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百媚千娇 百媚千娇 第8节

外面杨宜君还待做什么,却是外祖父周革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和缓而严肃道:“娇娇,不许失礼!”

一边说着,周革又对孟钊摇头:“倒是叫将军看笑话了...老朽这孙女自小长在蛮夷之地,她爹娘又格外心爱她,不忍心约束太过。没成想,如今越发任性——将军莫怪,将军莫怪。”

孟钊还能说什么呢,这个时候再搜杨宜君的房间是不能够了,而且再想想,他也觉得人应该不在这里。一则,杨宜君的反应不像,二则,刚刚已经搜过了。人又不是个小物件,仓促之间就能藏的无踪无影。

孟钊带着官兵告辞离开,周革又对宜君说了几句话,如此院子里聚起来的人也就散了。

杨宜君再回房中,才让高溶出来。平儿见到自家娘子真个藏了个人,有些惊讶,但又不是那么惊讶。作为最了解杨宜君的人之一,别人看不出刚刚的杨宜君有什么异常,她却是觉得有些不自然的...只不过她没有想到自家娘子真能窝藏贼人。

“平儿别声张,你想法子弄一套男子衣衫来,表兄的也好,下人的也罢,只是别叫别人发觉...别担心,赵公子不是歹人,他是父亲至交孟世伯家子侄。至于安东将军追捕,呵,谁知是真是假。”

其实有可能孟钊抓人真有理由,但杨宜君不用脑子也能猜出来,能让孟钊这样身份的人不顾得罪人也连夜抓人,还亲自监督,‘赵淼’不可能是犯了欺男霸女、杀人越货的罪过。哪怕真有罪,也是权力顶端的那些人在摆弄些什么。

而那些事,是与非是不能用善恶定论的!

这种情况下,杨宜君才懒得管呢!之所以帮‘赵淼’,还真就是厌恶孟钊。

平儿叹气,不一会儿就拿了一身新衣来:“这原是娘子答应为二公子做的,缝了几针又不耐烦放下了,奴婢想着离开益州前娘子总得给二公子表表心意,便接着做了。昨日才收针,也是巧了,正合今日用。”

杨宜君的二哥杨盎在外祖父周革这里读书,为了表表做妹妹的心,杨宜君本想给他做一身衣裳。然而她显然是高估了自己,她可以每日用功读书,却不代表她可以像时下女子一样勤做女红。

高溶换了一身衣物,从内室出来时,杨宜君正坐在书桌前读书。平时她晚间是不读书的,而是早早躺下追剧。但今天遇到事儿了,往常的习惯被打断了,她也没办法。

高溶坐在她对面,想了想,道:“明日官道上也许还会有人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躲过今晚的风头之后,明日便是真有人在官道上设卡查人,他也没什么担心的——只要不被逼到死角,他向来是什么都不怕的。

只是普通的危险的话,那就是他的日常。他会因此保持一点儿紧张感,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灵活,身体更敏捷,至于别的,那是没有的。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明日我送赵公子离开就是了。”杨宜君放下手中书卷:“赵公子与其担心,还不如早早休息,养精蓄锐——今晚要委屈赵公子了,只能在外间休息了。”

杨宜君和平儿、晴雯睡在里间,高溶则是伏在书案上睡了半晚。一开始还有些睡不着,后半夜才慢慢睡着,他戒心重,饶是如此也睡不沉。

翌日清晨,天不亮时宜君便醒了,推醒了平儿后,又趿拉着纱鞋走到外间。她的脚步声让本就睡眠浅的高溶一下醒来了,高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活动起有些麻的手臂。

杨宜君指了指外面:“赵公子身手极好,昨日就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这宅中,想必此时翻出去也不难——平儿会告诉公子我乘坐的马车是哪一辆,公子去车马房那边寻到了,藏进去就是了。”

这对于高溶来说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平儿说了杨宜君要乘坐的马车的特征,高溶听了一遍后就出去了。他从出门,到翻出院子,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如果不是杨宜君看着他的人离开的,甚至不知道院子里有个人翻墙出去了。

用过早饭之后,仆婢们将行李装车,主子们则各自上车上轿——本来应该是杨宜君和周婉同乘一车的,但周婉受不得马车的颠簸,一坐就晕!所以出城时就坐的轿子,如今回城也坐轿。这在今天,倒是给了杨宜君很大的方便。

杨宜君上车之后果然见到高溶已经在车内了,两人互相点头,但因为车外赶车的车夫,都没有说话。

杨宜君指了指车中座位下面——马车中的座位大多是箱型的,这样外面可以坐人,里面可以储物,对于某些人来说更方便。但杨宜君的行李有专门的行李车,根本不用装在这里,所以这里的坐箱其实是空的。

‘能藏吗?’宜君做了个口型。

高溶估量了坐箱的大小,思考了一下,然后才点头。

又等了一会儿,仆婢们检点东西等工作都做完后,晴雯也上了这辆车,宜君他们一行才动身。

而随着一辆辆车马组成的队伍动起来,外面动静不小,杨宜君这才与高溶低声交谈起来。

高溶像是看着某个有趣又稀有的小东西一样看着宜君,有些好奇:“真没想到小娘子这般有胆识,也没想到小娘子会这般助我...真正说来,在下与小娘子也只是萍水相逢。”

杨宜君没有美化自己的意思,摆摆手:“公子不必多谢,小女虽也有襄助公子之意,但更多不是为了公子——非要说的话,是那位好厉害的安东将军得罪小女了。别的什么都不好说,只要他不如意,我就高兴了。”

第16章 听到宜君的说法……

听到宜君的说法,高溶也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叹那位安东将军无妄之灾——虽然他只是在吴家遇到了一次,但也听了不少流言,自然知道孟钊这些日子常找机会接触这位杨家小娘子,殷勤备至。

如此用心,结果却是人家讨厌的不得了,偏要坏他的事。

出于好奇,也出于某种古怪的心态,高溶状似无意道:“此话怎讲呢?在下倒是听说那位安东将军对小娘子颇有好感,常常殷勤探问...如此,小娘子就是不喜,也不至于偏要与他对着干罢?”

“好感?殷勤?”杨宜君语气微妙,拉长了语调道:“若不是懒得和他说,也怕在外丢外祖家的脸,我倒是要问他...他喜欢我什么,我改——”

高溶被宜君的话给逗乐了,笑了一下,道:“何至于此?那位安东将军行事不算讨喜,可好歹风流倜傥、位高权重,是如今蜀国数得着的青年才俊。”

“哦,那关我什么事?”杨宜君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说到容貌,我倒是不在乎容貌,反正再好看也不如我好看,看他不如看自己。说到位高权重,反正他又不会分给我,与我有什么干系?”

“我只知他行事极讨人厌,每每以为自己是在献殷勤...呵,如果高高在上、言语命令也算是殷勤......”宜君没把话说完,剩下的都在不言之中。

高溶也在吴家见过孟钊是怎样献殷勤的,此时经杨宜君这样一说,倒也明白她的意思——孟钊看向杨宜君的时候目光很专注,只是那样的目光倒不像是在看一个爱慕的小娘子,而像是在看一个珍贵的物件。

他将她看作一个死物,一个死物即使再珍贵,也是任人摆布的命运。而既然被他看在眼里,就只有被收藏的未来了,他是那样地十拿九稳、目空一切。

这样的目光与心态,一般的小娘子可能注意不到,像孟钊这样的前途远大、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单是他表现出爱慕,就足够让她们心里小鹿乱撞一般了,哪还有余力想其他。但宜君不同,一个男子的爱慕对她来说就像是日常可见的阳光和水,不足为奇,无法扰乱她。

而且她还有着一般小娘子没有的聪慧与敏锐,孟钊的表现落在她眼里就如同掌上观纹,也难怪她那样不耐烦。

高溶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娘子非常自信,自信到认为自己的命运就在自己掌中,自信到不相信未来这世上有什么能叫她折损一分一毫的光彩。也因为此,她才觉得孟钊的言行格外冒犯。

一个这样年轻貌美、天资聪颖的小娘子如此去忖度世事、忖度自己的未来,其实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人生顺风顺水的年轻人,健康而富有活力,看向未来的时候本来就不会有任何畏惧与犹疑,他们的想法比年轻的皮肤更加晶莹剔透。

但高溶不同,他早就经历过流毒与残害,所以难免觉得此时的宜君有些幼稚可笑。他看着这样的宜君,甚至有了难以言喻的幽暗——她将来必定会经历人生的种种波折,到时候就知道谁都是水上浮萍,身不由己,即使是那些权力中心的人也一样,何况她一个小女子。

两人都不再说话,马车中于是一片沉默寂静。

‘吱——啦——吱——啦——’,马车缓行。

杨宜君一路都撩着车窗帘子看着窗外,时间正是清早,晨风习习,颇为凉爽,正是夏末秋初一天之中最舒适的时候。回城时走的多是大道,路边都栽种有树木,更远处要么是青山绿水,要么是农田,风景很好。

至于和‘赵淼’聊天?杨宜君没有这个想法。对于她来说,这个‘赵淼’虽然是父亲好朋友的子侄,但也只是比陌生人略强些罢了——宜君是真正的高岭之花,或者说,她生的这个样子,不做高岭之花的话,早就被狂蜂浪蝶烦死了。

习惯成自然,时间久了,对于无关男子她就丧失了好奇心。

这种冷淡是高溶没有遇到过的,他那好叔父惯会做面子情,往他身边送的美女很多,美女如云的宫宴中也常常叫他到场。若是身份低微的美人,他看上了,他那叔父没有不给的。这样的美人,生死寄于他手,至少在他被叔父找借口弄死之前,都得讨好亲近他。

而且他年少英姿,即使因为身份尴尬的关系,高门贵女受家中教导不会主动接触他,但真正看到他的时候也难免脸红心跳、心笙摇曳——少女怀春,理智可以控制,但心思百转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杨宜君不看高溶,倒是高溶的目光不时落在杨宜君身上。不过这一点并没有引起杨宜君和晴雯的注意,杨宜君是习惯了目光,晴雯则是觉得这很正常。若是高溶不看杨宜君,她反而觉得这位公子有古怪。

就在高溶的目光又一次落在杨宜君身上时,杨宜君忽然放下了车窗帘子,看向高溶。因为太突然了,倒叫高溶挑了挑眉。

“前面有官兵在查!”话音刚落,马车停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查到队伍中间宜君这里,她也不磨蹭了,站起身来,掀开坐箱,示意高溶可以进去了。

高溶也没有什么可矫情的,撩开衣袍下摆,利落地藏了进去。坐箱容量其实不小,只是相对于高溶高大的身材有些窄,不像是能装下的样子。但高溶从小练武,身体柔韧性很好,轻松藏了进去。

“赵公子怕黑吗?”宜君在关上坐箱前问了一句。

高溶觉得她这话问的很古怪:“在下并非妇孺,怎么会怕黑?”

宜君‘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挑了挑眉,关上了坐箱...时人对于怕黑有刻板印象,觉得就是妇女小孩子胆子小。但她看了那么多影视剧,自然知道有些时候并非是胆子小,而是有的人就是存在某种障碍。

不过眼下情况紧急,高溶又这么说了,宜君也就不好解释什么了,就当他没问题吧——如果真的有问题...有问题就有问题呗,反正吃苦受罪的不是她。她救他,一个是因为做事有始有终,一个是为了和孟钊唱反调。

关上坐箱,铺上毡子,宜君稳稳地坐在了坐箱上,只等着官兵查人。

前面的车轿陆陆续续通过了检查,于是队伍不断往前移动,很快轮到了宜君这里。

一个二十出头的官兵头目一下挑开了车帘,往里扫了一眼,看到了杨宜君和晴雯。目光在杨宜君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然后才清了清嗓子道:“得罪了...娘子请下车,小人还得搜车。”

晴雯很快站起了身,似乎要下车的样子,杨宜君却动也不动,只是微笑地侧过了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朝晴雯招了招手,晴雯附耳过来后耳语了一番,如此这般吩咐。

此时高溶就在坐箱中,与外界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木板。他本就耳力、目力都很好,身在坐箱中也不妨碍他将外面的风吹草动听的一清二楚——说实在的,他不太好,虽然他不怕黑,但他没想到呆在这样一个逼仄幽暗的空间内会让他如此不适。

背后已经生出冷汗,四肢也有些虚软。

放在后世,高溶算是幽闭恐惧症,只不过不算很严重,不至于电梯都不能乘,发作起来会昏死过去。也正是因为不算严重,他过去才没有发现自己有这个问题。

高溶只能尽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专心听外面的动静。

他知道有人查到了这辆马车,也知道搜查的人请杨宜君下车。但杨宜君没有下车,很快就听到她那婢女开口:“将军,我家娘子身体不好,实在不方便下车。”

杨宜君坐在车上,眼睛明亮、皮肤白里透红,实在不像是生了什么病,连移动都不能的样子。这样说来,就有些糊弄人了!那官兵头目虽然也因为杨宜君的美貌目眩神迷,但这会儿也不至于失了智。

“娘子说笑了...还望娘子勿叫小人为难...”

“我家小姐真的不方便...”晴雯的声音有些急切,又有些窘迫。像是不知道怎么说一样,吞吞吐吐了一会儿,才道:“将军这里可有女将军?若是有,请将军叫来说话。”

天下乱了许多年了,民生凋敝、劳动力不足,这种情况下,军中有女兵不是特别稀奇的事。蜀中还有娘子军呢,是由下嫁到将门的河阴公主执掌的,其中女子比例尤其高!

没有人上来强行搜查,这是体面人家的女眷,若不是到了不得已,这些官兵也不敢放肆。

又过了一会儿,重新有人来了,正是一个女兵:“娘子有什么不方便的,但讲无妨。”

高溶在坐箱中听到了杨宜君语气里的犹豫与尴尬,甚至可以想象她现在已经脸红了——一个很擅长说谎的女人,昨天那般大胆地瞒过了搜查,今日更是游刃有余了。

“将军,小女、小女如今不方便起身,还望将军见谅...实在是,实在是没有算准日子,将军也是女子,该知道的吧?”

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身为女子怎么可能不懂!这样一说女兵就全明白了,也知道为什么眼前这小娘子不肯起身下车了,实在是一起身就真的没脸了!

女兵上到车中,又说了几句话,仿佛是搜查了一番的样子,但其实什么都没做。她很快下了车,对官兵头目道:“都伯,放行罢,属下方才查过了,并无异样。”

她很体贴,并没有泄露女子尴尬之事。

官兵头目皱起了眉头:“既是无事,怎么这般不爽利...”

女兵笑了笑:“大家小姐,有些规矩严的,怕抛头露面嘛...”

官兵头目显然很信任这女兵,听她这样说了,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放行了。

等到车队再次启程,走出了半里地,杨宜君这才起身开了坐箱——高溶身上已经被虚汗汗湿了,还因为手脚有些软,一时没有动。

杨宜君只以为他是天热,呆在封闭空间内又闷又热出的汗。至于没有自己出来,也可能是手脚麻了。

便伸出手拉高溶坐起:“赵公子可还好?”

第17章 高溶抬头,这才……

高溶抬头,这才意识到周围已经不再是幽暗封闭的样子了。垂着眼睛,便注意到一双柔软洁白的手正拉着他的手。正是这一双柔软的手让他知道自己回到了现实,和刚刚完全不一样。

高溶神色镇定,比平常还要更不露声色——从小在危险中生活,他习惯了永远镇定,越危险越镇定。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人都是何等的欺软怕硬,只要他显露出虚弱的本质,立刻就会一拥而上,将他分食。

他只有看起来不是身处绝境,才能在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

高溶控制着自己,一切如常一样跨出了坐箱,用最大的理智,终于松开了眼前小娘子的手。

“多谢小娘子施以援手,在下此次得小娘子恩惠,实在感激不尽。”他听到自己这样说,语气轻快,但又不是那么轻快,属于脱险之后再正常不过的样子。

宜君微微一笑,并不说话,马车中恢复安静,而这样的安静正是现在的高溶需要的。

车队不紧不慢地走着,等到日头高挂,晌午前后,便在官道上看到了一个茶棚。车队停了下来,车马都拉到茶棚旁的小树林中——为了避免中暑,赶路要避过一天之中最热的时段。

宜君要下车和周婉他们一起去茶棚休息了,走之前与高溶点头示意。不用再多说什么,对方必然会明白她的意思...他们去茶棚的时候,仆婢们也会在树荫下休息,到时候就有机可乘了。以高溶的身手,悄无声息地离开应该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