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慕燕一摇头,飘着的江凌又“啪叽”一声掉了下来。
“留儿一直把你当亲哥,再说她年纪还小,不懂得这些。她此时心里除了家人、赚钱和美食,没有旁的。”
江凌的心随着三姐的话七上八下,他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太傻了,便笑道,“我刚到姜府时三姐才九岁,就已经整日叨念嫁妆和嫁人的事了。”
姜慕燕坦然道,“我娘病重之时放心不下我和留儿,千叮万嘱说她去之后,让我照顾好妹妹,守好她留给我们的嫁妆,擦亮眼睛给我自己和妹妹都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婿,不要再重蹈她的覆辙。”
江凌不敢评价义父与王氏之间孰是孰非,只诚恳建议道,“三姐,相比之下刘君堂真不错,你别……”
“我的婚事,我自有主张。”姜慕燕不愿与江凌讨论自己的婚事,又将话题带回到他的身上,警告他道,“你今年十四,已到了可谈婚论嫁的年纪。若你在肃州沾惹了不三不四的人回来,休想再打留儿的主意。”
江凌立刻坐直身板,“我绝不会,三姐若不放心,可让姜猴儿和姜宝盯着我。”
姜慕燕点头,“出发在即,还有一点你要记在心上。”
“三姐请讲,江凌必当牢记。”
“我知此行危机重重,也知你定会全力护着父亲。但有时天不遂人愿,若……父亲真出了意外,你也要努力活着……”
“三姐。”江凌郑重道,“若父亲出事,我绝不苟活!”
“我虽没上过沙场,但也知生死就在一念间。”虽然父亲没开口,但姜慕燕已看出他在照着回不来,在安排家中的人和事了。父亲怕她们伤心不说口,姜慕燕便装着不知道,可她心里怎会不疼?她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留儿自小便没了娘,若爹爹出事你再跟着去了,你让她怎么活下去?”
“你乃任家独苗,你若命丧沙场,你祖上列祖列宗便会成为无后人祭拜供奉的孤魂。任家满门忠烈,你若害他们落得如此下场,便是不孝!”姜慕燕哭得实在狼狈,这样可不是长姐该有的样子,她站起身便往外走,将手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时,又停住道,“凌弟答应三姐,能活下来就绝不去寻死,可好?”
“……好。”江凌看着三姐瘦高的背影,一字一顿保证道,“便是肃州化作炼狱,江凌也会背着父亲活着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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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9章 折柳赠君别
纵使再不舍,正月十六还是如期而至。
这日一大早,姜二爷便与曾显志一起进宫面圣,然后赶奔明德门。此去肃州千里迢迢,第一步便从明德门开始。
城门内外,密密麻麻站满了送行的百姓和官员,姜家人和曾家人站在最前方,与亲人话别。
因为时节不合适,姜二爷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衣着——官服,骑的也是从儿子的马场里选出来的,跟得胜长得差不多的蒙古马。料峭春寒中,姜二爷给母亲磕了三个头,起身又与家人一一告别后翻身上马,待曾显志和江凌也上马之后,他才高喝一声,“启程!”
八百羽林卫、上百任家军齐动,扬起的尘土将姜二爷父子的身影吞没。待烟尘散去,哪还有儿子的影子,姜老夫人放下车帘,泪如雨下。
出南城门沿驿道行五里的驿亭内,姜慕燕、姜留、姜大郎和郑采薇四人见姜二爷骑马赶来,姜二郎和江凌骑马,紧紧跟在他的左右,江熹景跟在江凌另一侧。一见这场面,姜慕燕的泪水便忍不住地落了下来。姜留和郑采薇也忍不住热泪盈眶,随着大郎哥迎出亭去。
姜二爷请曾显志先行一步,他和义子和二郎下马,饮了大郎和两个闺女送上来的践行酒。
江凌接的是姜留手中的酒。饮尽之后,江凌把杯子递给妹妹,仔细叮咛道,“此处风大,早点回城。”
挂着眼泪的姜留吸了吸小鼻子,笑道, “好。哥你们也别总骑着马, 坐马车里比骑马暖和。”
“好。”江凌应了一声,抬手给妹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见旁边大哥抬胳膊把二哥搂在了怀里,郑采薇也抱着了大表哥,即将远行的江凌再也忍不住了, 抬臂抱住了姜留。小脸贴在冰冷的盔甲上, 姜留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哥……”
“嗯。”
“早点回来。”
“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裘叔”见众人依依不舍, 便上前拱手笑道, “虽说此时柳枝还没绿,但也可折柳相赠。六姑娘够不到柳枝, 可要老夫帮姑娘折几枝?”
嘲笑她矮是吧!姜留推开哥哥, 抬脚跳到亭子栏杆上,抬手折了一大把柳枝!
“裘叔”露出笑容,脸上的伤疤跟着扭动,显得十分狰狞。
在父亲怀里泣不成声的姜慕燕也擦了擦眼泪, 抬手折下一根柳枝, 双手递给父亲, “望爹爹保重身体, 早日归来。”
“好。”红着眼圈的姜二爷接过柳枝。
姜留也把柳枝递给爹爹, “爹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累了就歇着, 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好。”姜二爷应下, 笑道, “为父这一路上发现好吃的,便叫人给你们带回来尝尝。”
“嗯。”姜留应下, 又把一根柳枝递给姜二郎,“二哥, 你也要吃好睡好,记得给家里写信。”
“好。”姜二郎接过柳枝, 揉了揉六妹妹的头,“放心吧。”
姜留冲着二哥笑了笑, 又把一根柳枝递到哥哥面前, “哥,我等着你回来。”
“好。”手里已有两根柳枝的江凌,接过妹妹的柳枝郑重握在手心。
姜留把下一根柳枝递给江熹景,“表哥, 一路平安。”
江熹景含笑接过柳枝。
姜留向后两步,将一根柳枝递给“裘叔”, 郑重道,“您老也保重。”
“裘叔”躬身双手接过,含笑道,“多谢六姑娘,老夫不在康安,任府大小事宜就劳六姑娘多费心了。”
姜留应下,又将一根柳条递给自己的奶娘,“您也要保重身体。”
“多谢姑娘。”赵奶娘双手接过,忍不住抱了抱自己带大的孩子,“姑娘要多吃点饭,不能再瘦了。”
眼见着姜留一日比一日瘦,赵奶娘真是心疼坏了。
姜留笑道,“我不是瘦,是要长个了,待奶娘回来,我肯定能比现在高半头。”
“好, 好。”赵奶娘含着泪花应了,又叮嘱跟在姑娘身后的闺女。
姜留又给姜猴儿和姜宝一人一根柳枝,“猴儿哥、宝哥,一路顺风。”
两人接下后,姜留见手里还剩一根柳枝,便抬眸看向了黎家父子。
见六姑娘过来了,黎青连忙在身上蹭了蹭手心,又抬袖抹了把激动得通红的脸,向前迎了过去。
见他迎了过来,本想将柳枝送给黎炎光的姜留便将柳枝送给了黎青,叮嘱道,“一路顺风,一定要平安归来。”
“多谢六姑娘。”黎青双手接过柳枝, 激动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张了好几次嘴正不知说什么才好时,姜留已绕过他, 去跟别人辞行了。黎青失落地跟在姜留身后,却被他爹一把薅住,按在了身边。
待姜二爷上马后,众人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继续前行,姜留和哥哥、姐姐们站在驿亭内挥手送别。
骑马的黎青经过驿亭时,跳下马走到姜留面前,保证道,“六姑娘,当年二爷救了我爹一命,这回去肃州,我父子会拿命护着二爷,请姑娘放心,二爷一定能平安归来。”
站在亭子内的姜留认真点头,“青儿哥,你们也要平安回来。”
黎青展颜笑道,“好,黎青从肃州回来,再去六姑娘的铺子挣工钱,盖房娶媳妇。”
黎炎光本想将黎青放在任府做小厮的,但黎青非要跟去肃州。姜留便说他若不喜欢在府里,可以去铺子里,谁知黎青却还是执意跟去肃州。这都上路了,还拿这话来逗她。姜留笑了,“好,等你回来了,我给你开双倍工钱,让你早点挣够去媳妇的钱。”
“一言为定。”黎青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利落翻身上马,去追他爹。
看着脚刚刚能够到马镫子的黎青,姜大郎笑道,“这孩子跟几年前相比,大不一样了。”
郑采薇擦着眼泪道,“黎青虽然年纪小,但他骑射本领都很厉害,脑袋也灵光,我爹说等他长大了,定是响当当的人物。”
姜留看着勉强用脚尖够着马镫的黎青,想象不出他能怎么响当当。二十年后,名震西北的黎大将军入京面圣后,跑到姜留面前笑着问,“请大嫂务必在铺子里给某留个管事的位子,待某解甲归来,也好有个容身之地。”
当时已嫁为人妇姜留颇为嫌弃地看了他遮住半张脸的大胡子一眼,道,“我的铺子卖的是脂粉和香料,你去了哪还有姑娘敢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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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0章 孔能与刘承
站在驿亭内看着爹爹和二郎哥、哥哥带人渐渐远去、变成小黑点然后消失在远道上后,姜留的目光在远山上稍作停留,然后回眸笑道,“大哥、采薇姐、姐姐,你们觉不觉得山有点绿色了?”
姜大郎也深吸一口气,笑道,“明日惊蛰,春将半,山岂敢不绿?”
姜慕燕忍住浓浓的不舍,也道,“草色验看近却无后不消一月,便是烟柳满皇都了。趁着这个使节,咱们该多出来走走。”
听他们一个个都能出口成章,郑采薇是没这本事的,她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直接问道,“咱们去哪玩?”
姜留笑道,“采薇姐错了,是我们去玩,你还要忙着与振喻订亲呢!”
“好你个小留儿,竟敢嘲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郑采薇晓得姜留怕痒,伸着爪子向她挠去。
“姐姐追不上我,看你怎么收拾!”姜留咯咯笑着往前跑,郑采薇跳着脚在后边追。
姜大郎与三妹相视一笑,迈步走下驿亭,向城门的方向走去。妹妹已经这么努力了,他更要振作起来,照顾好家里人,不让二叔担心。
东风穿过驿亭边的垂柳,带着皇城的余温和姜留的笑声,向西很快便到了距康安十里的长亭内,吹动姜二爷身上鲜红的官服。
姜二爷仰头饮下左相亲手斟的酒,满面春风道,“太傅能来十里长亭相送,下官等受宠若惊。”
太傅拱手,花白的长须和夸大的衣袖被风吹动,“此行遥遥,君心挂念。万望姜侍郎、曹法曹和诸君珍重,早日平安归来。”
姜二爷、曾显志和谢清泉带众人还礼,告辞继续赶路。待走出三五里后,姜二爷便与谢清泉和曾显志道,“两位大人,天寒风冷,咱们转乘继续马车可好?”
谢清泉笑道,“老夫也正有此意。”
“下官昨夜没睡好,先去补一觉。”姜二爷从马背上直接跳上身旁的马车,钻了进去。
曾显志见此,不由得感叹道,“姜侍郎不愧是武举出身,身手如此矫健,下官自愧不如。谢老,咱们也到马车上去?”
姜二爷上了马车后,招手唤“裘叔”,“您老也近来歇会儿?”
“裘叔”笑着摇头,“老夫久不出门,难得有机会骑马,再过会儿瘾,二爷您先歇着。”
姜二爷又看了看护在车边的儿子、侄子和江熹景,便随手点道,“凌儿上来给为父锤锤腿。”
“是。”江凌跳下马,钻进马车,低着头给父亲捶腿。
姜二爷靠躺在马车上,以手支头看着儿子,问道,“心里难受?”
江凌的手停了一下,才有接着给父亲捶腿,几不可闻道,“……嗯。”
姜二爷叹了口气,“为父也难受,可再难受咱们也得往前走、往前看。那句诗叫什么来着?不如心疼眼前人!”
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江凌抿抿唇,更正道,“不如怜取眼前人。”
“意思差不多就得了,差一个两个字没事儿。”
江凌的手重了些,嘀咕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句诗七个字,父亲就错了两个,意思也大相径庭了。”
姜二爷桃花瞳瞪圆看着儿子,忽然道,“想哭了?过来为父抱着你哭会儿?”
江凌毫不犹豫地拒绝,“儿没有!”
还没有呢,眼泪都快掉下来还逞什么能,姜二爷一抬腿把儿子扫到自己身边,“才多大个人,装什么老成。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否则憋坏了老子可不出银子给你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