力,胡水清虽没挨几下,但受的伤也不轻,不好好养着,丢命都有可能。
见人不打算动手了,母子俩都松了口气。柳纭娘上前踹了一脚胡水清:“这种蛇蝎妇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只有你们陈家才会把她当宝护着。让我消气也行,家里的铺子再各划一个到明忠明义还有我的名下。再将林家那两个孩子接到城里来。”
“想的美!”陈母几乎是尖叫。
这两个条件,一个都不可能。
家里拢共剩下四个铺子,她张口就要仨。那兄妹俩是陈家的耻辱,那就是放在心底的一根刺,想想就觉得扎心,得有多想不开,才把人接来放在眼皮子底下?
再有,兄妹俩来了之后,城里的人肯定会问:这俩是谁?和陈家什么关系 ?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秘密……想想就觉得丢人。
柳纭娘手中鞭子高高扬起。
陈康平狠狠瞪着她:“燕长琴,你疯了吗?”
“就算疯,也是被你们给逼的。”柳纭娘咬牙切齿地道:“我到了年岁嫁给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招谁惹谁了?你们非得让我去山里给其它男人生孩子,还以此拿捏我,换一个人,不死也疯!”
陈母皱了皱眉:“水清做得不对,确实该赔偿你。我和康平识人不明,让你受了委屈。也该迁就你一些,但是,你不能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啊!”
“不可能?”柳纭娘笑了。
若在众人眼中,她的笑容跟鬼似的。
柳纭娘又是一鞭子,在胡水清又一阵的惨叫声里,冷声道:“活着太难,不如死了。至于孩子,我哪顾得了那么多。反正我都对不起他们,等下辈子,我当牛做马补偿他们便是。”
陈母:“……”这是补不起,就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吗?
陈康平也有些急。无论是谁都有顾忌,心里总有放不下的人和事。像燕长琴这种不管不顾一心奔着死去的人,还真的拿她没辙。
胡水清又痛又悔,真觉得自己会被打死。她不想死,虽然舍不得铺子,但到了此刻,心底里还希望陈康平答应下来……反正,东西送出去有可能拿得回来,小命要是没了,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她满眼哀求:“夫君?”
陈康平和她多年夫妻,对上她眼神后,顿时福至心灵:“我答应你!”
柳纭娘也知道不能再打了,顺势收了鞭子,摇头叹息:“方才就答应,也不会有后面这一下。”她眼睛有些红:“明早上记得去衙门改房契!”
陈康平:“……”
答应过后,他就后悔了。
陈母颇有些无语,她自然是不答应把那么多铺子分出去的,哪怕是自己的孙子也不行,道:“闹了一晚上,大家都睡不好,明儿还有事,别睡过头了。”
“睡过头”三字语气特别重。
她这话是看着儿子说的,陈康平顿时就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胡水清痛得直哆嗦,再不请大夫,兴许会活生生痛死。陈康平很烦这样的胡水清,又惦记着找张管事对峙,还得推脱改房契的事。心里乱七八糟,也没留下来,跟着柳纭娘一起往外走。
外面院子里,陈明韵不在,陈明忠兄弟俩都来了,大概是听到里面在说的事晚辈不宜出现,就等在了外头。
看到父亲母亲一前一后出来,不像是有受伤的样子。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柳纭娘拍了拍陈明义的肩:“明日辰时起,咱们去衙门改房契,可不要贪睡误了时辰。”
兄弟俩面面相觑。
陈康平听在耳中,特别不是滋味,本来还打算去燕长琴房里劝说一二,干脆也打消了念头,直接去了陈明耀的院子,打算在那儿住上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