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也没有瞒着陈明耀,特意让管事跑了一趟山上。
陈明耀在母亲改嫁后,就没有去探望过,此时他深受重伤, 想去也去不了,便心安理得的留在山上养伤。
胡水清临死之前, 没能等到儿女。她就那么看着窗户,回想自己的一生, 不知不觉间, 脸上已满是泪水。
执意嫁给陈康平, 惹他厌弃, 儿女离心,被燕长琴报复得毫无还手之力,被娘家撵出门, 看儿女对她的态度,怕是不会帮她报仇……她越想越难受,轻轻一咳就吐了血。
一口接着一口,始终不见有人进来,胡水清咳得半身鲜血,咳出满脸眼泪。
她错了!
听到屋中没了动静,外面守着的人才轻轻推开门,床上女子睁着眼睛,瞪着窗口的方向,下巴和衣衫上被子上都全是鲜血。已然没了气息。
胡水清之死,对于陈家来说,仿佛无事发生。
陈明韵得知后,想去看母亲最后一眼,却又因为那家人对丧事的敷衍吵了一架。她说话刻薄又难听:“这是你的妻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娘。死者为大……”
那家人姓秦,接了胡水清过门后,除了照顾还是照顾,自家还搭上了不少银子买药。又没有圆房,自觉仁至义尽。如今还准备好好把人安葬了,结果却还嫌他们做得不够。
“我对你娘够好了。”
陈明韵却不承认这话,一把抓住抬棺材的绳子:“这种棺材木料太差,还被虫蛀了的,你们从哪儿搜罗来的?”
她是真心觉得母亲委屈。
想当年他们在陈家的时候,随便打赏下人的银钱拿来买棺材都肯定比这个好。
秦家人面面相觑,最后,直接撒开了手,将棺材丢在了路上。解下了腰间挂上的白布,扬长而去。
陈明韵又哭又闹,又吵又骂,还是胡家人得知消息后赶来,找了个地方将胡水清下葬。
经过这件事,胡家人也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了陈明韵的性子,一点都不能忍,好像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应该对她好,不对她好就是对不起她。
一家人商量过后,将陈明韵送回了陈家,一起送来的还有她未来夫家的聘礼。说真的,要不是陈明韵有孝在身,胡家真的恨不能直接把她给嫁出去。
胡家大概知道陈家不愿意接纳,将人送到门口后,转身就跑。柳纭娘回到家中时,陈明韵已经在她原先住的院子里安置好了。
于陈康平来说,他不喜欢小女儿,甚至是厌恶的,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胡家不肯接纳,他也不能把人往外撵。干脆假装不知道,反正家里也不缺她一碗饭吃。等过了孝期,直接打发出门,也算全了这段父女缘分。
再次回来的陈明韵学乖了,从来不往柳纭娘跟前凑。也可能是被打怕了。
就柳纭娘带着陈明忠兄弟俩在外做生意。陈康平安心养病,等闲不出院子。家里人少了许多,用不了那些下人,柳纭娘还辞了不少,反正没有吃闲饭的,无论白天黑夜,院子里各处都挺安静。
三个月后,陈明耀养好了伤,自己从山上回来了。
彼时,柳纭娘也在家中,听到人进了门,她挺意外的:“谁让他回来的?”
管事摇头:“老爷好像也不知道。”
家里有孝,不好跑到外头转悠,除非必要,柳纭娘都不出门,因此,她最近挺闲的。当即来了兴致:“我瞧瞧去。”
她刚进老两口的院子,就听到陈康平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还想去私塾?又是勾引人家妻子么?”
“你这个混账,以为一两次没出事,人家就不不跟你计较吗?老子告诉你,方红儿那是你大哥懒得跟你计较,你在私塾遇上的那书生,人家是要脸,刚好安家是普通人,所以你才没事。要不然,轻则伤残,重则要命,你别以为老子是吓唬你。”
最近一段日子,陈康平彻底放下了生意,也不管家中的事,大概是少费神,他病情似乎好转了许多。说这么一长串话,连个磕巴都没打。
柳纭娘一进院子,就看到了跪在廊下的陈明耀。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柳纭娘进门的动静,反正没回头,只看着面前的父亲苦求:“爹,儿子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不甘心就此放弃。之前那些事儿子确实做得不对,也已经受了教训。以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不和别人家的女眷多来往……爹,儿子是真的知道错了,您就原谅了儿子吧……要是不读书,儿子就是个废人啊!您愿意看儿子庸碌一生吗?”
陈康平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安家把姑娘都给你送上了门,私塾那边肯定所有人都知道了,同窗看不起你,夫子大概也讨厌你,你去读书,还能读得好?你名声尽毁,想要参加科举,得有秀才做保人,你干了这么多的混账事,谁会保你?老实去山上呆着,无事不要下山,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要说陈明耀不知道自己回到私塾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待遇那是假话。他揪住父亲的衣摆:“爹,您送我去云城吧,那里还有书院,离咱们这里几百里开外,不会有人知道儿子曾经做的那些错事的。儿子一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日后光宗耀祖。曾经儿子在你跟前承诺过,一定会让您为儿子骄傲,这话儿子一刻也不敢忘。”
去云城?
陈康平一脸纳罕,重新打量跪在面前的人:“你小子倒是真的挺聪明。你走了,打算怎么安置那位安姑娘?”
关于此,陈明耀也早就想好了:“可以把她放在山上,或是……找一个对她好的人,把她嫁出去。”
柳纭娘忍不住出声:“人家对你一往情深,又怎么会随意许嫁?”
陈明耀头也不回:“她天真烂漫,如果有人真心爱她,她会嫁的。”
“人家常年住在山上,上哪去找有心人?”柳纭娘嘲讽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再找人骗她吧?”
陈明耀沉默。
不反驳就是默认。
柳纭娘气笑了:“人家姑娘是刨了你的祖坟么?你凭什么这么算计人家?遇上你这种骗子,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陈明耀抹了一把脸:“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爹,为了考功名,我什么都能做。”
他这样的决心,倒让陈康平刮目相看。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小心鸡飞蛋打。”柳纭娘语气凉凉地提醒:“陈康平,你手头的银子不多了吧?我跟他们母子三人有大仇,想让我出银子给他读书,那是白日做梦!”
陈康平:“……”
不说银子,他还能心平气和。这几个月来,家中的事就没停过,他为了尽快养好伤,让大夫配了好药。
好药嘛,价钱也很美。他手头只剩下一些散碎银子了。要供一个读书人,还要送去云城的话,怕是连路费都不够。
但是,他扛不住做秀才他爹的诱惑,缓和了一下面色:“长琴,水清已经不在,明耀以后就是咱们的儿子。他有出息,你我脸上也有光。”
柳纭娘不客气道:“儿子我有。这种白眼狼,也只有你才会当宝。”
她话里话外毫无掩饰自己的鄙视,陈康平听了有些恼,但他身子还没养好,不宜与人争执,现如今最要紧的是拿到银子把陈明耀送去云城,不能耽搁了学业。他沉吟了下:“家里剩下的那间铺子还在我名下,回头我卖给你。”
“不买!”柳纭娘一口回绝:“反正也是我管着的,管事是我的人,跟我的铺子没区别。”
陈康平:“……”
把强占铺子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他还是第一回见。
他咬了咬牙:“五十两,家里的宅子过到你名下。”
柳纭娘看他一眼。
陈康平被她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你愿不愿意,倒是给个话啊!”
柳纭娘坦然道:“我根本就不用买,等你死了,宅子铺子都是我的!”
陈康平:“……”
他发觉自己的头又开始晕。
恰在此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里面还有呼喊之声。
“安姑娘……您别跑啊……小的还没禀告……”
柳纭娘侧头,看到安姑娘急匆匆跑来,额头上满是汗,粘的头发一缕一缕紧贴着脸,她累得气喘吁吁,不看任何人,只盯着廊下的陈明耀。
“你要去读书?”
陈明耀看到她眼中的偏执,有些被吓着:“……是……我为你挣一个前程回来。”
“为我?”安姑娘哈哈大笑,笑出了满脸眼泪,她猛地扑了上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冲着陈明耀身上猛刺:“你个骗子,你还要骗我……那个男人都说了,是你让他来骗我感情的……陈明耀……我恨你……”
每说一句,她手中的匕首就刺一回,带得血光飞溅。
陈康平一开始还想上前帮儿子,看到她这么狠,简直恨不能把人砍死,他伸出的手险些被匕首割到,好在收得快,他急忙忙往后退:“快拉开!拉开!”
这一回陈明耀运气不太好,他当场就失血过多晕过去,柳纭娘看得清楚,有两刀还伤在了要害之处。
安姑娘大概真的想把人留下,最后还狠命抱着陈明耀的右手割他手腕,边上的下人来拉,她的手死死拉着陈明耀的手,不停地割:“我让你考!我让你考!”
疯魔的模样,着实骇人。
匕首很是锋利,比簪子要厉害得多。
先前安姑娘发疯那回,她力气不够,簪子并没有入肉多少,全都是皮外伤。也可能是她下意识避开了要害,反正那一回还是鞭伤严重些。
今日不同,大夫赶到后,一看就摇头,上前把过脉后,叹息道:“准备后事吧。”
陈康平脑中一晕,整个人栽倒在地。
321. 典妻婆婆 三十六  刚好大夫就……
刚好大夫就在旁边, 立刻上前扶住了陈康平,给他把脉施针。
陈康平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才会摔倒,除了摔伤外, 没有其他的病。
他半靠在门口,看着追来的下人将小儿子弄进屋中,已经有人拿来了寿衣, 趁着人还没死透赶紧给他洗漱换上……人若是死了, 衣衫不好穿, 就只能拿更大的, 那就不合身了。
安姑娘被两个婆子摁住,她也不挣扎, 只愣愣看着陈明耀被人抬走。
好半晌, 陈康平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长琴, 你故意的是不是?”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柳纭娘听不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若不是你把下人辞了,又怎会没人帮忙?”
柳纭娘:“……”
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家里的下人太少,安姑娘奔过来时, 只有一个婆子追来……或者说,如果家里人多, 安姑娘应该趴闯不进来。
但是, 常人也没这么疯啊!怪下人太少没拉住, 这也忒不讲理了。
“你早把人教好, 他也惹得人家姑娘拼命杀人。”柳纭娘看向一旁丢了魂似的安姑娘:“我还觉得安姑娘可怜呢。”
这一声像是唤回了安姑娘的魂儿,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奔进门去看陈明耀, 当看到他身上到处都是血,剥开衣物的肌肤惨白时,顿时号啕大哭。然后,她奔向了被人夺走后又放在边上的匕首,抓起朝着自己的心窝扎去。
柳纭娘奔进门,抓住她的手时,已经晚了。
安姑娘看着床上的人,喃喃道:“死同穴……”
柳纭娘将人扶住,心下叹息,保证道:“我让你如愿,回头将你们合葬。”
陈康平奔进门:“她是杀人凶手,该送去衙门,该不得好死!”
“人都死了。”柳纭娘漠然道:“陈康平,若不是你这个混账儿子,人家做着读书人的夫人,日后兴许还能做秀才娘子。”
陈康平一脸崩溃:“明耀没有害她性命!”
但对于女子来说,与人有了私情,被夫家休弃,被娘家放弃,名声已然尽毁,等于毁了一生。
见柳纭娘一脸不赞同,陈康平强调:“她若是知道自重,又怎会和明耀暗中往来?分明是她不检点勾引我儿……”
“她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人都死了,还要怎样?
柳纭娘懒得与他多说,命人去给安姑娘准备后事。
陈家又办丧事,陈明耀之死说起来实在不光彩,不过,此事也算是给城里那些喜欢勾三搭四的男人敲了个警钟。背着妻子和别的女人谈情,若是惹上真情深的,兴许要搭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