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皇后同安贵妃那些明争暗斗,沈棠多少有所耳闻。斗了这么多年,圣上每每都是草草敷衍,和稀泥的处置二人。
这回苏皇后是真气狠了。
沈棠也只得安慰道,“姨母容貌仙姿,气质贵雅,哪里是寻常女子比得的,纵是没那几缕孔雀羽线,也定能艳压群芳。”
苏皇后听到这话,终是被逗笑。她点了点沈棠的额头,道:
“就你这张嘴皮子,讨人喜欢。”
一旁的玲珑也悄悄松了口气,“只有姑娘能让娘娘笑,姑娘往后可得多进宫来陪陪娘娘。”
沈棠的笑容有一瞬停滞,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
她将自己亲手调制的茶递给苏皇后,状似无意的问道:“姨母头疾的症状,是从何时起的?”
玲珑替皇后拢了拢锦衾,忧心道:“娘娘睡眠原就浅,前段时日受了惊,头疾之症便发作了。”
“受惊?”
身后的茯苓快人快语:“钟粹宫不知从哪弄来一只狸奴,夜间蹲在石柱子后头仿佛隐了形,一双碧绿的瞳孔死死的盯着娘娘,别说娘娘受不得惊吓,便是奴婢瞧了,也是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偏偏圣上听闻此事只训斥了安贵妃几句,依我看,娘娘哪是头疾,分明是心病……”
“茯苓,不得妄言!”玲珑一个告诫的目光,便让茯苓安分了下来。
苏皇后看着沈棠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下一暖,“不妨事的,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头痛脑热的。”
转念想到钟粹宫,又道,“棠棠,姨母身子不爽利,沈家又没个出息的男儿,姨母实是担忧你的婚事。”
“姨母不必烦忧,大不了棠棠便不嫁了,陪在您身边伺候您。”
“胡说,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眼下忠勇伯府只承三代爵位,到你兄长这一代便也了了,他又是个不着调的,本宫怕他将来护不住你……”
“唯有你入宫,对忠勇伯府,对本宫都好。本宫无子,在这宫中便根基不足,哪日去了,你便再无依靠,可懂?”
沈棠不语。
她知晓苏皇后要她嫁入东宫的念头,不是一两日就能打消的。如今她身子弱,沈棠不好同她辩。
小姑娘没接话,苏皇后也不急。
“傅家那丫头也进宫了,听说是日日往东宫跑。太后寿诞那日,姨母会伺机替你筹谋婚事,你需好好准备,入了太后的眼……”
沈棠自然不愿,可苏皇后斩钉截铁的模样,瞧着也不似给她拒绝的机会。
见沈棠不应,皇后摆摆手,“本宫瞧着外头的花开得正盛,你陪本宫去转转罢。”
春日里,海棠苑的景致最好,名花吐出蓓蕾,绿树生出嫩芽,春意盎然,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皇后怕冷,袖中拢着手炉,肩上披着厚实的披风,领口一圈狐狸毛领很是扎眼。
沈棠陪着她慢慢踱过蜿蜒的木桥,但见湖水波光粼粼,一眼望不到边际。
桥下七彩锦鲤簇拥而来,游过之处如彩绸涤荡,瞧着一派喜庆祥和。
苏皇后身子未好利索,不多时便觉得身困体乏,玲珑与茯苓忙搬了软榻过来,又奉上茶水点心。
皇后靠在上面,缓缓阖上眼睛。
沈棠见状,悄悄带着绿芜退得远了些。堤岸垂杨绿柳随风若舞,荡漾在水天一色的碧水间,便是连她见了也是心神荡漾,当即命绿芜在树上扎了一架秋千。
绿芜轻推秋千,与沈棠说着笑话。和煦春风盈盈拂过,像女子的手轻缓搅动心扉,细碎的花瓣凋零在空中,纷纷扬扬。
徐徐荡了几下,忽听身后传来“咦”的一声,沈棠转过头去,就见一名穿着杏色长裙,满头珠翠的少女盈盈站在树下,满脸娇憨的望着她。
“这是你的秋千架么?”
小姑娘梳着女子未出阁的发髻,浓密墨黑的发上插着一支碧玉玲珑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左顾右盼,看模样也就十四五岁,正是贪玩的年纪。
沈棠奇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怎得除了她与傅明珠,还有贵女暂住宫中么?
小姑娘转了转眼珠子,“我、我不是谁家的姑娘,你这秋千架,能给我玩一会儿么?只需片刻便行。”
沈棠见她不肯说,也没有继续追问,从秋千架上跳下,对她笑着招了招手。
小姑娘小心翼翼坐到秋千架上,一双眼笑成了弯月,对沈棠道:“你人真好。”
她绽开花一般的笑容,银铃般的笑声飞扬在湖畔。
第5章
二人年龄相仿,那小姑娘又是个活泼的性子,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熟稔起来。
小姑娘玩了一会便跳下来,一双灵动的眼左顾右盼,倏然哎呀一声,指着高处道:“那是什么?”
只见前方树梢,趴着一只雪白的团子。
再仔细一看,原是一只洁白如披雪,全无一丝杂色的碧眼鸳鸯狸奴。
狸奴在空中耸了耸鼻子,想下树又不敢,直急得“喵喵”叫唤。
小姑娘喜它毛茸茸的模样,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站在树下展开双手,“咪咪,你快跳下来,我接住你!”
那狸奴似怕生人,两条小腿往后退,一下子没站稳,喵呜一声从树梢跌落。
小姑娘惊呼一声,跑到它面前,伸出手便想去抱它,受到惊吓的猫条件反射地毛发耸起,弓背翘尾。
“当心!”沈棠喊得迟了。
狸奴龇牙咧嘴,疯了似的冲向小姑娘。
“啊!”小姑娘一张脸如雪一样煞白,因为惊恐过度,连呼救都忘了,整个人木头似的定在原地。
“喵——呜——!”
一声惨叫。
空中划过一道弧度,沉沉坠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方才停住。
狸奴呜咽几声,应是摔得不轻,趴在地上,用一双碧眼死死的盯着沈棠。
“大胆!”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傅明珠站在沈棠身后,骄矜的望着她。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伤着贵妃娘娘的爱宠!”傅明珠冷冷道,“来人,拿下她!”
沈棠吃了一惊。
没想到,不,她早该想到,这畜生一双蓝绿鸳鸯眼,定是茯苓口中令姨母受惊的狸奴了。
“傅明珠!”眼见几名宫女受其指使,朝自己走来,沈棠先声夺人,“你命这畜生埋伏在此,险些伤人,到底居心何在?今儿个幸好是我们,若是碰伤皇子公主,你如何担当得起?”
栽赃陷害,张口就来,傅明珠纵有这个心,此刻也绝不会承认。
“好一张利嘴,伤了贵妃娘娘的爱宠,竟还敢在此信口雌黄!”傅明珠冷笑不已,“别以为你是昭宁宫的人,便能仗着皇后娘娘的势胡乱攀咬,这宫里头可是讲规矩的地儿。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捉住她,掌嘴!”
“慢着!”被吓懵的小姑娘好似反应过来,拦下傅明珠,“分明是那猫伤人在先,你怎得这般蛮不讲理?”
傅明珠怎肯放过教训沈棠的机会,眼角一飞,轻蔑道:“给我滚开!你这条贱命便是被娘娘的爱宠伤了,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想也未想,傅明珠将那碍眼的人往外一推,那小姑娘避让不及,踉跄摔倒在地。
她也是个倔强的性子,当即伸出脚,将傅明珠绊倒在地。
一时间,两人你推我搡,纠缠不清。
倏然一声惊呼,傅明珠也不知是自己一脚踏空,或是被推的,两人抱成一团从栏杆处翻下,落入湖中。
傅明珠不擅泅水,一落水就拼命扑腾起来,可愈是扑腾就愈往下沉,接连几口水呛进去,离岸边也越来越远。
沈棠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傅明珠带来的宫女见状,纷纷往湖里跳,一时间明月湖乱成了一团。
傅明珠带来的宫女自然无暇顾及小姑娘,沈棠眼瞧着她渐渐沉入湖中,咬了咬牙,挽起衣裙,跨过栏杆,一手拉着栏杆借力,另一手伸手去拉她。
只差那么一点,沈棠往前移了移,倏然脚下一滑。
她心下惊惧,慌乱中闭上眼,眼瞧就要掉进湖中,腰上倏然多出一道力,将她拉了回去。
沈棠抬眼,撞入一双黑漆漆的瞳眸,仿佛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潭,一颗心霎时凉到谷底。
那人手心滚烫,仿佛烙铁般灼得她的腰肢又疼又烫。
沈棠飞快地撇开他的手,没成想脚下酥软,一下子歪倒在宋凝怀中。
她又羞又臊,却听头顶传来一道戏谑的轻“呵”声。
沈棠的脸轰一下红了,心尖儿灼热,娇躯止不住的浑身战栗。
难不成,他真以为自个还像从前那般,此刻在向他投怀送抱么?
偏偏宋凝还似笑非笑的问道:“表妹冷得紧吗?怎得抖得这么厉害?”
沈棠死死的咬住唇,一时也顾不上礼节,恨恨背过身,一副巴不得离他愈远愈好的模样。
宋凝有点意外,依着这姑娘以往的性子,此刻巴不得紧赶着往他身上贴,而不是如此反应。
沈棠向明月湖望去,小姑娘已被宋凝的内侍从湖中救起,她方要过去查看,却听“哇”的一声。
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宋凝怀中,小手一伸指向傅明珠:“阿兄,你可要为长宁做主,她要打这位姐姐,还将长宁推到湖里,长宁差些死在这明月湖,去见父王和母妃了,呜呜呜呜……”
沈棠只当她是哪家的贵女,不成想她竟然就是长宁郡主。
太后娘娘膝下只得二子,便是当今的圣上与醇亲王。
醇亲王战死沙场,王妃也跟着殉情,只余下长宁郡主这么一个女儿。这位幼女自小在太后身边养着,吃穿用度皆比照着公主的待遇来。
这次太后大寿,才将这位小孙女带回京城。
宋凝颇为嫌弃的瞧着鼻涕眼泪抹在自个身上的小姑娘,不着痕迹的推开她,随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傅明珠身上。
傅明珠此时知晓那小姑娘的身份,又见宋凝那双不见喜怒的眼瞳,悔的肠子都青了。
太后常年在外礼佛,见过长宁的人并不多。
可她也曾听姑母说过,这位郡主一直侍立在太后左右,太后将她当成眼珠子一般疼爱,便是连圣上也是十分纵容她。
傅明珠很是懊恼,早知如此,她便听姑母的话不去招惹沈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