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卫军们不耐烦了,纷纷扬起拳头砸了下去,把裴望一行人打翻在地。
“爹!爹——”
少年人们的嘶吼声企图阻止刽子手落下的刀锋。
只有百晓安然若泰地闭上了眼睛,无依无恋。
“嗖”的一声,一道宛如鹤戾的破空之声从众人中穿过。直接穿在了那即将落地的令签直直地送回了盛明州案台。
令签带着一只箭矢,插在盛明州胸前的桌案之上,只有一寸便会没入他的胸膛。盛明州惊魂未定,后知后觉地看向桌前那一只百步穿杨的箭矢,眼睛瞪地直直大声吼道:“是谁在阻挠行刑!?”
随之而来的是一匹骏马的嘶吼。
百晓睁开眼睛,看见了神明降世。
这个有着宛若神明面孔的人,胯下一匹血红色的战马,把周围无色的苍雪染得凄红,身后有万丈光芒遮蔽了坐骑,宛如从云端落入凡间一般,身着一身戎甲,一手持弓,一手勒住马缰,怒目盯着监斩台上的盛明州。
盛明州先是一愣,下意识地站起身,伸出手直指来人。
喝骂还未出口,忽然察觉来人正是这段时间销声匿迹地东陵六皇子许安归。
“殿下!”
邢台之上裴渊一行人看见许安归宛如神祇降世一般,纷纷喜极而泣。
他们的神没有抛弃他们,在生死之际出现,来拯救他们了。
许安归忽然降临,法场周围骤然安静了下来。他从马上落下,穿越无数人的目光,走到监斩台前,仰头看着盛明州:“放人!”
盛明州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人,脸庞比许都永春巷子里那些小班倌人里的花魁还要精致,本该是阴柔绝色的面目,却因为身上的这身戎装与颀长的身形,无端地添加了一种不可亵渎的英气。
这一身摄人的气魄,宛如坐在对面高楼之上的那个手握权柄的人一般,让盛明州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之后,从朝东门周围的大街小巷中涌出无数禁卫军,把许安归包围在圈地之内。而后禁卫军分开一条道路,一个身着锦服的华丽男子缓缓而入。
许安归侧身看向那人,那人负手而立:“好久不见,六弟。”
许安归转过身,冷眼看着许安泽,许久才欠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许安泽眼睑处有惊讶之色稍纵即逝。
许安归自顾自地起身,盯着许安泽:“敢问太子殿下为何扣押我南境下属?”
许安泽扫了一眼邢台,回道:“还不是因为你在北境屯兵,南境私自出营所致。”
许安归蹙眉。
许安泽见许安归不说话,继续说道:“陛下下了诏令,你无辜拖延。三司招你回都城参审,找不到你人。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这不,你无端地出现了,好似是应了什么似的。来人呐,把六弟送入刑部大牢之中,待审。”
说罢便有禁军上前,想要羁押许安归。
许安归冷冷地扫了一眼,带着整个二月的冰霜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那些冰霜卷成一只箭矢,射入那些禁军的心房,让他们冻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许安归缓缓望向许安泽:“既然我才是太子殿下的目的,无辜羁押获罪的人是否可以放了?”
许安泽仰头大笑,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六弟啊,我看你还是没有弄明白你现在的处境。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讲条件?要杀要剐,自有三司定夺。与我何干?”
许安泽惯会当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把那肮脏之泥全部从身上甩掉,甩得冠冕堂皇。
许安归颔首,幽幽道:“二哥……你当真要把事情做绝?”
“六弟,你北境屯兵私运兵器入许都,意图谋反这事,若能自圆其说,取得三司与陛下的信任,我倒也不会为难你。”许安泽意味深长地笑着,“不然自有国法定论。”
许安归一副了然的模样,卸下身上的戎甲与弓箭丢在地上,然后取下身上随身携带的那把银白色的剑,看了许久,而后递给太子:“二哥,这把剑,你且替我收着。过段时日我必定会去向你讨回。”
许安泽知道这把许安归不离身的剑,接过来,灿然一笑,道:“但愿你能有这个机会。”
说罢,许安归便头也不回的自己跟着禁军往刑部大牢走去。
“鱼饵”钓来了“大鱼”自然也就没有用处了。许安泽虽然不在意这些“鱼饵”的生死,可到底还是在意天下人议论。
若是真的因为谋逆而斩首倒也罢了,可这案子本来就是悬而未决,现下他最在意的人已经落入他的手中,那么在这些小事上,留些德,倒也无伤大雅。
于是百晓他们就跟着许安归一起送入了刑部的地牢之中。
二月冰寒还未退去,阴湿的地牢里宛如冰窖一般。
许安归自己走进牢房,找了些干草垫着坐了下来,他缓缓地靠向墙壁,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百晓与裴渊他们则是被关在了许安归对面牢房。
百晓头靠向栅栏,惶恐万分:“殿下为何就这样回来了?”
许安归睁开眼,望向对面:“知道你们被刑部带走,就赶回来了。”
“那南境那边呢?”百晓忙问。
许安归疲惫至极,又是合眼仰头靠着墙壁,不再说话。
百晓见许安归如此,心中咯噔一下。
他缓缓地翻过身来,坐在地上,目光有些呆滞。
作者有话说:
许安归:咳咳,久等了,我发育好了,出山拯救世界了。
第77章 ◇
◎对峙◎
裴渊见许安归不想说话, 似乎非常疲倦的样子,不好打扰,便压低了声音问百晓:“百军师, 殿下这是何意?”
百晓亦是摇头,裴渊一行将领们沉默了下来。
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死亡气息在蔓延, 那仿佛是遇春准备抽出的新芽, 在一场倒春寒之后全部都被冻成冰晶,表面依然翠绿喜人, 其实内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气。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那声音轻缓而稳重,徐徐盈盈。
众人的目光向牢房门口的看去,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随从,手上拎着一个很大的包裹, 在许安归的牢房门口停了下来。
从百晓这里看去, 那人竟然有着不输许安归的容颜, 迎着地牢里唯一昏黄的火光,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许安归睁开眼睛, 看见眼前这个温暖之神,似有些哽咽,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住,让他无法发声。
那白衣男子看向身后的衙差, 而后如暖玉一般的声音在地牢里回响:“有劳了。”
那衙差很是殷勤上前把左右两边的房门打开, 然后退了出去。
白衣男子从随从手中拿出一张毯子:“你去分给他们吧。”
随从听了吩咐,去另外一边把手中的包裹打开, 把里面其他的毯子分给了百晓与裴渊几个人。
许安归坐直了身子, 想要起身, 白衣男子跨过门栏,伸手示意他不用起来,然后走过去,蹲下把手中的毯子盖在了许安归的身上:“地牢湿寒。”
许安归眼睑泛红,艰难一语:“……兄长。”
百晓听见许安归唤这位白衣男子兄长,立即就知道了这人的身份,连忙抱拳:“多清王殿下照拂。”
许安桐回过头,微微一笑,又收敛了笑意看向许安归,严肃道:“太子行事迅捷,明日便是三司会审。”
许安归点头:“嗯,知道了。”
许安桐盯着许安归许久,站起身来:“你……多加小心。”
许安归轻轻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许安桐也不再多话,弯身出了牢房,看百晓与裴渊他们一身血渍单薄的衣服,轻声道:“你们受苦了。”
不等百晓他们做出反应,许安桐已经消失在烛火之后。
百晓与裴渊几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以为在这个时间点看见四皇子许安桐来地牢探监,事情会有什么转机。不想许安桐真的只是来送了几件毛毯,供他们御寒,便这样走了。
而他们的主子许安归,则是靠着墙壁,盖着毛毯,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即便是百晓跟在许安归身边的多年,也弄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了。
这一夜,除了许安归,其他人皆是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狱卒便送来了早膳。
一碗清粥,一个白面馒头。放在牢笼外面,便走了。
许安归睁眼,看了看这些东西,不由得一笑:“刑部大牢居然还有这么干净的饭。”
百晓听了连忙拦住身边的人进食,他把东西放了回去,摇了摇头。
裴渊有些犹疑地看向许安归,他这才发现,从许安归进入牢房开始,无论是水还是食物,他一概都没碰过。
此时此刻许安归的嘴唇上有些许沥干的皮,嘴皮边的脸色,比昨日看见的还要苍白。
裴渊蹙眉,低声问百晓:“百军师,殿下是不是还未病愈?脸色不太好。”
百晓望向许安归,蹙眉许久,摇头道:“我也不知,大约是日夜兼程的赶回来累的。”
*
三司会审定在辰时。
审案照例是在大理寺的丽景门进行。
许安归与百晓他们到的时候,正堂之上坐着的是许安泽,左手坐的是大理寺卿汤邢,右手是监察审案的刑部尚书盛明州与御史大夫江元良。东陵帝派了邹庆来听审。
武将跪拜,百晓站礼。
许安归扫了一眼,只是屈身拜了许安泽。邹庆、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与御史大夫皆是起座,向许安归行礼。
而后便撤去了椅子,皆站着审问。
无论许安归要以什么罪行论处,他都是东陵六皇子。没有东陵帝的下诏书夺去皇子的身份贬为庶人,哪怕是他身陷囹圄,他的身份依然尊贵。
行礼之后,大理寺卿看向许安泽:“既然太子殿下坐镇,这话就由太子殿下问吧。”
许安泽当然知道汤邢这个老狐狸的心思,也不追究。
自从昨天他亲手逮捕了许安归,回禀了东陵帝之后,他便兴奋得一夜未眠。这八年他无时不刻不想着制许安归与死地。
奈何许安归命大,征战北境沙场八年,虽有负伤,可从未危及性命。虽然收回兵权是许安泽的当务之急,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付许安归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