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国家?国家!
欧阳修坐在草地上并没有像别的文官一样热情的去迎接那些得胜归来的将士,神情多少有些萧瑟。
看了一眼将士身上遗存的血渍,对守护在自己身边的嘎嘎道:“哈密清香国的所有收入来源都是源自抢劫吗?”
嘎嘎极不情愿的收回目光,羡慕的道:“是的,我们自己也有一些产出,不过那些产出还太少,不足以养活所有的人,因此,大王说,暂时的劫掠是我们养活自己的一种手段。”
欧阳修神色凝重的对嘎嘎道:“嘎嘎你一定要记住,抢劫可以养活一支马贼团,却没有办法让一个国家兴盛起来,靠抢劫起家却没有能力自己养活自己的国家,存在不了多久的,这句话是大道理,你一定要记住。”
嘎嘎疑惑的道:“可是大王说,每一个国家都是建立在最初的血腥和劫掠之中的。
只有在最短的时间里,筹集够足够多的财富,才能为国家的建立铺平道路。”
欧阳修悠悠的道:“何谓国家?
一个完整的国家是由百姓,土地,自主权和官府构成的,一个国家的诞生,绝不会是通过外力强加给百姓的,而应该是百姓自己自发认同而产生的。
如今,清香国,并不符合这种模式,通过这些天对清香国的了解加深,老夫发现,清香国的建立其实是铁心源个人意志强加给百姓的。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百姓自发的来认同他的权威,而是通过威逼,利诱,而后征服最初的追随者,继而来达到他成为皇帝的梦想。
而威逼利诱这两种手段总有一个尽头,当一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大之后,他就不可能用这两种手段来讨好,收买所有的人,矛盾总是存在的,迟早有一天会爆发。
一旦矛盾真正的爆发之后,铁心源除了身死族灭之后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
欧阳修的话说的很深奥,这远远超出了嘎嘎的理解范围,欧阳修看着嘎嘎那张懵懂的面孔,叹了口气,就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极为丰厚的战利品上。
嘎嘎不是一个好的听众,这些话应该讲给铁心源听得的,只可惜,铁心源一定听不进去这些话的。
欧阳修仔细的研习了清香国的局面之后,他发现这个刚刚才建立的国家还不能称之为国家,准确的说它依旧是一个部族。
而且还是一个以劫掠为目的的部族。
如果不是因为喀喇汗入侵回鹘,让回鹘王无力顾及伊州的变化,放在平时,回鹘王根本就不可能给铁心源任何坐大的机会。
铁心源建国,一直都摇摇摆摆的走在刀锋上,如果脚下有一步踏错,后果难料。
最让欧阳修想不明白的是,铁心源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他是如何准确的预料到喀喇汗会入侵回鹘的,他是如何让野心勃勃的契丹人对哈密这片地方放任自流的。
他是如何从孤独的两个人最终发展到一个拥有百万百姓的族群的。
铁心源的所作所为,没有一样是符合常理的。
他很想去哈密亲眼看看,解开这些被云雾遮盖的谜团。
其实在欧阳修的心里,清香国还不是一个最大的问题,铁心源的心性变化才是让他最担心的事情。
清香国左右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即便是没有清香国,大宋依旧是南方的霸主。
有了清香国,只不过会让大宋目前的局势看起来好看一些。
大宋可以征伐青唐,如果时机运用的好,未必不能趁着青唐局势混乱的时候一鼓而下。
可是西夏和契丹就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即便是有铁心源的帮助,在军事上战胜这两个国家依旧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如果铁心源在西域败退,那么,他只能回到大宋去,一个发号施令已经成习惯的人有多大可能俯首做小?
他这样已经变成狼的宋人,一旦回到满是绵羊的大宋,后果难料。
欧阳修的担忧是有道理的,铁心源曾经也这样担心过一片云父子,而胡鲁努尔表现出来的隐忍恰好符合了他曾经的猜测。
欧阳修不是没有看见草原上那些残破的尸骸,也不是没有看见那些麻木的妇孺,这一切都证明,在铁心源的心中已经没有了生命这个概念。
此时,他的胸中恐怕只有利害二字!
人命也已经变成了一个个冷冰冰的数字。
在欧阳修担忧铁心源的时候,铁心源却带着赵婉在倒淌河边钓鱼。
其实说钓鱼已经是有些美化他们俩。
铁心源的钓鱼方式很简单,把密封好的火药罐子点着之后丢进倒淌河,眼看着罐子炸开,掀起一股水柱,水面上就飘满了昏迷过去的雨,然后就让护卫在下游负责捞鱼就是。
几万年来也没有几个人来过倒淌河,而大多数来到这里的草头鞑靼人恰好是不吃鱼的。
因此,火药弹每爆炸一次,收获都是极为丰厚的。
铁心源指着河面上密密麻麻的鱼对赵婉道:“你看,这就是分配不公产生的后果。
东京的渔夫想要获得一尾鲜鱼,需要付出的努力千百倍于此……“
“这样说不对!东京渔夫和倒淌河渔夫获得的其实是一样的,一尾鲜鱼在东京能卖八十文,在倒淌河你白给人家都不要。”
“你现在很难骗啊,以后不要总是这么聪明,显得我像一个白痴。”
铁心源将手里最后一枚火药弹丢进了倒淌河,坐在毛茸茸的草地上,朝赵婉招招手示意她坐进自己怀里。
赵婉娇笑着倒进铁心源怀里,仰头瞅着他的脸笑道:“听我娘说,她以前也是很聪明的,自从生了我之后才变傻的,我生了孩子之后估计也会变傻。”
铁心源非常自然地将手探进赵婉的怀里,叹息一声道:“你不肯给我这个把你变傻的机会。”
“过了草头鞑靼人的草原,不就到你的国土上了吗?你能等这么些年,怎么就不能再等一个月?
你总会如愿以偿的。
对了,我们这样大摇大摆的从青唐穿过,那两个总想睡你的女人不会有危险吧?”
铁心源无奈的摇头道:“应该不会,巧哥带着他老婆去了临洮接应尉迟灼灼她们,这个时候,瞎毡不会想得罪卓玛,这点面子还是会给。
另外,我们路过邈川城的时候,汗斑那个家伙很不对劲。
不但拼命地把他手下往我们的队伍里塞不说,连我们带去的货物似乎都没有觊觎之心,这非常的不符合青唐人的性格。
而且啊,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汗斑的官寨里宋人很多啊。”
赵婉若有所思的道:“官寨里面的侍女好像都是宋人,而且长相和风姿教养都不错。
其中有一个年岁大一点的妇人烹茶的手段,是我见过第二好的。
这样的女子即便是在东京,也不会有很多,她有这样的手艺,不论在哪一个公卿府上都能过的很好,怎么会去荒僻的邈川?”
铁心源大笑道:“富弼为了经略河湟,还真是下了血本,连官妇这样的精锐也肯派去邈川。”
“官妇?怎么回事?”
铁心源发现自己失言了,也不打算替皇帝隐瞒,直接道:“犯官的老婆。”
赵婉立刻瞪大了眼睛惊讶的道:“你说我见到的那个妇人是一个官员的妻子?”
铁心源笑道:“没错,说不定人家的屁股上还纹着一头狗熊啊,豹子,老虎之类的东西,一个个都是大宋的有功之臣,如果屁股上真的有一只豹子,见了你父皇都可以免礼,出入皇宫内院家常事耳!”
“你见过?”赵婉很快就发现了铁心源话语中的重点。
“我没见过,孟元直常见!”
赵婉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回想着自己见到的那个风姿绰约的妇人叹了口气道:“造孽啊,这样一来,她们还能被称之为女人嘛?”
“怎么不能?老虎中间也有母老虎。
婉婉,你别为那些妇人伤心,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句话用在你身上很合适。
据我所知,官妇出任密谍全是自愿的,虽然说她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家人才走上这一条路的。
我相信,她们中的很多人,现在已经喜欢上了这个身份,自古以来,妇人都被豢养在高墙大院里,很难接触到男人才能接触的一些领域。
现在突然间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茫然之后一定会奋发的,那些女人哪一个不是经过密谍司千挑万选才出来的,负责监控天下。
别看你父皇坐在紫禁城里面,岭南一个知府的晚餐是什么他都应该知道。“
“你把那些女人说的这么厉害,我父皇怎么就不知道皇宫里面那些妃子干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铁心源拍拍赵婉的脸蛋笑道:“这天下,最不喜欢受人监控的人就是你父皇。
他认为,自己派人监控百官是合理的,如果百官想要监控他,就是大逆不道。
因此啊,你父皇的皇宫才是天下最不受约束的地方,出一两件丑事不足为奇。
你父皇把天下认为是国,却把紫禁城认为是家,国家可以监控,而家里是他休息的地方,如果到处都是那些密谍,他还休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