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确实是怕被这孩子绊住了脚步才将忍着想念将他留在了重华宫一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她便让人把孩子又抱了回来。
眼下听到太后这么说,怀里的孩子张大了嘴巴哭嚎着,她低着头摸了摸孩子的头,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我要他,我怎么能不要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紧紧盯着她。
柔嘉吸了吸鼻子,额头抵着孩子相贴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没什么意思,反正在娘娘眼里这孩子本就是个孽种,娘娘不是还曾想过把他从我肚子里弄掉吗?娘娘既是不喜欢小满,我岂敢劳累娘娘的大驾?”
为母则刚,她一字一句犀利地直往太后的肺管子上戳。
太后被她戳破假面,顿时恼羞成怒,颤抖着手指着她:“哀家对你和皇帝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是这么跟你的嫡母说话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柔嘉梗着脖子不低头,“娘娘难道没有骂过我是孽种,我的孩子也是孽种吗?”
太后头一回被她当面顶撞,瞬间气得脸色铁青,重重点了点手中的拐杖:“皇帝,你听听,哀家的一番好心被她当成什么了?那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哀家这么多天来往太极殿送了这么多东西,你难道没看见吗?哀家对这个孩子是真心喜爱。”
“气话也好,真话也好,孩子还小,我不想让他受一点委屈。”柔嘉擦了擦眼泪,抱着哭闹不止的孩子便要走。
两人一言一语,萧凛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直到她抬步的时候才伸手揽了揽柔嘉的腰带着她回去:“母后,孩子累了,我们先回去了。”
他神色平静,半抱着怀里的母子出去,太后看着那一家三口的背影,气得不住地拿拐杖点着地:“皇帝,她是在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你不要再被她蒙骗了!”
可萧凛听着她愤怒的声音,却是头也不回。
一路回到了太极殿,柔嘉又解衣喂了一回,刚刚一个月的白白胖胖的小满才终于止住了哭声,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吐了个大大的泡泡,张着小胳膊乱舞着。
柔嘉将他张牙舞爪的小拳头塞了回去,又拿着拨浪鼓逗了他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累了,合上了长长的睫毛,安静地睡了过去。
他睡着的时候眼睫还是湿的,鼻尖红红的,柔嘉擦了擦孩子脸上的泪,一想到方才的事,眼泪也跟着往下掉。
“哭什么?又难受了?”
萧凛一伸手钳着她的腰将她抱在膝上,扫了一眼,拉开她的衣服慢慢低头去含。
“不是。”柔嘉咬着唇连忙将他推了开,摇了摇头。
“那是为何?”萧凛擦了擦唇角,将她的脸转过来:“孩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柔嘉没直接开口,而是反问了他:“如果我走了,你会把小满交给太后养吗?”
萧凛错开了眼神,没正面回答,而是扯了块帕子替她轻轻地擦着:“如今这后宫无主,前朝又格外繁忙,你也看见了,朕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孩子太小,朕一个人实在分不过神。”
柔嘉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忍不住抓紧了他的手:“不是还有嬷嬷们吗,她们都是这宫里的老人了,照顾起孩子来定然不会有事的。”
“奴大欺主的事情这宫里也不是没有,还是得需要一个能镇的住的主子时刻盯着才行。”萧凛顿了顿,“至少他小的时候还是需要。”
一个能镇的住的人,柔嘉脑海中飞快地搜寻着,太皇太后已经故去了,永嘉又要出嫁了……想了半晌,似乎只有太后一个人。
可太后分明就是想效仿太皇太后,她又没有太皇太后的慈心,万一小满真的被她教养还不知会被养成什么样子……
再说了,他便是不让她养,可祖母想见孙子哪有不让见的道理。
柔嘉看了眼熟睡的孩子,格外不忍:“我实在不放心,你若是忙不过来,我把他带走行不行?”
“就算朕愿意,秦大人会同意吗?”萧凛毫不留情地反问。
他一开口,柔嘉顿时便清醒过来。父亲不喜欢这个孩子,更别提着孩子跟皇兄长得那么相像,万一再被有心人认出来了可就瞒不住了。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柔嘉焦虑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低着头掉着泪满是无奈:“今天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母后言语之间的脾气分毫未改,你若是真的把孩子交给她,万一她对小满不好怎么办?”
萧凛擦了擦她的泪,却没有松口:“永嘉快大婚了,母后身为太后,不出面岂不是伤了皇家礼仪,朕知道她脾性如故,可后宫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这也是无奈之举。”
柔嘉跟了他这么久,立马便听出了他话里权宜意味:“那你的意思是,等永嘉大婚之后,你便会收回她掌管后宫的权力了?”
“母后的脾气本就不适合掌管后宫。”萧凛淡淡地开口。
一听见他这样说,柔嘉这才彻底明白了过来。
永嘉还有两个月便要大婚了,这两个月需要太后不假,但凭他的心计,难道就丝毫没料到太后的盘算吗?
他大约也没想过让太后抚养,只是在利用太后圈住她吧……
为了圈住她,他连自己的母亲都可以利用,那蟹膏分明也是他故意吃的吧。
柔嘉从他淡漠的神情中隐隐看到了一丝偏执。
他根本不会放她走的。
这次便是没有太后,也会有旁人,或是孩子的病,或是父亲的病,或是桓哥儿……
自她有孕起,他便为她编织了一个庞大的温柔陷阱,给她希望,让她一点点沉沦。
但无论是以前的粗暴,还是现在的温柔,都是他的手段罢了。
她不该再这么天真了。
柔嘉敛了敛眼中的害怕,只当什么都没看出来:“那我再多留两个月,两个月后我再离开,到时候你答应我不能把小满送进万寿宫去。”
“可以。”萧凛抵着她的额一下一下地抚着,声音无比温柔,“你想留多久留多久。”
可柔嘉靠在他的肩上,被他抚过的地方却在微微颤抖。
第二日,江怀便接到了她暂时走不了的消息。
似乎意料之中,当柔嘉哭着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并不意外。
“父亲,对不起,但孩子太小了,太后还在这宫里,想要抚养孩子,我实在放不下心。”柔嘉抱着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要不父亲你先离开,等我脱身了,我再去找你。”
“怪不得。”江怀默念了一句,顿时有些了然,“今日江府来了太医,说是要为我医治身体,让我好好将养两个月。太后又怎么会突然想抚养你的孩子,这是萧凛设的局?”
父亲和皇兄在朝堂对阵了这么多年,对双方的脾性和心计了解的自然比她更深。
柔嘉也没掩饰,点了点头:“应该是他。”
她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独占欲又超乎寻常的人的?
柔嘉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皇兄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起了心思的。
江怀叹了口气:“我早知他不会这般轻易放手,但顾忌着你有孕,打掉孩子伤的是你的身,我才一直隐忍不说。事到如今,除了强行离开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爹爹这是何意?”柔嘉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声音里满是无奈,“我不是没想过逃走,但他是皇帝,我们根本逃不掉的……”
“我们不逃。”江怀摸了摸她的头,“还记得爹爹从前跟你说过你母亲曾经到先帝那里为你求了一份赐婚的圣旨吗,赐婚的对象是我和你母亲精挑细选过的,是南郡谢家的次子,性情温和,才华横溢。只是那份圣旨还没来得及拿到你母亲手里,先帝便骤然崩逝。先帝逝世后,我查到那些案宗尽数被收到了藏经阁里,你若是能拿到藏经阁的钥匙,把圣旨拿出来我们便可以正大光明地离开皇宫。
在你有孕的这些日子里爹爹悄悄跟那谢二郎谢明钰联系过,他因为不知圣旨的事,曾娶了妻,又新丧,你若是愿意,嫁与他也是合适的。若是不愿,当初谢家遭难,承了你母亲的救命之恩,嫁过去之后你想和离或是独居也绝不会有人干涉。”
原来真的有圣旨,藏在藏经阁里,怪不得她之前去书房搜寻未果。
还有谢二郎?柔嘉隐约还能记得母亲似乎提起过,是个饱读诗书的君子。
但就算拿了圣旨又怎样,皇兄会允许她出嫁吗?
柔嘉摇了摇头,跌坐在椅子上掩着面声音里满是无可奈何:“没用的,父亲,他不可能放我走的。”
江怀自然明白她在忧虑什么,他拍了拍女儿的肩:“兖州出了事,萧凛过些日子会南下一趟,趁着他离开的时候,你只要拿到圣旨,让太后在大宴上当众宣读,他便是皇帝也不能改口。兖州地偏,他大约会出行半月,只要我们手脚快些,等他回来,亲事大约便能议定了。谢家是大儒之家,他再怎么也不能做出夺人妻的行径。”
太后。
柔嘉忽然抬起来了头,这宫里最巴不得她出宫的人可不是太后。
昨晚一试,皇兄大抵无意让太后抚养小满,只是让太后来牵制她罢了。
既是如此,那她又为何不能反过来借助太后出宫?
柔嘉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好,女儿明白了,女儿一定会在他南下之前拿到圣旨。”
第82章 送汤  今日是不是你的生辰?”
虽然答应再多留两个月,但柔嘉这些日子一直借口陪孩子,留在偏殿里,晚上早早休息,白日里迟迟不起,刻意与他错开。
这些日子兖州贪墨案闹得沸沸扬扬,又加之越州洪灾,萧凛早出晚归,忙碌了数日,对她的疏远,并未多置一词。
只是偶尔在她哄孩子不小心睡着的时候,他夜半会过去一趟,抱着她上榻,替她们母子掖好被角,沉默地坐一会儿。
两人就这么同住在屋檐下,一黑一白地错开。
柔嘉刻意逃避着,但父亲还等着她,她不得已,还是打起了精神查查圣旨的事。
藏经阁的钥匙一贯是收在他的书房里,但自从上次她偷看密信一事之后,书房的管控比从前更加严密,她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乘之机。
直到萧凛临近南下的前一晚,看着侍女一件件地替他收拾着行装,柔嘉迟疑了片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巧大嬷嬷按着惯例给她端着补身子的汤过来,柔嘉攥着手中的安神散,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慢慢搁下了汤,抬头看着她:“皇兄用晚膳了吗?”
大嬷嬷难得听她问起皇帝,愣了片刻,摇了摇头:“陛下最近过于操劳,并未用晚膳,张公公正叫了奴婢去送碗汤去。”
大嬷嬷指了指身后的托盘,又叹了口气:“陛下这些天看着是瘦了一些,若是再出去奔波一趟,定然又会劳累许多。”
连晚膳都未用。
柔嘉盯着托盘上的汤,敛了敛神色:“嬷嬷放下吧,我送去就好。”
两人冷战了这么久,大嬷嬷见她终于松动,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公主您愿意送去当然更好。”
柔嘉攥着父亲给的安神散,只是扯了扯唇角沉默不语。
书房的门被轻轻扣响,张德胜半眯着的眼顿时睁圆,连忙转身。
一开门,正看见公主端着汤进来,他脸上一喜,慌忙回头通禀:“陛下,是公主送了汤过来。”
萧凛大约在小憩,书房里只点了盏小灯。
“你怎么来了?” 他一掀眼皮,在黑暗里眼神灼灼逼人。
柔嘉端着汤的手腕一抖,垂下了眼:“大嬷嬷说你没用膳,我给你送碗汤来。”
张德胜看到那汤,又觑了眼皇帝的神色,识趣地没去接。
他不动,柔嘉无奈,只好端着托盘一步步走进去。
那汤装在石锅里,分量极重,眼见着她端着吃力,快走到的时候,萧凛起身迎了她一把:“朕来吧。”
张德胜看着两人并肩的模样,这些日子紧绷的弦终于松了开,识趣地转了身出去,出去的时候又轻轻替他们带上了门。
书房的门关上时传来了极轻的一声响,只留他们两人在这密闭的小室里,柔嘉稍有些尴尬。
视线再一扫过那把宽大的红木椅,冷硬的梨木桌面,她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往日荒唐的场景。
连后背都在隐隐作痛,柔嘉连忙低头多点了一盏灯,驱散这种暗昧的状态。
绢布灯罩一罩上,原本昏暗的室内明亮了许多,她才稍稍镇定下来。
一低头,正看见面前摊开了一个折子,上面写的正是她母亲骨灰的事,柔嘉眼神一宁,拿起折子怔怔地看向他:“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