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铭前几天和府县衙门的快班头子充分的交流,初步掌握了高舜钦在广州的活动规律。和所有大员一样,高舜钦在广州活动范围不大,除了上衙、拜客和官僚大户之间的酬酌之外,很少外出。因为他强烈的攘夷主张,与当地在对外贸易中获得了大笔灰色收益的广州官场的政见分歧很大,所以他和广州官场来往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的宅邸之中。
林铭专门踏勘了整个高宅。高宅面积不大,是一座前后三进院落,外带东西两跨院,外带花园一座的中型住宅,过去是广州某洋商的私邸。因为是富商之家,修建的时候房屋的用料用工都非常的讲究,清水砖的围墙极高,至少都有二丈四五尺的模样。不借助工具根本不能爬上墙头。
所有门户均有锁,门户钥匙统一由管家娘子掌握,每日晚上缴回上房。入夜之后各院全部关门落锁,主要门户均有专人看守,而沿着整个围墙,整晚都有家丁更夫巡逻守护。应该说这番布置是相当严谨的。
而且内书房在宅邸的核心部位,如果说有人能在黑漆漆的夜晚翻过高墙,躲过巡逻,深入宅邸的深处,最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高舜钦这么个大活人带走,林铭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虽然世上流传着很多来无影去无踪的飞贼传说,但是林铭家是世袭的锦衣卫。他自小耳熏目染,听长辈说过许多案子,年纪轻轻就见多识广,自己经办过的案子也不少,知道其中夸大的成分极多。他认为若真得是有人将高舜钦绑走,在高宅内必有内应。
在拷问嫌疑犯上,他可没有余葆存那么犹犹豫豫,瞻前顾后了――余葆存连高宅里有头脸的大丫鬟也不敢用刑,只是传唤来讯问几声就算过场了。在林铭看来简直就是“放纵”。
除了苏爱是高巡按的宠妾,事情不明朗前暂时免去皮肉受苦只让她“陪审”之外。由广州府出牌子,又将当晚看守门户的门政、更夫、家丁,负责管理钥匙的管家娘子甚至苏爱的贴身丫鬟全部提来连夜严刑拷打。鞭子、板子的敲扑,一众人犯的嚎哭……闹得行人宁可绕远也不从广州府衙前经过。
林铭一度怀疑管家娘子――她是广东本省人,勾结本地匪类有天然的优势,而且她掌管钥匙,对府邸内的道路、作息十分清楚,是极有用的内应。因而吩咐李永薰重点拷问此人。
李永薰因为是闹着跟来和表姐夫“一起办案”的,为了表现自己不是无用的累赘,在拷打犯人上十分卖力。她家原本就有祖传的手艺。下手整治起女犯来更是毫不含糊,一干仆妇、丫鬟被她折磨的死去活来。“陪审”的苏爱干脆吓得昏了过去,关照人把她扶走得时候李永薰发觉凳子上湿淋淋的。
“看人家吃几下鞭子就吓得濑尿了。”李永薰一脸的不屑一顾,“真是比大小姐还大小姐。”
管家娘子受刑不过终于供认:高巡按不见的当天早晨,更夫发现后院门的锁是打开得。当时报告到她那里。管家娘子恐怕是自己失职未查,一旦报上去会被主家见责,而且粗粗看去并无窃贼行窃的痕迹,便叫人又将门重新锁好,让众人不要言声。等后来听说老爷失踪了,愈发不敢将此事声张出去了。
林铭如获至宝,又将当时的其他几个人拘来拷问,各人供述果然契合。现在高巡按是如何消失的算是大体明了了:不管是高巡按被人绑出去,还是自己走出去,显然都是从后院那扇打开的门出去得。
问题是其中还有许多环节弄不清楚,即使再拷问也还是查不出内应是谁。但是这时候他得到了靖海门那边的消息。林铭觉得此事有了新得突破口,立刻带人沿途追查下去。
以锦衣卫的声势,只要亮出牌子,沿途士民工商无不问一答十,不敢隐瞒分毫。而一大早就出城的轿马又的确很惹眼,所以很快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一行人出广州之后立刻上了去往佛山镇的官路。
到了佛山镇之后,打听到一行人在这里落轿打尖。为首的主人气度颇为体面。在几个从人的簇拥下在本地一家酒楼的雅间里用了饭。出手颇为阔绰。店老板和“企堂”虽然看得不甚真切,但是阐述的相貌特征却和高巡按有几分相似。
林铭大喜,这多半就是高舜钦了!至于他是被胁迫着还是自愿,并不要紧――重要得是高巡按还活着。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余葆存听着他说了这一番逻察的经过,顿时喜形于色。高巡按只要没死事情就好办多了。余葆存最怕高舜钦死在广州府地界上――他这个守土的官儿是很难逃脱责任的。
“呵呵。”林铭冷笑了两声,知府的念头他知道的很清楚,“葆公!你也想得太简单了。高大人虽然在佛山的时候还安然无恙,这都过去七八天了,焉知他此刻是否平安?”
“是,是,心公辛苦了。”余葆存当然明白林铭的意思,悄悄的塞上一张德隆的票子,“弟兄们辛苦一场,给兄弟们饮茶。”
林铭眼角一撇:五十两。这个数字他还算满意――等到结案之前,少不得还要和他讨价还价一番,弄个千把银子花花。
“好说。”林铭坐在椅子上。佛山是他的老巢,人头更熟。手下人出去转了一圈就得到了重要的消息:这一行人在佛山停留了半天,期间买了许多干粮和路上要用得东西。接着包定了一艘上行三水县的客船走了
余葆存惑然不解:“去了三水?”
林铭和他手下的人对此很是不解:这条水路他们很熟悉:上行客船沿江上行,不但可以到三水县,船只一路往北,经清远、英德、韶州、韶关,最后到达南雄州了。从南雄州走陆路翻阅大庾岭就出了广东了。
“是啊,兄弟我也很是不解――高大人在三水有什么故人亲朋么?”
“从未听说。”余葆存皱眉道,“再者,就算是探亲访友,焉有不告而别之理?”
“正是。”
林铭当即派出手下几个得力小旗沿江追查下去,一路查访高大人的动向。自己带着其他人返回广东――他觉得这事情的根源应该还是在广州。他认为有必要查清楚在广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他认为高巡按自己出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高大人好好的在广东当官,即没有朝廷调动的谕旨,又没有接到家中有长辈病故的信件要回家奔丧守制,是不可能就这么离开广东的。所以按弃官而走的可能性最小。
“高大人多半是为歹人挟制所去。”林铭说道,“只是不知道这伙歹人是何方神圣,到底为何要挟制高大人?”
“莫非是为了钱财?”
“不象。”林铭摇头。为了钱财绑架地方大员,世上还没有这么大胆的匪类。绑架富户来钱不是更快更安全?
“莫非是澳洲人或者佛朗机人所为?”余葆存道。高舜钦的政见是攘夷,他的突然消失不管是对澳洲人还是佛朗机人都非常有利。广州的攘夷派失去了这样一位官场上的强力后盾,影响力会丧失不少。
林铭想,这是非常有可能的。然而要真是他们所为,路线就不该选择从佛山走三水,而是直接从黄浦下珠江口才对。不管是佛朗机人占据的濠镜澳还是澳洲人占据的香山澳,可都在广州的南面。
“恐怕是使声东击西之计吧。”林铭缓缓道,“我已经派人去三水追查高大人的行踪。南边的,我也会另外派人去查访。”
“有劳心公了。有什么需要学生帮忙的,学生一定鼎力相助!”
林铭和手下人下榻的地方就在高宅的一处院中。经历了这几天的来回奔波,他身体很是倦乏,匆匆盥洗更衣之后躺在床上却睡不着。高舜钦的失踪案有太多他理不清的细节了。综合看起来,高大人被人强行挟持而去有的可能性极大,但是挟持者是谁,动机是什么,他们又是如何办到的,还是一连串的迷。
总体来看佛朗机人和澳洲人的嫌疑最大。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是他们干得,逃跑的路线也对不上。林铭想:很有必要立刻再派几个人前往珠江口一带打听消息。尽量把高顺钦的下落查清楚。
把情况都查明白了,才好讨价还价。
林铭袭官的年头不算太长,但是官场的一套却很明了。事件的真相有时候并不是最重要的,如何尽可能减少“麻烦”才是最要紧的。高舜钦的失踪案看似官场上下都很紧张,但是他们紧张的不是高巡按的安危,而是此事最终会给仕途带来什么样的负面影响。广东官场现在已经禁不起新一轮的大风浪了――王督之死算是给琼州的惨败背了黑锅。再要闹出一个高舜钦案,广东官场可就再也没法糊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