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晨曦穿透薄薄的雾气,洒在金光门城楼的飞檐上,一群胡商牵着骆驼紧贴在横街两旁前行,避让入城的节度使仪仗。
李嗣业领着几人跟在队伍的后方,抬头左右遥望,长安大体来说没有什么变化,但立在坊门前的街鼓楼却与从前不一样了,楼顶有用木方格并排做的灯,色调排列变化,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队伍在皇城前停留片刻,拔汗那、突骑施都摩支部,小勃律等国的使节在皇城含光门前停下,向夫蒙灵察等人拜别。
他们是外来使节,来到长安自然要先与鸿胪寺接洽,入住鸿胪会馆,享受外宾的待遇。
安西节度使的队伍则要先在通化坊解下刀兵弓弩入库,在长安城中除去南衙十六卫,北衙龙武军、御林军,任何藩镇卫队不得携带兵刃上街。
这些解下爪牙的兵卒们反倒轻松起来,似乎很快融入了腊月这匆忙却带着喜庆的气氛中。在碛西几年见到的人,还没有在长安一天见到的人多,每回来一次就是一次全新的惊喜。
他们统一穿着皂色衣衫,头戴红色抹额,沿着横街进入平康坊,钻进了安西都护府的留后院中。
回到安西留后院,就像回到自家的地盘一样,在长安城中那些格格不入的习惯,在这里也能毫无拘束。
夫蒙中丞立刻带着程千里和李嗣业到李林甫的府上去拜谒,只有先登了右相的府邸,才能放心到其它地方去运作。
只是进入相府院子后,右相管家朝几人叉手道:“夫蒙中丞,真是不巧,我家阿郎入宫面圣去了。”
“那我等明日前来拜访。”
“哦,那倒不必。”管家又双手扶着肚子笑了笑:“临出门的时候阿郎吩咐了,说今日夫蒙中丞回到长安,必然先来拜谒。让我告诉您,四日之后圣人会在花萼楼会见小勃律,拔汗那,突骑施的使者,你们介时直接入宫面圣即可。”
夫蒙灵察连忙致谢道:“右相想得周到,我们离去罢。”
众人刚要转身退走,管家却又开口道:“夫蒙中丞,请借一步说话。”
夫蒙转过身来,在管家的伸手邀请下,走到前院的一处绿柏之下。管家低声道:“阿郎说了,中丞今年平定突骑施黄姓,功莫大焉。比起其余节度使的碌碌无为,以安西兼任河西两镇节度使十拿九稳。但官场之行事当以多重兼顾,更要面面俱到。”
管家说到这里,双手抱在腹前闭口不言。
夫蒙醒悟地点点头:“感谢右相,也感谢管家。”
……
夫蒙灵察走出平康坊右相府,便紧缩眉头,程千里和李嗣业二人也不便相问,猜想难道是河西节度使的事情打水漂了?
他们回到留后院内,三人在府中内堂各自落座,夫蒙灵察这才对两人说道:“右相借管家之口提点我,要我多重兼顾,面面俱到。这我明白,毕竟河西之重,为甘凉故地,商路咽喉,一旦坐上去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眼红,所以要提前铺出多条路。”
“监门卫大将军高力士那里,自然要去走动,礼物某已经准备好。只是还有一个人,某实在没有门路,也不方便亲自去。”
李嗣业低下头装糊涂,程千里却主动问道:“中丞,还有一个人是谁,或许我们两个可以为中丞分忧,找找路子。”
夫蒙灵察正等着他这么问呢。
“兴庆宫中有一女坤道为杨太真,得圣人宠爱,无人能及,我准备了一批天竺龙脑香,便是要特意送给杨太真,只是投报无门,千里、嗣业,你们可有这样的门路?”
他这话虽是给两人说的,目光却殷切地看向李嗣业。
嗣业心下暗忖,这跑腿怕是少不了。杨玉环这条路,他本想留给自己日后用,但夫蒙灵察主动提及,他就绝对不能拒绝,也不能以无门路来推诿。人家都知道了你娘子是公孙大娘的弟子,似公孙大娘这等鼎鼎大名的人物,岂能见不到杨太真?
下属不帮上司的忙,就等于把路给走窄了,还是有力出力吧。
幸亏他曾经救过杨玉环的事情没有让这夫蒙灵察知晓,不然他这工具人还不知道要被寄予多大的厚望。
他心中对夫蒙灵察默默吐槽,你欠我的实在是太多了,只有把高仙芝排在我后面,才能够补偿我。
“那个,中丞,吾妻的师父公孙大娘应当与杨太真相识,不如我去找找她,看能不能寻得一条门路。”
夫蒙灵察上前两步,双手握住了李嗣业的手,激动而感慨地说道:“能得嗣业如此慷慨相助,某感激不尽,日后你我名为僚属,实则当以兄弟相称。”
程千里在一旁看得傻愣愣,这就要以兄弟相称了?
李嗣业表面笑得诚恳,实则心中毫无一丝好感,只给这种表面上的亲热客套,不给人好处,如何能打动他。
他已经决定了,杨太真这条线路他可以帮夫蒙灵察走,但绝对不能让他摸到门径。更不能让别人走自己的路,使自己无路可走的情况发生。
“中丞言重了,嗣业能有今日,离不开中丞的提携和帮助,此事嗣业自当尽心竭力,定要力保中丞官途顺畅。”
“好,好,好。”夫蒙灵察似乎也深受感动,松开李嗣业的手说道:“四天后就是最后期限,我们事不宜迟,分头行动如何。”
“喏。”
李嗣业和夫蒙灵察分别从堂前离去,只剩下程千里半张着嘴干坐在原地。原来自己这么没用啊,竟然就这么把我给忽略了。
……
从平康坊留后院出来,李嗣业决定先到东市买一把麈尾,算是送给公孙大娘的见面礼,求人办事总要自己出点血。
如果能有别的办法见到杨太真,他绝不会去求公孙氏。他知道这位曾经的剑舞女,现在的公孙道长对自己毫无好感,因为自己抢走了她的徒弟,还是夺走了她徒弟的心,这两点并无本质区别,让她忿恨却又无可奈何。
李嗣业还是毅然决然地上路了,前往修德坊的太真观。杨玉环曾在这里出家,才被冠以杨太真的道号,如今她已经不住在这里,但肯定还留有与此处联络的路子。
他站在了观门口探头往里面望去,可见土台子上三清殿前的流苏树,夏季时开花会使满树银装素裹,宛若漫天星辰美不胜收。只是眼下这隆冬时节万物肃杀,流苏树也变成了干枝杈,那些掉落的树叶被清扫堆积在树下。
守门坤道似乎见过这个壮男人,只是记不太清了,听说他要拜访公孙道长,才手执拂尘双手合十道:“外客请稍等,我去问问师父。”
李嗣业微笑点点头,耐心在外面等着。
片刻之后,坤道手执拂尘沓沓而来,侧身朝李嗣业施礼道:“我家师父请你进去。”
李嗣业回礼之后,快步朝着三清殿而去,他走上土台,绕过树前,跨入门槛看到殿中三清塑像前跪坐着公孙道长,从背面来看相貌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娘子的师父,跟着叫师父似乎不妥,叫丈母娘略显矫情,若是叫师母这不是乱了套了?
他只好尊称其为老人家,笑着说道:“李嗣业特地来看你老人家了。”
公孙大娘低头念经,丝毫不做理会,倒让李嗣业觉得尴尬得紧,只好束手站在一旁等候。
半晌过后,这道长才头顶着莲花冠转过身来,眼角乜了他一眼,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自饮,口中才问道:“你特地跑这么远来,是求我帮你办事?”
李嗣业满脸堆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老人家,我确实是想……”
“不帮,走人。”