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廷仁一愣,悄眼看向裴知。
裴公公此人惯是沉默寡言,但却十分得用。他垂首答道:“太子殿下午后去了长春宫请安,今日宣宁侯夫人与柔安县主入宫。”
天子闻言便笑了:“太子平日里克己复礼,但面对心仪女郎,终是有几分莽撞的少年气。上回柔安进宫,他也让他妹妹约了人家见面吧?”
谷廷仁笑道:“太子殿下正是慕少艾的年纪,他与柔安县主少时相识,真是竹马青梅哩。”
此话正是说到了天子心上,他微笑着长叹一声:“朕与梓童也是少时相识,倾心多年,方得求娶。如此想来,太子肖朕。”
两位太监并不应声,只是默默跟在肩舆旁。
天子又问:“上回钦天监算的大婚日子是什么时候来着,明年二月?”
谷廷仁答道:“钦天监算了几个日子,太子殿下挑了仲春,正是二月初八。”
天子点头:“倒还有些时日,吩咐礼部定要好好操办,明日你让太子去内库挑几套梓童的头面加进纳礼吧,也全了他母亲的心意。”
谷廷仁早已见惯天子对太子的时时关爱,只垂首应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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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琬与母亲回到府中,翌日就给李嬷嬷准备了单独的院子。众人只当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李嬷嬷也在搬进去的时候再次拜谢了太后娘娘恩典。
乔琬有些后怕,兰泉宫作为前代行宫,兰泉宫人或与前代逆党有关,这是万不可沾的。她知道这些或许是自己吓自己,但如今行事更是需要万般谨慎,只因她知深被陷害却百口莫辩之痛。
萧氏也将各院落看管得更严了些,她命管家仆妇拿了府中名册来,细细查了一番。先前因为赐婚之事,府内本就打发了一批爱嚼舌根的丫鬟婆子。如今又查了许多上夜惫懒的、私相传递的,还有些人牙子混卖进来身份不明的,都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管家媳妇也来说,府中一时人心惶惶,不知这番是为了什么,竟没有个由头。
萧氏只道:“咱们府里人口简单,正是我的一言堂。今年里姑娘就要及笄了,再往后便是大婚。咱们这时候不肃整起来,难道要让全玉京的人看笑话么?”
如此才平息了府内流言,众人只当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乔琬随母亲学着治家,萧氏唱白脸,她就是那个唱红脸的。管事仆妇们也不敢对家里待嫁的太子妃娘娘耍奸滑,自是好声好气、笑脸相迎。
萧氏教她:“这些人总不会把奸滑写在脸上,笑得越是和善,拜得越是躬身,便更不知他们心中所想,你只都听信一半便是。他日你入了宫中,那里头各个是人精,只怕更是如此。”
乔琬细细听了,乖乖应是,还不忘安慰道:“母亲放心,我在宫中会愈发小心的。”
萧氏不愿在女儿面前叹气,只是笑着为她理了理鬓发。越是临近及笄之日与婚期,她的心中就越发担忧感伤。但这世间万事,多是身不由己。萧氏只愿女儿还在闺中的日子,能和顺喜乐。
最近还有一桩奇事,乔琬总觉得三哥惯是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自己,偏偏他又不说些什么。
乔琬被他看得心中发毛,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些天总这样看我作甚?”
乔琰此时哪还有风流少年郎的模样,他苦着脸小声道:“你怎么告诉太子殿下我去过天香楼?我们只是去喝了杯酒,看祁家大哥找那个郡王世子的麻烦,真的什么都没做。如今我和七皇子都被太子狠狠罚了,七殿下都怪是我走漏了风声……”
“我……”乔琬刚想辩驳,就想起那日找了借口说天香引之事,只好讪讪一笑,合掌讨饶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走漏了风声,你让七殿下怪我吧。”
“他哪敢怪你?”乔琰道,他想了想,“算了,这罪过就让三哥来背吧。”
乔琬忙端茶倒水赔不是,但心里暗自记下,太子果真谨慎得很,以后若是还能记得与前世相关之事,定要找好托词,不可连累了他人。
就在乔琬以为东宫已经令人探查毒香之时,侯爷却将兄妹几人唤到清泰堂。原来整个玉京已经却传遍了,官府正在大肆抓捕番僧。任何人不得藏匿番僧,否则以叛国罪论处。
又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乔琬有些心惊,西域的毒香可是与番僧有关?怎么一时竟与叛国扯上了关系?
侯爷又吩咐管家约束府中下人不可轻易议论此事。宫内当差的乔瑛还没回来,乔琬看看二哥,只见二哥凝眉不语;她又看看三哥,老三也只是垂首坐着。
乔琬满腹心事地回了住处,就见清佩姑姑已等候多时了。
清佩姑姑见了乔琬,请她屏退了屋内众人,这才拜下道:“殿下命奴婢传话,此番多谢县主,还请县主不必惊惶,如今事端皆是因为……长春宫安神香有毒!”
作者有话说:
皇帝:太子肖朕!
其他人:听得耳朵起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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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以时间线叙事,剧情线索都会在后文串联~
亲爱的读者宝宝,我会加快节奏的,大婚前婠婠和太子也是有一些职场情的(
第25章 芭蕉雨
乔琬闻言竟是一阵晕眩,她伸手扶住案几,思绪纷乱。
安神香有毒?长春宫的安神香可是番僧走了谷公公的门路献上来的!太子还因为质疑此香,惹得天子不虞。
乔琬万万想不到,如今查那天香楼混进去的西域毒香,竟兜兜转转查到了宫中的安神香。
细想起来,前世官府并未大肆抓捕番僧,只是追查了西域香料,是不是当时的顺天府并不知道宫中安神香一事?
如今自己禀告了东宫此事,太子派人探查之下竟想到了之前番僧所献的安神香。
乔琬几乎要站不住了,如果真的是安神香有毒,那前世太后娘娘的薨逝……她不敢深思。
太后娘娘生逢乱世,幼时与父兄一同习武,向来康健矍铄。前世乔琬以为娘娘是因为东宫被废、太子骤然离世而伤心过度,可是如今细细想来,太后娘娘确也曾说过夜里难以安眠。正如日前,太后娘娘聊到夜里难以安寝,白日不敢多眠……
那日嘉宁公主说着幕后主谋,还十分担心东宫,乔琬还想或许只是西域商人逐利,混淆了香料。原来终是自己天真!
乔琬又不禁后怕起来,如果那日太子没有来长春宫,自己没有一时冲动禀告了西域毒香之事,那宫中所有获赐了安神香的贵人都会有性命之忧!
“县主?”清佩姑姑见乔琬面色煞白,不禁轻声道,“婠婠小姐不必忧心,此事已经交由金鳞卫协顺天府、鸿胪寺查探,不日便会有结果。”
乔琬蓦然回神,抚了抚胸口道:“我只是想着万幸万幸!早一日发现此事,宫中贵人便少一日用此香。”
乔琬又想到了天子身边权倾宫苑的谷公公,他前世的干儿子已被太子杖毙,所献安神香又被太子查出问题。天子极为孝顺,必然大怒。如今谷公公虽说已是自身难保,但乔琬生怕他这一口气缓过来,便是恨毒了太子。
她看了看清佩姑姑,真想立刻向太子进言,此时定要除去谷公公!
可是乔琬又想起,谷公公与天子从幼时相伴数十载,可谓是天子极亲近之人。太子贸然动作,只会惹来天子忌惮……
乔琬暗自叹了口气,只觉得确是世事难两全。如今这是救下了太后娘娘,却叫太子在宫中多了一个劲敌。她真是一时心绪复杂难言,只怕今夜也要难以安寝了。
这些思绪轮转,只在几瞬间。
清佩姑姑见乔琬面色发白,便扶着她坐下了:“毋需惊惶,我让霜清熬一盏宫中常用的安神汤来可好?”
乔琬摆摆手,放低声音道:“姑姑,我不是惊惶,只是想到竟让太子得罪了谷公公,心下难安。”
清佩姑姑大惊,她轻声道:“你怎知……”
“姑姑不必惊讶,此事是花朝节时我在长春宫所知。如今想起,十分难安。”乔琬望着清佩姑姑,希望以她在宫中多年所知,能有什么破解之法。
清佩姑姑只沉默了片刻,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东宫行事,绝不会因畏惧权宦而退缩。县主所虑并无他法,因而不必不安,此事可谓天意。”
乔琬明白清佩姑姑的意思,此事东宫一旦得知,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她也从这话语里听出了其他意味。
乔琬前世至死都没有怀疑过天子盛宠太子,她的身边无论是太后娘娘还是嘉宁公主,也从未驳过此事。哪怕太和二十三年那次奇诡的东宫之变,天子也不曾说一句太子的不是。太子薨逝后,天子更是徘徊毓园,悔恨不已。
可今日清佩姑姑所言,乔琬却听出了天子宠信权宦之意。若天子当真盛宠太子,东宫之人自有底气,清佩姑姑又何需在意谷廷仁这罪宦?且乔琬自重生来,才发现嘉宁公主也在时时忧心东宫。
只怕东宫处境,并不如她前世所想,但这些表象却又矛盾重重。
清佩姑姑见乔琬还蹙着眉,只道:“县主不必忧虑不安,此事东宫尽可处理。太子本让想我陪着你解闷,不教你被此事吓着了。哪知你聪慧如此,只怕从今后少不得要劳神忧思,这却不好。”
乔琬知道她的意思,只是笑道:“报君黄金台上意。”
清佩姑姑不赞同道:“你一个小女孩,怎会这般想?太子苦求来的赐婚,并不是为了见你如此。”
乔琬不愿再与清佩姑姑争辩。她只想着,太子有他的一片心,她也有着自己的一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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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到了黄昏极是沉闷,夜里就下起了雨。
乔琬躺在床上,只听得淅沥沥的雨落在廊前。又有那雨打芭蕉声声,点滴霖霪,正是一点芭蕉一点愁。
外头榻上守夜的春水,悄悄起身把窗子掩了,雨声才渐轻了些。
乔琬又细想了一遍,太和二十年的夏天,应该再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了。如今只能盼得天子狠罚那谷公公,直教他过不去这一回才好。这样想着,她在心里念了一声佛。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天明,但雨停后却是个晴日。乔琬不知的是,司礼监里的谷公公确实差点看不到新一日的朝阳。
“多谢殿下走这一趟。”裴知垂首,将太子送至班房门外。
昨夜的雨从檐上落下,点滴在空阶之上,一片簌簌之声。
太子道:“正是孤莽撞查案,才害得谷伴伴遭此无妄之灾。如今眼见着番僧就要落网,需记得给谷伴伴妥帖治着这棒疮伤,父亲还要问话呢。”
太子方才看过遭了廷杖的谷公公,这才出了逼仄的司礼监班房。没想到那正值壮年的谷公公此时还未昏死过去,也可能是司礼监的内侍面对往昔的主管不敢下狠手。
总之原本阖着眼、没有多少进气的谷公公,竭力喊道:“多谢太子恩典。”
裴知抬眼,只见太子的侧脸映着晨光,那往日总如春风和煦的面孔上却无甚表情。
谷廷仁生怕裴知不肯给他上药,又提起仅存的一口气喊道:“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太子这才走到门边:“伴伴好生将养着,孤定查清此事,还伴伴一个清白。”
“老奴不敢,”谷廷仁哭道,“只求太子殿下查清此事,好叫老奴死个明白。”
太子答道:“伴伴且放宽心,父亲自有明断。”
裴知不愿再听这老货号丧,他再次送贵客道:“奴婢定会照顾好谷公公,殿下放心。”
太子见他明白,便不再多言。
白公公撑着伞,小心地送太子上了肩舆。回头时,见裴知还在廊下行着礼,心中不禁有些惋惜。
“你瞧他做什么?”太子问。
白公公紧跟着肩舆,小声道:“奴婢觉得可惜了,殿下若不走这一遭,谷廷仁今日就能破席卷着出宫去了。”
“还不是时候,他还有用处,”太子迎着初升的朝阳,微微眯起眼睛,“况且把了解的人留在那里,不是更好些么?”
白公公点头应是,又道:“今日之后,谷廷仁要敢再说殿下一句不是,诸天神佛都饶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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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子尚道,但民间佛家信徒也多,玉京就有好几座佛国宝刹,番僧往来是极正常,朝廷并不遏制。如今百姓只当是番僧说了什么不敬之言,或是当真有什么通敌之举。
不过二三日,又有人发现香市许多西域异香被收缴,这才慌了起来。官府只道是查出了一些混卖的西域假香,至此渐与前世相同,家家户户都只用自家的香篆,或是些陈年的香品。
又过了些日子,听闻金鳞卫把尚在玉京的番僧与西域商人都抓了起来问话,想来事情探查得还算顺利。
天气逐渐入暑,长春宫驳了侯府请安的折子,也依着之前所言,赐下了荔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