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往也不是瞻前顾后之人。
可她不是旁人。
“萧牧——”
听得这声喊,萧牧微微一怔,只见她一脸正色:“咱们是结盟了,对吧?”
萧牧点头:“自然。”
“那咱们相互之间,是平等的吧?”衡玉又问。
萧牧再次点头。
衡玉眼中收起了往日的随意,道:“既是平等,那你做得之事,我便也做得。真正难走的路还在后头呢,若连这区区小事,你都觉得我做不得,那之后咱们又要如何携手对敌?我与你结盟,绝非是想站在你身后,坐享其成的,若是如此,根本谈不上结盟二字。”
四目相对间,萧牧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狭隘之处。
他的所谓“她不是旁人”,下意识地想将她护在身后,或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狭隘。
片刻后,他道:“伸手。”
“作何?”衡玉有些戒备地看着他,却也还是犹犹豫豫地伸了出去。
若敢打她手心,她可是要双倍打回来的。
下一刻,只见他取出了两枚如铜色箭头一般之物,放到了她手中。
“这是什么?”衡玉好奇地看着。
“也是苏先生所制,类似于响箭,但其声更为尖锐响亮,因小巧也更便贴身藏放。”
萧牧说着,伸出手取过一枚,教她如何用:“若遇紧急情况,便往左拧动下面的凹槽,如此大的动静,一则可威慑欲图对你不利之人,让他们多有忌惮。二来,三日后我会使人守在姜家附近,他们听到此声,无论如何都会护你周全。”
衡玉听得很认真,看着他那给自己演示的修长手指,微微点头:“好,我记下了。”
“收好。”萧牧将东西放回她手中。
衡玉便握住那似还带些他手指温度之物。
“你既都将一切打算好了,还约我出来作何?”同意之余,萧牧后知后觉地问。
“让你给我兜底啊。”衡玉很诚实地道:“有你帮我兜底,我才安心。”
萧牧有些想笑:“那我倒还有些用处。”
“用处大了。”衡玉笑道:“萧侯爷,说说你这两日来所见所得吧?”
二人就此话题谈了小半时辰。
中间,是顾听南进来换了壶热茶。
该谈的都谈完了,衡玉道:“时辰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出去刚刚好,侯爷应当可以回去了。”
见她说话时似在估算着什么,萧牧眉心微跳——什么叫‘时辰差不多了’?‘这个时辰出去刚刚好’?
萧牧制止自己再想下去,点头后起身。
衡玉跟着起来,送两步还是要送的。
二人本是相对而坐,中间隔着的是一只小几,小几周围铺了张竹编席子,衡玉刚离了那张竹箦,前脚踩在了木地板上,便觉脚下一滑,身子就要往前扑去。
萧牧反应极快,下意识地忙上前一步,挡在了她身前,双手扶住了她的肩。
衡玉这一扑,扑得极猛,他虽纹丝未动,她却仍无可避免地撞到了他身前,一时间只觉眼冒金星,鼻子疼得要冒出眼泪来。
“路怎都走不稳?”萧牧微垂眸看着她,取笑道。
“地上有水……”衡玉声音瓮闷不清,捂着鼻子抬起脸:“我的鼻子……”
萧牧见状连忙微弯身去查看,道:“坏了,流鼻血了。”
疼得鼻子发麻无其它知觉的衡玉“啊”了一声,一手捂着,另一只手就要去找帕子,下一刻却听他笑了一声:“骗你的。”
“……”衡玉匪夷所思地抬眼看他:“萧景时,你今年怕不是三岁吧?”
萧牧好整以暇地负手:“我若是三岁,你便还未出生。”
衡玉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吸了吸恢复了些许知觉的鼻子,道:“……你这身子该不是铁做的吧,硬得跟石头似得,险些将我的鼻梁骨都要撞断了……还真是尊金身菩萨不成。”
说着,眼神扫过他被自己方才撞皱的衣襟,见有一抹宝蓝从中露了出来,不禁问道:“这是何物?”
萧牧顺着她的视线垂眸看向身前,随手将东西扯了出来:“荷包。”
“你还贴身藏着荷包”衡玉稀奇地瞧着他:“这么宝贝,该不会是那日进城时,哪个小娘子丢给你的吧?”
萧牧看向她:“……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接她们的东西了?”
他那日统共不过是接了一把山茶花而已,如今就插在他书房中,倒也还未凋谢。
“这是出门时严明塞给我的,说是春夏交替之时有蚊虫出没,带在身上可防虫。”他解释一句:“出门时着急,便顺手塞在衣袍里了。”
言毕,又似她不信,表清白一般递过去:“你若想要,那便给你好了。”
衡玉也不客气,顺手接了过来,嘴角有一丝笑意:“那我便替严军医试一试有用没用。”
“那回头还要让严明多谢你替他试药之恩了?”萧牧眼中也含着笑意,最后看了看她的鼻子,确定没事,才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衡玉点头,将他送到门后。
萧牧打开门,走了出去。
“郎君。”一直等在外面的王敬勇如获大赦,连忙迎上前去——总算能离那个古怪的女人远些了!
“景四郎君慢走。”顾听南笑着福了福身。
萧牧向她颔首,带着王敬勇出了燕春楼之际,理了理微乱的衣襟。
王敬勇看得眼皮一阵狂跳——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
将军不过是做戏做全套,不想让暗处的人起疑而已!
定是如此了。
王副将强自稳定着心神。
二楼处那扇支开的窗棂处,华灯映照下,衡玉拿握着那只荷包的手托腮,目送着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上了马车。
萧牧坐进车内,再次垂眸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嘴角微微扬起。
三日后,衡玉持帖登门,赴了姜雪昔的生辰宴。
“姑娘和各府的小娘子们都在园子里赏花呢,吉小娘子请随婢子来。”姜府的女使恭谨又和气。
衡玉道了声“有劳”,便带着翠槐随那女使去了园子里。
姜家设宴于晚间,衡玉提早一个时辰登门,已不算早,有的小姑娘甚至一大早便过来了。
姜雪昔身为京中一等一的贵女,却甚少与人往来,此番得了请帖的姑娘们多是既惊又喜,加之多半又得了家中授意,生辰礼备得贵重,来得也一个比一个早。
深春时节,百花斗艳,原本在花丛间说说笑笑的女孩子们,见着衡玉出现,立时便安静了下来。
“怎会是她……”
“她怎么也来了?”
有人小声议论着。
于那一众或好奇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衡玉回以大方笑意:“诸位娘子真是人比花娇,往此处一站,倒显得这满园子的花儿都黯然失色了。”
她上来就这么一句夸,且顶着一张如此容易迷惑人的脸,那些女孩子们一时怔住,有人微红了脸,有人回过神来露出笑意:“吉姑娘哪里的话,分明是你一出现,才把这些花儿都比下去了……”
“是啊是啊,吉娘子当真不负京师第一美人的名号……”
有女孩子开始围了上来。
人与人之间的氛围有时便是如此,有些人不过是在一句话间,便能将氛围扭转。
不远处的姜雪昔也已走了过来,眼中笑意真切:“我道怎如此热闹,原是吉小娘子到了。”
“姜姑娘。”衡玉笑着福身。
姜雪昔也与她福身间,视线落在了衡玉腰间玉佩旁,另外系着的那只宝蓝色荷包上,目光一时间怔住。
第180章 小郡主拜师
“吉姐姐!”
此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朝衡玉快步小跑了过来。
她亲昵地抓住衡玉的衣袖:“吉姐姐,你竟也来了!”
衡玉点头,笑着抬手替她扶了扶跑歪的珠花:“小阿柳也来了。”
马尚书本就属姜正辅一党,马映柳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且今日来的姑娘这样多,几乎是城中叫得上来的贵女们都到了——她与姜家姑娘不算十分熟识,这些姑娘们自然也是一样。
如此看来,她此番受邀,似也没什么特殊的?
“还好吉姐姐来了,我正觉无所适从呢……”马映柳小声对衡玉说着,面上很是松了口气。
“映月,那是你家刚回京的二妹妹吧?”一旁有小姑娘轻轻捅了捅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怎么会认得那吉家姑娘?”
被好友这般一问,方才又屡屡因为妹妹的大胆言行而觉面上无光的马映月微微皱眉,道:“二妹,过来,我有话同你讲。”
挽着衡玉的马映柳眨眨眼睛:“大姐姐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了,我听着呢。”
“……”马映月听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底皆是恨铁不成钢之色。
“听说这位马家二姑娘自幼便不在京师,是刚被接回来的吧?”
“倒也难怪……”
四下低声交谈声不断,视线多是聚集在了衡玉身上。
“吉姑娘,我听说你蹴鞠踢得极好……上回在晓茗先生的诗会上,还赢了那些书生举人,得了头名呢!”有性子活泼的小姑娘围着衡玉问。
“我也听说了!吉姑娘可真厉害,竟连那些男子都赢得过!”
衡玉笑道:“同生为人,女子本就不比男子差,做学问无分男女,用心皆可有所成。”
几个女孩子只觉这说法颇新奇——女子当真也能做学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