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戴望的眼皮犹如沉疴积压,又似千斤坠在下面吊着,始终抬不起来。他能够感觉到身躯仿佛离开了地面,似在空中摇曳飘荡,有些东西勒在他的胸口左右,挤着他的肉火辣辣的痛。
这下他能够清晰地判断出,自己是被捆着胸腹,像狗一般被吊在空中,而身体的摇晃也说明他正在行进中。
“这个死瘸子真沉啊,哥儿几个放下来歇歇呗。”
“好,歇一歇。”
他的脸瞬间撞向地面,右腮摩擦尘土火辣辣得地疼痛。但也要感谢这一摔,他的知觉加速恢复,身体的各个部位也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中。
他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也没有任何动弹,脸朝着地面开始默默地判断形势。
压在他身上的是一根木杠,双手被反剪栓在身后,胸口和肚腹上密匝匝捆了几道麻绳,只有头和双腿能够活动,但是两只脚被并栓在一起。
“临出来的时候阿郎说了,只要把这瘸子带回去,带到乌鞘岭中解决了,让我每人分给大家几贯打赏钱,兄弟们到武威城中的青楼里,找几个水嫩些的小娘皮快活一晚,也不枉费我们动手做脏活的晦气。”
“是极,是极,这样的机会百年不遇,平时助阿郎欺男霸女,也没有多大的赏赐油水。”
戴望微微侧头,眯开一丝眼缝去寻找抬着他的凶手。一共四个人,都靠坐在土堑壁墙下,他们穿着均穿着一水的黑色缺胯袍,头上包着绿色的前折巾,每人腰带上都挂着一把牛角刀插在皮套中。
眼下他被绑缚着身无锐物,连蹀躞带都被人解了去,想要在这种情况下解救自己是谈何容易。。
其中一人突然无端感叹道:“这乌岭村戴家也真是可怜,阴差阳错之下全家都死在阿郎手中,就连这当兵回来的戴瘸子,如今也要一命呜呼,戴家这一脉算是要绝种了。可怜啊可怜”
“狗东西!你吃的是谁家的米,竟然替旁人说话!”为首恶奴踹了这说话的人一脚,自顾地说道:“此事能怪得了阿郎吗,娘子妒性大,误杀了他家女子。你戴阿大忍气吞声,再生一个娃就是了,还真想咱家娘子给她家女子赔命?笑话!”
“谁不知道咱家娘子的生身母亲乃是陇右李氏姑臧房长房公子的乳母,咱家阿郎也是敦煌张家的旁支远亲,别说在昌松县里,就算在武威城凉州府里也是能说上话的。这戴瘸子不自量力,以为到凉州府上告状,就能够告倒咱们张家……”
他突然警惕地瞄了戴望一眼,指使另一人道:“这家伙是不是醒了,过去看看去。”
“中了这蒙汗药,得有十二个时辰才能醒,且早着呢。”那人走过来,在戴望的肩膀上踩了一脚。
“你看,睡得死死的。”这人转过身来,摊开双手笑道。
他身后的三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抬起手指无从发声。
猛然间戴望从地上窜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近了此人的背后,张口咬在脖颈上,血肉陡然呲溅了出来。
“啊!”
三个家伙吃惊地从地上爬起,慌乱地从腰间拔刀。
戴望口中咬着此人的脖颈,含糊不清地喊道:“拔刀给我,不然咬死你!”
“操!别给他!”
被挟持的人惨白了脸,鲜血沿着他的胸脯往下淌,眼泪汪汪地喊:“你们别过来!”
然而这三人对视一眼,为首恶奴跃跃欲试欲往前扑击。
“拔刀给我!”
“别给他!”
“咬死你!”
“啊!别咬,别过来!”
“操!”恶奴欲往前冲,却害怕刀落入戴望手中。
戴望死死咬着那人的喉管,双脚如僵尸般向后跳了一跳,拖着这人也向后扯身子。另外两人却要闪身到他的背后去。
被咬的这人求生欲激发,从腰间皮套中拔出尖刀,递到了戴望被反绑的双手中。他握着刀双手回钩,绳索应声而断。果断双臂前拢,将刀锋勾在此人的脖子上,代替了嘴上功夫。
他身后还捆着一根木杠,双脚依然绑着,但双手得到了解放,完全可以扳回局势了。
这三人见戴望抢到了牛角刀,便不再顾忌同伙的性命,挥刀朝他们扑来。
戴望猛然抽刀,血从此人喉管上喷出,又将他的身体向前一推,整个人向后跳了起来,手中的刀同时向下,隔断了双脚的绳索。
他的右腿落在地上脚腕撕裂般疼痛,汗水从头顶冒出。一人双手并握着尖刀朝他背后刺来。他猛地转身甩动着身后的长杠子,击中一人脸颊,痛得其捂着脸后退。
戴望已经向前扑出,半途中猛地闪身,双手抱刀那人举过头顶往下刺,却被他绕过身侧贴靠着腹部迅速快进快出攮了五六刀。
恶奴哇哇地扑来,单手握着手探着身子大开大合地划拉着,戴望早已绕到被捅死人的身后以其做盾牌,对着身后扑来的仆从后踢出一脚,正中肚子踹翻在地。
恶奴刀刀都砍在同伙的身上,戴望捏着死人的脖颈向前猛推,用肉盾牌撞击对方,身体敏捷地向前一跳,快狠准地从恶奴的肩颈扎了下去,抽出刀尖鲜血已飙出。
转瞬间三人毙命,倒地的奴仆哪敢再与这恶狼般的人缠斗,一个骨碌翻身爬起撒腿就跑。戴六郎抛起牛角刀捏住刀尖,大力挥手掷出,正中此人的后背。
但这家伙背上长着刀依然撒腿疾跑,戴望将身上的绳子全部割断,又从地上捡起两把刀,一边踉跄地追击一边抛刀追射,肌腱的断裂让他无法追上正常人的速度,只能卯出全身力道,将三把刀全掷到了对方的身上,这奴仆踉跄扑倒,两只手交替向前攀爬。戴望一瘸一拐地耸着肩膀走上前来,一脚踏住奴仆背上的刀柄,咬牙踩了下去。
他坐在这些人坐过的土墙下休息了一阵,才起身在这些奴仆的身上依次摸出自己的盘缠,将这些人的尸体分别用麻绳拖离了道路。
他站在枯槁的灌木丛中间,擦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回头望向悬挂在正当空的赤日,抬起手背遮挡,虽是凛冬之曦光,却依然不可直视。
这世道。
本想依赖官府报仇,怎奈官官相护,将他逼入绝境。
想他募兵十二年入西域征战,换得身患残疾伤痕累累,到如今却要背离他所效忠的朝廷。
“血海深仇,我自己来报,以牙还牙,百无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