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凌随着郭叔的话道,“郭叔也该让雄子多跑跑,拉伸筋骨,这样才能长得快。雄子九岁,该长个了。”
姜财……
郭静平乐呵呵的,“你说的有道理,回去我就让他跟着操练。我刚听营里的兄弟们说,你爹今天又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姜凌替父亲客气道,“郭叔谬赞了,我父亲只是做了他的份内之事。”
郭静平搂着比儿子高了半头的姜凌笑道,“走,叔送你回去,顺便听你爹讲讲今天的事儿,省得他没地儿说,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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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傻不傻
郭静平到姜槐松下了两盘象棋,姜二爷才赶了回来,进屋跟郭静平打了声招呼,便开始嚷累。
姜槐上前给他哥捏了捏肩膀,“二哥用饭了没?”
“前后用了两顿。”姜二爷苦哈哈地道。
姜槐立刻吩咐人给二哥准备山楂茶消食,“千亭特意过来等着二哥一起用饭,不如二哥吃茶,小弟陪着千亭用饭?”
千亭是郭静平的表字。郭静平本只有名并无字,他娶了新妇回京时,他媳妇给他娶了一个,意为郭静平自清溪至康安,一路历经上千亭台。
姜二爷点头,“大哥也快回来了,咱们一块吃。”
郭静平笑问,“二哥出去不足两个时辰,怎就用了两顿饭?”
姜二爷长叹一声,“我今日干了件大事。你也知我做事素来有头有尾,头开得惊天动地,尾不能草草了之,我方才是去收尾了。”
郭静平非常配合地问,“二哥给小弟讲讲呗,小弟天天被关在千牛卫大营了,快成瞎子聋子了。”
姜二爷美滋滋接过三弟递过来的山楂茶,开始讲他今日尸山血海中救人的壮举。直到饭菜上桌,才被大哥姜松叫停,“换大麦茶,先讲别的,这个待饭后再讲。”
姜二爷听话地掀到下一篇,讲他为何去刑部,“黎炎光说他杀的杞县刘姓富商之子,而杞县知县还明目张胆地包庇这姓刘的。我就想着这户姓刘的,必定不只是一般的商户!你们猜他是谁家的亲戚?”
“谁家的?”郭静平和姜槐齐声追问。
姜二爷卖官司,“你们想想,咱们康安哪位刘姓官员祖籍京畿杞县?”
刘是大姓,康安姓刘的不少。看二哥的表情带着幸灾乐祸,郭静平便问道,“邑江候刘家?”
姜二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郭静平,“你去千牛卫多久了?”
“半个月。”郭静平老老实实道。
姜二爷想揍他,“什么半个月!你去千牛卫的文书六月初就下来了,至今已经三个半月!刘继是从千牛卫发的家,你在千牛卫待了三个半月,竟连刘继老家是哪的都没摸清?!”
郭静平傻笑,姜松瞪眼,“你尽说些胡话!千亭得了调令就回乡了,回来才几日?再说他去千牛卫是当差,又不是被户部派去查户籍,怎会知道这些闲事。”
姜二爷被大哥一骂,立刻老实了。
姜槐立刻打圆场,“既然不是邑江候,那就是大理寺少卿刘守成?”
“对了!”姜二爷美滋滋饮了一口新换的大麦茶,“我在刑场是就想过,杞县就在京畿,天子眼皮底下!黎炎光一案居然顺利过了京兆府、刑部、大理寺三关,以黎炎光死刑结案,杞县黎家的靠山必定在这三个衙门之中,且手握实权。今天后晌到了刑部一打听,果然!刘守成祖籍杞县!”
姜松皱起眉头,“你既想到了这一点,怎还上刑台救黎炎光?”
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
大周虽在立法上以重刑威慑百姓,涉及到死刑的罪名有五百余个,但周天子以“仁”治国,尊崇儒家仁政,将重视人命、慎重刑罚当作一种美德,是以在量刑时“立法之制严,用法之情恕“,叛死刑是极为慎重的一件事。
按大周律法,判处死刑的案件需经奏谳、复核,只有十恶不赦的大罪才会被处以斩刑。是以景隆四年京兆区即康安城及周边十二县被判处死刑并被秋斩的,也才二十八人。
黎炎光之父、妻皆死于刘灿之手,之后刘灿咄咄逼人打砸黎家,黎炎光忍无可忍杀之,这本就不在十恶不赦之列,不应判处斩刑,但经几番奏谳、复核,最后却被推上了刑台。
若黎炎光翻供成功,京兆府、刑部、大理寺三衙门都得担上失察失职之罪,其中罪责最重的是大理寺,莫说天子之怒,就是御史的口水都得把他们淹死!
姜二爷身为京兆府下衙官,被派去监斩却登台救人,这就等于自己拆自己的台,虽会被百姓歌功颂德几声,但在百官看来都是极不识时务的。
所以姜二爷登刑台救人的消息传到六部衙门后,礼部官员个个口头上向姜松称赞姜二爷心怀百姓,但姜松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在他看来,极为精明的二弟不该办这样的傻事。
大哥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姜二爷岂会不知?他苦笑几声,说了实话,“大哥,三弟,千亭,当时我也不想管的。可听到人头落地的声音,想到黎青一滴眼泪也不落地跪在刑台上给他爹洗脸的场景,我的腿就不听自己的使唤,自己跳上去了。”
三人沉默,姜松拍了拍二弟的肩膀,“你就是心太软了。”当官最要不得的就是心软。
“二哥是菩萨心肠,真真正正的大善人。”郭静平真心实意道。
姜槐给二哥续茶,脸上带着担忧。
姜二爷叹了口气,“好人不长命啊,我从来就不想当好人。”
“胡说什么!”姜松瞪眼。
姜二爷立刻改口,“我与人为善得天佑,必定跟大哥、三弟一起长命百岁!”
郭静平……
“千亭也长命百岁!”
郭静平憨笑,“小弟比二哥差远了,能活八十就知足了。”
众人……
这一打岔,屋内的气氛又缓和过来。姜二爷接着道,“刑部必不想黎炎光翻供,他翻供对任何人都没好处,所以他的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我本想着,让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出出气,黎炎光虽吃些苦头但能留下一条命也不亏。但听留儿说黎青今日抱来的坛子,是五年前我去黎家吃酒时用的那个,我想着我与黎家也算缘分不浅,想帮黎炎光这一把,让他囫囵着从刑部大牢走出来。”
“二哥去找了刑部哪位大人?”郭静平好奇问道。
姜二爷摇头,“县官不如现管,这种事不能找当官的,得找行刑的。你二哥我放下身价,请刑部的捕快、掌固、衙差、牢头、狱卒们吃了酒送了银子。这些人才是关键,因为一棍子下去是皮开肉绽还是骨断筋折,全掌握在这些人手里。”
郭静平再问,“如果大理寺和刑部的大人们非要用重刑废了黎炎光,这些人也不得不从命吧?”
姜二爷乐了,“现在这案子备受瞩目,他们哪个敢明目张胆地下这个命令?如果真有人自己作死下令,刑部差官也会给爷送信,让爷想办法应对。爷在康安这三十年,可不是白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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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顶缸
接下来,姜二爷便眉飞色舞地讲他如何骑着他心爱的得胜,从南城到北城,如何拿到萧峻平的令牌,如何救下黎炎光,姜槐和郭静平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配合地夸奖几句。
待郭静平走后,姜松才问二弟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打算这么办。”姜二爷往前一倾,姜松和姜槐也向前倾身,兄弟仨几乎要头碰头了,姜二爷才接着道,“借此一事,断了刘守成、孟回舟和孟二的前途!”
姜槐的眼睛一亮,“说实话,二哥你是不是听到黎炎光说起杞县刘家时,就有这个打算了?”
这……还真不是。不过姜二爷才不肯承认呢,他得意洋洋地点头,“知我者,三弟也。”
姜松低声道,“此时怕是不易。”
“是不易,但事在人为。这次成与不成,咱们都没有损失。”姜二爷压低声音,“孟回舟在刑部多年,党羽甚多,孟二在大理寺也搭上了不少人脉,这一句就算断不了他们的人脉,咱们也要给他们划上几刀。”
孟三的人头已经落地,隔壁孟家哭嚎不止,两家彻底决裂绝,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断了孟家的活路,姜二爷才能安心。
姜松面色凝重,“杞县刘氏涉案,刘守成定摘不干净,孟回舟老奸巨猾,逮住他不容易。”
姜槐也点头,“大哥说得在理。”
姜二爷笑了,“刘守成老奸巨猾,这案子他定不会亲自插手,甚至他都不会开口,大哥三弟,你们说,谁会有这眼力,帮他抹平此事?”
“二哥是说孟二?”姜槐试问。
“不错。”姜二爷点头,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晃悠着二郎腿道,“孟二自诩聪明过人,善钻营,这些年在大理寺混得如鱼得水。他巴结不上萧峻平,便一直抱着刘守成的大腿。这几年,他可没少帮刘守成做事。”
“因为孟三的案子,孟家定没少求刘守成,连孟雅娇他们都舍出去了!”姜槐道。
“若不是撞上我,黎炎光一案就不算大事儿,孟二得知此案后,主动帮刘氏族人压下案子的可能性不小。大理寺他压得住,刑部靠谁压?”姜二爷再问。
姜槐立刻道,“孟回舟!”
“不错。”姜二爷翘起嘴角。
“啪!”姜松一巴掌扇在二弟翘起的腿上,“腿放下坐好,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亏你还是一衙主事呢。”
一时得意忘形的姜二爷乖乖放下腿坐好后,姜松才接着道,“二弟说得很有道理,孟回舟在刑部十几年,又当了几个月的刑部尚书,压下这个案子对他来说也是小事一桩。若是我猜得不差,压下这个案子的应该是安云昌。”
说到这里,姜松叹了口气,“若是如此,安云昌可能会很快找上咱们。”
安云昌是父亲的好友,多年的同僚。姜家出事后,安云昌站在了孟回舟一边,与姜家断了往来,但是他也未对姜家做过落井下石的事情。若他找来,当如何是好?
姜松有些为难。
姜二爷却满不在乎,“他若找来,大哥尽管一推二六五,这件事咱们管不了。他身为朝廷命官,敢做下这样的事就该料到事情败露之后该承担的恶果。”
姜松点头,他明白二弟的意思,只是,“这一桩,二弟把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的官员都得罪了,遭人记恨。”
姜槐想到这一点,也觉得心情沉重。
姜二爷则道,“我本也没想出这个头。既然出了,那就把事情往孟家身上引。我就是要让他们看明白,站在孟家一边就是跟姜家为敌,不管你是大理寺少卿还是刑部侍郎,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不遭人嫉是庸才,从小到大嫉恨我的人得数不过来,再多他们几个又何妨?”
姜二爷说到这里,又飘了,“只要咱够本事,他们能奈我何?心里再嫉恨,当着面他们也是得冲爷笑!”
姜松瞪了二弟一眼,“韬光养晦,小心驶得万年船!”
“是。”姜二爷坐好,敛容,不过却偷偷冲三弟眨了眨右眼,姜槐低头闷笑。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么办了。姜松思索片刻道,“接下来不管谁找咱们,都要以礼应对,不可狂妄。黎炎光一案会不会牵扯到孟家还不好说,但是咱们可以把事情往他们身上引一引。御史台那边,得找人放点风声。”
姜槐道,“这个小弟去办,御史台的御史们耳朵长着呢,只要风声在坊巷中传开,他们就会咬住不放。”
御史上死谏帝王,下监查百僚,以血溅朝堂名流青史为荣。御史间攀比的是一年递上去多少状子,告倒多少个贪官污吏,这帮人不怕死,是连帝王都头疼的一群人。但历代帝王都明白御史乃是帝王之耳,所以他们再烦再头疼,也不会砍掉自己的双耳。
姜松点头,“小心些,莫让人追到咱们头上。至于大理寺和刑部内,便不用咱们插手了,大理寺少卿和刑部侍郎的位子有的是人盯着。二弟,你决不可四处张扬,一定要收敛,低调!”
“是。”姜二爷知道大哥怕他树大招风,点头应下。
姜槐追问,“二哥,大理寺是刘守成和孟二,刑部是安云昌,那京兆府呢,京兆府是谁经的手?”
姜二爷翘起嘴角,“廖纲。”
姜槐闻言,也不厚道地笑了。
“廖纲是死不了,但这回他得脱层皮。”姜二爷想到廖纲挨揍,心中甚是舒畅。
庆安侯府内,庆安侯廖雪丰拿着家法,怒骂廖纲,“逆子!为父豁出老脸求丁海全和张文江,才将你塞入京兆府,你说你这些年都干了什么?”
廖纲跪在地上解释着,“父亲息怒,此案儿真的不知情啊……”
啪!庆安侯手里的竹板狠狠落在儿子的背上肉最厚的地方,“不知情?不知情你就敢在陈案文书上签章?你不签章,这案子能送到刑部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