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臣接着道:“这金员外也还罢了,只是他那个独子金牛角,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他若是知道自家为潘侍郎建房出了银子,作起恶来胆子不是更大了?或是顶着这个由头出去招摇卖弄,坏了大人的清誉,岂不是卑职的罪过?”
“你既知道这金牛角无恶不作,为何不早整治了他,由着他在县里为非作歹?”潘启责问道。
“大人岂不闻钱能通神?”刘知县道:“卑职来同安县的第一年,这金牛角带着家仆当街调戏妇女,正巧人家的丈夫在后面买完东西赶过来,当场就撕打起来。”
“几个恶仆将那女人丈夫的胳膊打断了一只,事主家里告到县衙来。”
“卑职差人去传金牛角及几个家仆到案,金员外推说儿子不在家,只把几个家仆推出来顶缸,卑职一气之下将几个恶仆全部收监。”
“结果第二天后晌,郑知府的师爷就到了,说是府尊大人的意思,事主并没有过重的伤,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金家出点银子赔给他,这事就算了。他就在县衙里坐等,直见到县里将人放了才走。”
潘启听了默然无语。
“适才大人训斥卑职,训得极是,卑职一点也不委屈,若是大人不插手这案子,过些时日,怕是真得下判结案了。”
“就是卑职以一己之力,推翻了许某的口供,将金牛角锁拿收监,金家必然会到府里将卑职一起告了。”
“到时府里将这案子及一干案犯、证人全都提走重审,在府里想审出个什么结果,还不是他们说了算,那时卑职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那样不但救不了许某,我自家也得搭进去。卑职将这案子一拖再拖,就是希望能有转圜的余地。”
“半月前去府里见了郑大人,他对我说,臬司衙门行文给府里,让各县里把去年的积案尽快结了,结不掉的要具文说明情由。”
“天晓得金家有没有把钱使到省里?正当卑职一筹莫展时,闻听潘大人要返乡了。”
“哦?”潘启陡然惊觉:“原来是你设计了一出请君入瓮?”
刘知县站起身来,面对潘启,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起身说道:“卑职向大人请罪,不敢再欺瞒大人。”
“得知大人要返乡后,卑职暗地里使人向许月如传话,只说了两件事,一是潘大人近日将返乡,二是他弟弟的案子县里即将下判结案。”
“你……”潘启瞬间微红了脸,有些气急的道:“你怎知我一定会插手这案子?”
刘知县却好似什么都没看到,神情自若的坐下,正色道:“卑职哪里会知道潘大人一定会管这事?”
“只不过以为这许某是潘大人同村的乡亲,又素闻潘大人正直磊落,想让许月如权且一试罢了。”
“别不相干的人不可能来淌这趟浑水,许某的爹娘恨不得他能早点掉了脑袋,能出面的就只有许月如一人了。”
“卑职人微言轻,我斗不过他们,真的是无力回天,若大人不能过问此事,我就只好违心结案了。”
潘启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可自己分明觉得他知晓自己与许月如从前的事,但他说得又无可挑剔,自己断然不能主动说破。
见潘侍郎一时无话,刘知县又道:“潘大人,卑职将下情俱已禀明,听凭大人裁夺。”
“卑职深知自身有亏职守,有干律法,就是大人具本参我,朝廷将我革职问罪,卑职也毫无怨言。”
潘启本就老于世故,又为官两年多,他深知刘志臣的话都是实情。
俗语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府、县里面出了刑案,现场的勘验,案件的查缉,人犯的捕拿、羁押、审理、判决,都是地方官一个人说了算。
一干的证物、证人、证词,全凭大老爷的一张嘴,下面的同知、通判、县丞、衙役哪个不得看上宪的脸色行事?
小老百姓往堂上一跪便个个胆战心惊,头都不敢抬,谁敢冒犯父母官的虎威?
就是那案犯,酷刑之下,有几个人能挺得住?不管你有无冤情,还不是让怎么说就得怎么说?
碰上那死硬的,打得晕死过去后,抓起他的指头在写好的口供上画押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更有甚者,夜半更深时,指使狱卒在牢里灭了口,再做一个自尽身亡的现场,又如何能分辨真假上?有太多的官吏,为了银子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相比之下,这刘知县至少还是一个良心未泯的官员。
“要说有罪,罪过比你重的都大有人在,我现在不想纠缠这个,”潘启道:“这案子必须在县里就办成铁案,任谁想翻也翻不成,让金家使出去的银子都打了水漂儿。”
“到时县里向上呈报,金牛角强**淫不成致死人命,金员外唆使家人威逼利诱,胁迫他人顶罪替死,你刘知县明察秋毫,秉公断案,有功无过。”
“具体该如何措置,请大人示下。”
“你牢里现就收押着一个案中人,外面另有一个证人,我再回村子里说服许斌的父母,凭着他们四个就可以将正犯金牛角以及胁迫他人顶罪的钱管家拿了。”
“这事要快,防着走漏了风声,让他逃了,或是横生出枝节。”
“大人说得在理,现在就差人去拿了他们两个也很容易,”刘知县道:“不过,卑职再冒昧问一句,大人可有把握说得那许某的父母同意翻供。”
“若是他们抵死不认,到时一个人做的案子,拿了两个正犯,真的百般抵赖,假的又供认不讳,金家再反咬一口,县里可就骑虎难下了。”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潘启道:“我就不信他金家银子再多,难不成能指鹿为马?”
“你不是怕拿了两个正犯骑虎难下,你是怕事情叨登得大发了,有更惹不起的人物出来庇护金家。”
“潘某虎头蛇尾,知难而退,把你搁在了炉火上烤,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