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临走前,高溶忽然道:“小娘子与那女将军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如何避开了检查呢?”
宜君以为他是好奇,本来告诉他也没什么,但她到底还是有一些少女的害羞的,与一个不算熟的成年男子谈到这种问题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在乎。清了清嗓子,语气是故作镇定的:“此事嘛...不可说、不可说。”
说这话的时候,宜君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不过为了应付对方,叫他别再问了,也因为她觉得两人不会再见面,宜君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轻快道:“不过,若是今后能有缘再见,泄露给公子知道,也未尝不可。”
说着,人已经下车去了。而等到度过了晌后最热的那段时间,重新上车出发时,果然如宜君所料,不再见‘赵淼’。
宜君倒是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晴雯见到这一幕真正松了口气,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算是婢女中胆子大了,之前也表现的很镇定,但真要说完全不担心,那也是不可能的!现在人走了,才让她觉得事情真的结束了。
晚饭之后,宜君一行人总算回到了周家,用饭、梳洗、休息。杨宜君年纪小,精力无限,第二天起来就和没事人一样,颇有兴致地跟着几位舅妈、表姐周婉一起准备盂兰盆节——盂兰盆节最重要的活动在晚上,而事前的准备工作大部分在此之前就准备好了,眼下就是一点儿收尾的活儿。
宜君跟着几位舅妈也就是做了几件微不足道的琐碎小事罢了,而且等到吃过午饭,她就被‘赶走’了。
“小娘子一个,正是该玩儿的时候!等到你如舅妈这般了,这样的事想躲都躲不掉呢!去顽罢。”大舅妈一边说着,还一边叫周婉陪着表妹出去逛逛,别在家里窝着。
出去玩确实比较有意思,宜君也不是不爱玩,便从善如流地跟着周婉、带着晴雯出门了。
“娇娇,咱们去慈恩寺罢?我想买几样颜料,中元节就数慈恩寺前庙会最大,各样小玩意儿又全又好,正好去呢!”周婉挽着宜君的手臂建议道。
中元节的活动,比如说‘放河灯’,都在晚上。但要说聚在寺庙周围赶集,卖各色商品,还得是白天。
杨宜君答应了下来,但在去慈恩寺庙会之前,宜君表示想先去当铺。
“当铺?去当铺做什么?”周婉十分茫然。她从小在周家大宅里长大,知道有当铺这么个东西,但她自己又从来没当过东西,真就连当铺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杨宜君因为在影视剧里多次见过当铺,倒是特意去看过当铺,出于见世面的心态还当过一个不打紧的小物件,算是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只对周婉点头:“表姐就看我的罢!”
非常有底气的样子,然而她的具体做法只是叫了周家一个机灵小厮,让他去当...当然,在当之前她还是有叮嘱小厮东西的价值,当铺不给到一定价位就不许——杨宜君当的东西,就是吴家那次作诗词之后的彩头,那对玉环。
那对玉环说是不值什么,但玉质显然是上上等的!宜君也有两件玉饰有那样的质地,但那都是爹娘给的,属于妆奁中压箱底的物件,是不可能卖的。而这玉环就不一样了,杨宜君厌恶孟钊这个人,自然也不耐烦看到他送的彩头。
但要直接扔了,又怪可惜的。更重要的是,杨宜君手头确实有点儿紧,便干脆打了当掉换钱的主意。
周婉认识这对玉环,这时就有些犹豫了,站在当铺对面等小厮出来时就低声道:“娇娇...如此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东西都是我的了,怎么处置自然随我...而且那位安东将军的东西,我可不想留。”杨宜君这样说着,就给表姐说了自己的打算:“出门时爹娘也给了些体己钱,那些钱买书,买几件喜爱的器物也就尽了。这玉环当了,正好买些首饰,再给爹娘小弟带些特产礼品。”
见表妹心意已定,周婉也没法劝说,只能随她去了。
那对玉环确实是好东西,走访了附近三四家声誉比较好的当铺,选了出价最高的,死当竟当出了三百贯。这对玉环的价值可能不止三百贯,但杨宜君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拿到钱就开开心心和表姐去逛庙会了。
初到成都之后,她就把想买的书籍、文具等物买够了——或者说,是爹娘给的体己钱花完了。现在重新有钱了,当然要买买买!
为了防止自己又去买书,她这次先和周婉一起去看了首饰。漂亮的首饰女孩子都爱,先看首饰周婉也愿意。
庙会上都是摊贩没错,但都是齐齐整整的,也不乏卖值钱珍宝之物的。杨宜君与周婉走到了卖首饰的区域,打眼看去东西并不比外边铺子里式样少!遂放下心来,认真挑选。
杨宜君记得平儿嘱咐过的,这次要买一件金臂钏,她原来的金臂钏买书买疯魔了,叫她拿去抵账了。所以最先看的就是金臂钏——可能是因为臂钏戴在臂膀上,只能隔着纱罗瞧见,看不分明,于是款式也大同小异,很快杨宜君就挑中了一件錾刻有花团锦簇图案的。
打理生意的是一个妇人,杨宜君便指着这臂钏道:“大娘,要几钱?”
妇人很干练,梳着黄绢帕包头髻,一边与另外一个客人结账,一边转头笑答:“小娘子胡乱给!”
“哪有胡乱的,大娘欺我姐妹年纪小,不好意思叫价哩!”杨宜君没说话,周婉先开口了。
妇人与那边的客人结账完毕,过来拿出了金臂钏:“这条脱好有四两重,如今蜀中好金子八贯钱一两呢!便是别的一概不算,这也是三十二贯!小娘子好歹叫姐姐挣个辛苦钱,胡乱着加些罢!”
这金臂钏的工艺相对简单,所以工费其实不太多。不过正如这妇人说的,这用的是好金子,而这样的金子在市面上的价格是相对透明的,所以价钱并没有多少可讲的。只还了几句,杨宜君就买下了这件金臂钏。
然后就是最贵的小山钗,杨宜君选来选去,选中了一对孔雀双飞小山钗。这支小山钗底部是花草藤蔓蜷曲成的小山状冠子,‘山’上左右两边对称停着一对双飞的孔雀。华丽精巧,式样也很新颖,适合杨宜君这样的小娘子和年轻少妇使用。
杨宜君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
这小山钗也是金子做的,工费又要比之前那金臂钏贵许多,最后足足花了宜君八十贯钱!就这样,卖玉环所得的钱就去了一小半。
不过杨宜君也不是个在乎钱的,钱能买到高兴的话,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之后又买了一些绢绸缎子,小件的首饰,几样顽器摆设,再来就是礼物了。宜君不只是为家里人买了,还给周家的舅舅舅妈等人都买了小玩意儿——品质很好的胭脂水粉之类,虽然质量都很不错,但价钱在承受范围之内,而且买了之后也用得上。
就连周婉也得了宜君送的蔷薇水...这玩意儿说是舶来品,但杭州等地早有仿制的。辨认是真品,还是仿制也很简单,真品一般用琉璃瓶盛着,仿品常见用葫芦形瓷瓶装。
宜君和周婉买的是仿品,真品也不会出现在市面上,一般那些高门大户内部就消化掉了。
仿品的香味相比起真品略有不足,但好处是便宜大碗,比较好地仿品一瓶也只要一百多钱。宜君直接给周婉和自己各买了十瓶,用来做刷头水也不心疼。
周婉买的东西不如宜君多,除了一开始就想买的颜料,就是几件小东西而已。主要是因为她就住在成都,买什么都方便,这一点又和宜君不同了。
第18章 逛完庙会回家时……
逛完庙会回家时,杨宜君还剩下大几十贯钱...主要是此时的钱还是很有购买力的,金臂钏、小山钗都是金子做的,才会一起花去一百多贯,之后买的那些小东西家上土产礼物,总共也花不了多少钱。
剩下的钱宜君也没有留下的意思,打算买一些蜀锦。
之所以没有直接在市面上买,是因为成都虽然是蜀锦的最大产地,但蜀锦乃是行销天下的奢侈品,本身就是蜀国的‘战略物资’!大部分蜀锦都是官营织造所所出,一般外销,蜀人自己要买,得去专门的铺子,庙会上课找不到!
而另外的私人所出蜀锦,便宜许多,质量只是稍逊于官中所出蜀锦,看起来很美,然而根本买不到——大家都想要,导致了大部分没有上市就被关系户瓜分完毕了,只有一小部分流出,买的话要看运气。
杨宜君已经嘱咐哥哥杨盎帮忙了,他在蜀中好几年了,总有一些朋友的门路的。
至于托外祖家的舅舅舅妈,杨宜君从来没想过。真要是那么做,舅舅舅妈能收她的钱吗?
说起来,周家虽然是蜀中名门,但外祖父这一支并不算很有钱。而具体到外祖父身上,名声是很大,钱财权势却不见得。真要说起来,可能还不如杨宜君自家——杨家到底是播州第一门户,杨段不是播州候,也是播州候的亲兄弟,真正的嫡支呢!分到手的祖产也不少了,杨宜君家就是靠经营这些家产生活的。
蜀锦哪怕是本地买也不便宜,杨宜君哪能‘主动’让舅舅舅妈破费。
在几日之后,天气逐渐凉爽,杨宜君也买到了几匹光华闪耀的蜀锦。与此同时,卖玉环的钱也几乎花尽了。
“财去人安乐,本就是白得的。”见平儿算她的私房钱,杨宜君看的很开的,是真正的不在乎。
杨宜君还是个在家的小娘子,平日里衣食住行都不用自己操心。偶尔有钱的概念,也是买书买的太多了,想要的精美首饰得不到,这样的时候——其实她的物欲也不重,就是需要钱,也不至于因此有执念。她这样的人,说不在乎钱,就是真不在乎钱。
对于她来说,钱只是个数字,用一串没有实际意义的数字换得能让人开心的东西,实在是再划算不过了。
入秋后杨宜君回了播州,家里人和房中婢女分礼物时都很高兴,让她更确定了这一点。
“到底是长大了,出门这一趟,还记得家中...”周氏微笑着点头。
等到宜君回自己的院子休息时,周氏才换下了轻松愉悦的神情,转而蹙起眉头来:“怎么会这样呢?娇娇她,娇娇她偏偏被孟家人看上了。”
杨段在旁摇头,他没有妻子那样忧虑,但也觉得有些麻烦:“此事也罢,总归我这个做父亲不会应下,你不用担心。”
杨段夫妻二人送女儿去成都府是为了让女儿结识更多的青年才俊,播州这边的年轻子弟入不得女儿的眼,成都那边汇聚了蜀中人物精粹,总该有合她心意的了吧?然而没想到,杨宜君在成都府被孟钊看中了!
其他人觑着孟钊的意思,哪里会不知道他对杨宜君的态度!这种情况下,别说是身份地位不如孟钊的人了,就是和孟钊差不多的贵公子,也轻易不会冒着得罪孟钊的风险出手——若不是有仇,何必做这样的事儿呢?得罪一个有实权的孟家子弟,谁知道会有什么隐忧。
于是,杨宜君这一趟出门,别说是从众多追求者中挑出一个合心意的了,就是明确上门试探姻缘的人都没有!
至于‘孟钊’本人,说到他,杨段只是轻描淡写道:“且不说如今蜀国国主已是日薄西山,成都府诸多国主子孙正明争暗斗,将来还不知如何呢!便是这位安东将军得偿所愿,那又如何呢?”
“天下终究是要一统的,唐末纷乱之后,一开始有多少节度使,多少王,多少帝?到如今,收拾山河,只剩下了孟家蜀国、沈家南吴、林氏南梁,以及北边最大的大燕...最有帝王气的自然是大燕,若不是大燕先帝早逝,内里除了岔子,说不得早就天下大一统了!”
“当然,未来也不定是大燕得了天下,但就算不是大燕,蜀中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蜀中难入,所以能固守一地,安享地方太平。可蜀中一样难出,想要立足蜀中而得天下,太难了!”
“眼看着就要天下一统,孟家之人何必招惹。”
灭国之后,旧国贵妇们倒不见得有生命危险,甚至继续安享富贵也说不定...但既然看得清前景,杨段又何必让女儿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沾染未知的风险呢?
见相公拿定了这主意,周氏也就心定了,叹道:“也罢也罢,随她去罢...如今知道孟家子弟瞧中了娇娇,我才觉得原来的忧心不算什么...这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杨宜君可不知道父亲母亲这样为她担心,兀自没心没肺地回了自己的住处。她的院子有谢嬷嬷、紫鹃等人日常照管,每过几日必定要除尘清洁、浣洗一应寝具,十分仔细。所以如今回来,都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
但即使是这样,谢嬷嬷还是领着人再次打扫了屋子,并接收已经送进来的杨宜君的行李。
其余的也就罢了,只是一些礼物得分派好。
杨宜君脾气不好,却不是不通礼数,她在成都买了许多土产顽物,不值多少钱,但用来分送一样在家的族中姐妹却是正好的——没人会觉得她送的东西太寻常,本就是未嫁人的小娘子,身上一应所有都是父母给的,送的东西太贵重才会让人为难呢!
“这笔一盒两支,这纸每人一包,还有成都出来的销金帕子...至于泥人陶偶、竹编小笼子等风土顽物,便看着放,每人的礼物中放得一两件也就足够了。”杨宜君一面叮嘱,一面轻轻打了个呵欠,还不让补充:“各姊妹都送到了,剩下的还有,便你们一起分了罢。”
这些东西都是宁可多,不可少的,所以多出来的还挺多的,这本来就是宜君为了送紫鹃他们留出来的余量。真要说的话,她院里每个人平均分到的,可能比那些族中姐妹还多些呢。
“哪里用娘子你操心?劳顿这一路,娘子快些歇息罢!”紫鹃将杨宜君送上床,又给她放下了纱帐。然后才绕回外间,轻手轻脚与其他婢女一起做事,非常小心控制声量,说话也是极小声的。
紫鹃将礼物整理分类,轻声道:“你们与娘子倒是回来地及时呢!赶上了十一娘子出嫁,到时可以去侯府看热闹。”
如今的播州候杨界庶女杨春华,在堂姊妹中行十一,今年十七岁。过几日就要出嫁了,她嫁的人是罗闵安氏——在播州地界上,杨氏最初最大的敌人就是罗闵部!
须知道,早先唐末时播州动荡,为蛮夷实际掌控。而掌控这里的蛮夷就是罗闵部,准确的说是大礼合支持下的罗闵部!大礼合前身是云南六诏,云南六诏中最南边的叫‘南诏’,南诏统一了六诏后逐步巩固发展,这才有了大礼合。
大礼合强势之后,趁着大唐内乱,自顾不暇,便北上侵袭,这个过程中大礼合也拉拢了西南一带的百僚,罗闵部算是其中之一。
那时播州危急,朝廷又内部不靖,没有余力去管西南边陲,天子便下诏——谁能自行出力收复播土,便能‘永镇斯土’!太原杨氏就是在‘永镇斯土’的诱惑下,才离开了中原,来到了这边陲蛮夷之地的。
这近百年的时光,杨氏在播州对付的势力有很多,但真正称得上最强、最大、始终都在的,也就是一个罗闵部而已。
安氏是罗闵部第一大族,求娶播州候之女的是如今罗闵部头人的第二个儿子。双方结亲,有很大政治上的意义,所以场面会非常大。
“热闹归热闹,娘子也是不爱这样热闹的。”晴雯有一说一,根本不藏着话,很有条理道:“一则,娘子本就不是喜闹喜聚之人,二则,那可是侯府的热闹,到时候又要遇到十五娘子,少不得听些不入耳的话。”
“娘子向来心宽,不爱与族中诸位娘子计较些小事,可到底不是叫人高兴的事。”
小婢女红玉在旁见灯不怎么亮了,便挑了挑灯,听晴雯的话,也赞同道:“正是呢!说起来十五娘子是姐姐,还是侯府的娘子呢,就这样?与那等整日话长道短,为了半尺布料,一双鞋面儿争得脸红的小人家儿女有什么分别?一点儿也不像大家子出来的娘子。”
晴雯一惯快人快语,她那样说也就罢了,如今听红玉也这样说。紫鹃便低声道:“你说这个做什么?娘子们的事,原就不是我们这些婢女该议论的!如今议论也罢了,也不该说的这样刻薄,叫人听了去,谁能保住你?”
仆婢们议论主家肯定是被禁止的,但这又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红玉虽不怕说这些,但听到紫鹃这样说,还是有些不安,之后就不说话了。
晴雯不满:“你说她做什么,上下谁不议论些?”
“可别说了,就是你带的头儿!”紫鹃看了晴雯一眼:“如今她还知道怕,这是好的。不然小小年纪便管不住嘴了,再过几年要如何?让她小心些,总是为她好罢?”
第19章 “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同喜、同喜!”
“汝家二郎...”“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说这些,今日就不说这些了!”
“如今我们与罗闵部联姻,也是好事,只是怕罗闵部奸猾,反复无常...”“我倒觉得不会,这些年罗闵部亦是损失惨重,联姻之后,至少安稳数年是有的。”
“如今有甚么新闻?”“能有什么?外头依旧是乱成一团,只知道去岁南梁交州反叛,几次用兵不成,南梁皇帝便收兵了。说来,交州偏僻,若是平安无事,捏在手上也好。可若是乱成这样,不要也罢了。”
“话不能这样说,到底是华夏土地...”“如今哪里还能说这?南梁的荒唐兄长又不是不知?那南梁皇帝林鋹如今又有个新荒唐事...有大臣进言,请阉割百官,言说‘群臣皆有家室,由是有私。唯宦官无所牵挂,止效忠天子’,林鋹竟然深以为然!”
听这话的人,有在饮酒的,都呛到了,咳嗽了好一会儿:“咳咳、咳咳,怎么说?难不成南梁还真要阉割百官不成?”
“只是个说法,林鋹意欲如此而已,应当不会成真...”真要是那样,也太荒唐了,简直不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